《长安》李想渔

9、骗人

　　陆生虽然听不懂这两句话的意思，却明白盛骁是在调戏自己。平日里冷冰冰的人，演起戏来却不比那些角儿差。

　　盛骁又替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再要牵他的手，却被他一把躲开了。

　　“王爷，差不多得了。”

　　见陆生不配合，盛骁也不恼，他呦了一声，说：“还有脾气呢。”

　　一旁急匆匆走来一人，走到盛骁面前停下，拘着礼道：“王爷快上去吧，圣上等着呢。”

　　陆生下意识往盛骁身后一闪，偷偷打量下来的人。

　　盛骁微微抬手护住身后的人，道：“劳烦何公走这一趟，小王这就上去了。”

　　何公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怎会错过任何动作，他锐利的眼神准准地同陆生对上，道：“王爷如此，恐怕不妥吧。”

　　盛骁听后，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身子微微发颤，道：“是，是小王疏漏了，可这位是小王的挚爱，小王一刻不见他心里就难受啊。”

　　何公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会儿还请王爷收敛些吧。”

　　盛骁“诶”了一声，目送何公离开。

　　陆生见他这一出戏演得如此精彩，忍不住在心中为他鼓掌。

　　白鹭台高百余台阶，为了照顾年纪较大的王侯将相，另设有木制缆车一部。

　　何公年事已高，自然是坐缆车的。盛骁抬头看了看那汉白玉台阶，饶有趣味地回头问：“走不走？”

　　“走，怎么不走？”

　　盛骁随意一问像是激起了陆生的胜负欲，他抬脚超过盛骁，走在了前面。

　　高处不胜寒，越往上走，丝竹之声越近。距离登顶还有几步台阶，陆生停了下来等身后的人。

　　盛骁领会他的意思，加快步伐。文昭王一露面，很快就有奴婢前来领路：“王爷这边请。”

　　盛骁的位子在太子旁，免不了二人又要客套一番。

　　太子盛铭扬着笑道：“许久不见皇叔身影，不知近来可好？”

　　盛骁举起就被同他碰了碰，道：“还是老样子。”言罢将酒一饮而尽。

　　盛铭瞧他难得带着人来，很是好奇：“不知皇叔这位美人…”

　　陆生听他提及自己，更是往盛骁身边缩了缩，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今夜他可不想出风头。

　　盛骁察觉他的动作，轻笑了一声道：“这是小王挚爱，怕生，还望太子莫要见怪。”

　　听闻盛骁以挚爱相称，盛铭更是想一探究竟，正要开口，就听台上大鼓被敲响，舞女们皆扭着细腰舞了起来。

　　见两人的交谈被打断，陆生松了一口气，可惜没过多久，他便察觉对面有一道热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盛骁见他僵在一旁，以为他是冷着了，亲手斟了杯酒放到他跟前，道：“台上风大，喝一杯暖暖身子，别回去就躺下了，夜还长呢。”

　　陆生双手捧着酒杯，一个字没说，仍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对面的那道视线实在太过炽热，他不得已才抬起头。

　　四目相对，陆生倒吸一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赶紧撇过头去。

　　陆生和哈尼雅口中的大人，正是随使团来访的二公主萨珊的舅舅。萨珊小时候常到武场上玩耍，加上陆生瞳色异于常人，更是成为了萨珊的关注对象。

　　除了胞姐哈尼雅，每个波斯人都瞧不起陆生，萨珊亦然。自打她开始习武，便点名要陆生陪练。

　　波斯王的女儿，大人的外甥女，无论陆生功夫再高，都不能拿出真本事，只能乖乖挨打。因此他过去常常吃萨珊的鞭子，背上至今还有无法消褪的印子。

　　萨珊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陆生，猛瞧了一阵之后，又看向陆生身旁的盛骁。

　　陆生不想与她起冲突，四处张望就是不跟她对上，过了一阵察觉她不盯了，抬头便瞧见她打量上了盛骁。

　　陆生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再看不明白女人那延伸是什么意思，差不多也就白活了，他身子未动，出声喊了盛骁。

　　盛骁听见他喊自己，贴耳过去。

　　陆生一手掩着嘴，在盛骁耳边小声道：“二公主看上你了。”

　　盛骁也不是瞎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看着陆生泛着流光的眼，故作暧昧道：“而她刚刚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你一样。”

　　萨珊见他二人如此亲密，眼中怒火更甚，险些拍桌而起，还是她身侧跟着的仆从伸手制止了她。

　　盛骁轻快地笑了一声，嘴唇几乎要贴到陆生的耳廓上，道：“今天你可必须得帮我把这波斯公主摆平了，否则…”

　　陆生感受着他落在自己耳边的气息，拉开两人的距离问道：“否则？”

　　“否则我不会放过你，这位公主也不会放过你。”

　　两头都不能得罪，陆生此时一个头两个大。

　　宫宴进行至一半，总算是进入主题。

　　皇帝饮了酒，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远道而来的萨珊公主，你看看在座的皇子里，可有你喜欢的啊？”

　　皇帝此举给足了波斯人面子，却不料萨珊蹬鼻子上脸。

　　她性情刚烈，不爱拐弯抹角，用不流利的中原话对皇帝道：“大盛皇帝，您们大盛的皇子我一个都不喜欢，但这位王爷我却是很喜欢！”她说着，极嚣张地伸手指向盛骁。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盛骁的身上。

　　盛骁闻言，立刻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挪了挪身子，拘着礼道：“小王无能，配不上公主。”

　　皇帝的表情此刻也是十分难看，他艰难道：“朕的皇子众多，个个都不输给文昭王。再者他年纪大你许多，确实是不合适。”

　　萨珊却不吃他的说法，仍是一脸志在必得：“我就喜欢他，还请大盛皇帝成全。”

　　盛骁见她如此执着，忙道：“小王已得一波斯挚爱，正打算娶他做侧室，实在难当公主厚爱！”他说着，伸手揽过陆生。

　　陆生跪坐着，被盛骁这么一拉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而盛骁用劲之大，竟令他挣脱不得。

　　皇帝一瞧场面如此，开始庆幸自己最初没有斥责盛骁带了这么个波斯奴。今日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盛骁同波斯达成这门亲事。

　　盛骁揽肩的手滑落至陆生腰间，手指稍稍用力，示意他该有所动作了。

　　陆生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个原因能令萨珊退却，于是用波斯语叽叽咕咕说了一句话。此话一出，在场的波斯人皆眼色一变。

　　萨珊一脸难以置信，恶狠狠地用波斯语问：“你是不是在骗我？”

　　陆生头低得更低，作波斯礼答道：“小人怎敢骗公主，文昭王正是因此，才招买的小人。”

　　萨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当他是奴性发作，“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本公主必要扒了你的皮！”她说完，用中原话对盛骁道：“王爷，你身边这个奴隶在我们波斯是灾祸的象征，留不得！”

　　盛骁伸出另一只手，将陆生按在怀里，深情道：“本王不在乎。”他说完，抬头道：”我身在大盛，而这大盛有陛下在，何来灾祸一说呢？”

　　皇帝见盛骁今晚的反应，对他满意到不能更满意，脸色也有所好转。

　　“萨珊公主，你这几日在宫中，可多与我这些皇子们接触接触。皇室中好男儿众多，可不止文昭王一个！”

　　萨珊心中已是气极，哪能听得下皇帝说什么，只愤愤坐下，举起酒杯毫不遮掩地一饮而尽。

　　见萨珊暂时打消了嫁给盛骁的念头，陆生僵了许久的身子总算能稍稍放松。他伸手将还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扒了下来，头也不转地无力道：“王爷，差不多得了。”

　　不料盛骁刚脱离的手顷刻间又搭了上去。

　　“宫宴还未结束呢，你乖一些，有脾气也等回府再撒。”

　　陆生扭头双目一瞪，却见盛骁正满目柔情地看着自己。他这才用余光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斟酒的婢女。

　　直到宫宴结束，陆生都任盛骁对自己动手动脚，他不断安慰自己：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皇帝这些年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宫宴进行到尾声，便由太监们小心搀扶下去了。

　　主角都退场了，盛骁自然也没有停留的道理，他同身旁的太子打过招呼后，率先站了起来，接着朝陆生伸出手，道：“走吧。

　　戏演了一个晚上，也不差这会儿了，陆生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跟在盛骁身旁离开了白鹭台。

　　太子目送两人离开，伸手招过一旁的侍从道：“去查一查那个波斯人的身份。”

　　这一晚，陆生解决了盛骁的大麻烦，却给自己招来了大麻烦。

　　盛骁今夜心情大好，慢慢悠悠地从台阶而下。而陆生却仍紧绷着一根神经，觉得萨珊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按照他对萨珊的了解，今夜她当众吃瘪，表面上拿自己没办法，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算计知自己呢。奈何他今晚身上什么都没带，防身是不可能了，只盼她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陆生这个想法并不是夸张，以往陪她练武，那真是被她往死里打，但身份悬殊，他也只能挨着，到了夜里再让同样地位低下的好友帮忙上药，上了药第二天接着挨打。

　　陆生踩着小凳正要进马车，就感觉到一阵锐利的风从脸颊边上擦过，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杰作。

　　他原想着赶紧进了马车省得发生正面冲突，却不料萨珊出手极快，又挥出一鞭子，正朝他的眼睛来。

　　马车内的盛骁没等到他人，探出头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就在鞭子即将挨到陆生眼睛时，他快速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鞭头。

　　萨珊没料到他会出手，抓住鞭子把的手往回一拽想收鞭，却不曾想男女里气差距之大，没成功。

　　虽说波斯女子大多豪放热情，但在心上人面前泼辣至此，萨珊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更是在心中将陆生罪加一等。

　　萨珊驾着马而来，闹这么一出已经引得众人纷纷驻足围观。陆生今夜只想低调，他松开鞭子，用波斯语对她说了一句“对不住”，便弯腰躲进了马车内。

　　盛骁温柔地替他撩起了帘子，等他完全进了马车后，不卑不亢道：“本王实在承受不起公主如此厚爱，我大盛好男儿众多，您定能在此寻得属于自己的那一碗水。”他说完，命车夫起程，弯腰进了马车。

　　萨珊的中原话比陆生差了十万八千里，就听懂了他说自己不需要她的爱，后面再说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怒极，抓着鞭子的手往一旁的花坛中一挥，又是一片狼藉。

　　盛骁不喜欢在马车里点灯，光线昏暗，自然是没有瞧见陆生脸上的伤口。

　　“今晚的宫宴上，你编排本王什么了？”

　　陆生细想了一会儿编排的意思，猜想大概是问自己如何忽悠萨珊，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说，您不行，所以才喜欢男人。”

　　盛骁听后冷哼一声，双手交叠在胸前身子靠在马车上，没再说什么。

　　今晚这话，在场听得懂波斯语的当场就听懂了，听不懂却有心的，明儿也就懂了，久而久之，整个大盛慢慢也就都知道了。陆生不免有些心虚地吸了吸鼻子，往马车的边上缩了缩。他说时没想长远的情况，只想着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现在再细想，他这可是败坏了王爷的名声了。见他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陆生便当他是放过自己了。

　　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再加上车里没有光线，陆生竟有些发困，他瞧见盛骁双目紧闭，自己也闭上了。

　　青衣早早就在府门前等候，见马车停下，靠到马车窗边道：“王爷，到了。”

　　陆生听了声猛地睁开眼，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身子何处后才平静了下来。

　　盛骁只是闭目养神，自然能察觉到马车的动向，他在宴上喝了酒，这会儿有些渴，哑着嗓子低沉地“嗯”了一声。

　　青衣得到答复，伸手替他撩开了车帘子。

　　盛骁下了车径直往书房走。

　　陆生从马车里探出头，正好对上青衣的目光，他“诶”了一声，道：“你脸上怎么挂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