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39、N3：回忆

　　季清苑对把自己搞丑这件事情不置可否，但对剃胡子执念颇深。
　　“你老弄疼我，”他把刀片架到宿洵脖子上，刀口边缘锋利锃亮，“我也承认留胡子很性感，但我是个实用主义者，你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胡子来增加男性荷尔蒙。”
　　宿洵任由对方把危险物品靠近自己的颈动脉：“你昨天还抱怨我的肌肉退化了。”
　　“条件限制啊，现在怎么举铁呢？”季清苑操纵着刀片让胡茬一点点落下来，“但是胡子还是可以剃，是不是？”
　　他还提出要帮对方剪头发，理由是：我喜欢军队的那种短发式样。
　　“我们是在逃亡，”宿洵无奈地把刀片收起来，“而且我现在大部分时候都有个大鼻子，还有一脸雀斑，难道还能让你提起什么兴致？”
　　季清苑愤愤地把脸上的妆全部洗掉，声称就要这样出门，然后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把五官改成了另一种排布方式。
　　“你这样有点像低配版的你弟弟。”宿洵仔细打量之后下了结论。
　　“哦不可能，”季清苑笑着摇头，“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像他。”
　　在东城贫民区进行走访调查的时候，季清苑听到街上响起一片尖叫声，从卖西红柿的摊贩到拿着糖人的孩子都直愣愣地往上看，一只公鸡扑棱棱地从老板的手里挣脱出来，颈动脉被割了一半，咯咯咯地踏着两只红色的小脚飞速沿街跑过。
　　季清苑看到屋顶上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在奔跑，时不时有砖瓦脱落了砸下来，季清苑用手挡住阳光直射，眯着眼睛试图辨别来人。
　　等看清楚之后差不多也是追逐战停止的时候，一根棒槌从一个张望的大妈手里飞出来照着前面的那个男人来了一下，追他的人赶紧从后面抱住他以防他从屋顶上掉下去。那个人抱着自己的战利品从屋顶飞下来，落到季清苑身旁：“哥哥。”
　　让你去国安局就是个错误。季清苑叹了一口气，揪住男人的头发提起来看了一下脸部，然后又松开让他自然垂落。完全陌生的脸。
　　“他不会是死了吧？”季清茗小心翼翼地把手摸到对方的脉上去。
　　“没有，”季清苑忍不住朝弟弟的后背上猛拍了一下，“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打晕他？你这是在追捕危险分子，又不是在拍警匪片。”
　　“我怕下手太重他直接从屋顶上摔下来……”季清茗又把怀里的人往上提了提，“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已经调回总局了吗？”
　　“在查个案子，”季清苑不知道一个国安局的特工这么心慈手软怎么混得下去，“他摔下来又怎么样？如果他接下来要用平民做人质呢？”
　　“我第一次一个人出外勤，没经验……”季清茗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拖着人飞到屋顶上，“回见啦哥哥。”
　　季清苑看着两人份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片的屋顶后面，边叹气边挠头，如果不是父亲想在国安部也插一脚的话，本来弟弟能在都城警局干个文职的。
　　他刚和第四十几个（或者五十几个？）女朋友分手，案子查得也不顺，姐姐跑去西北边境当局长了，弟弟一直走在性格不合的职业歧途上。季清苑决定买一箱酒回去，坐在铺满软垫子的沙发上，叫垃圾食品的外卖，然后以一种很不贵族的方式——把脚翘在茶几上看电视。
　　计划进行到一半，也就是刚开了电视机，把茶几移到合适地点的时候，门铃响了。季清苑思考了一阵会不会是前女友求复合的可能性，但考虑到对方的性格觉得不可能，打开门发现是自己的弟弟。
　　对方举着一张填写了一半的纸，季清苑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想明白那不是一张逮捕令是一张领养协议。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季清苑把茶几一脚踢远，然后开始仔细读协议，好像以他的阅读速度从门边走到这还不够他看两遍似的。
　　“你要领养一只柯基。”季清苑又确认了一次，好像他不认识柯基那两个字。
　　“对，”季清茗又掏出一张12寸的彩色照片，一只黄白相间的短腿生物趴在地板上，脸向上朝着镜头，嘴巴微微张着但舌头没有露出来，“是不是很可爱？”
　　“你要，领养，一只，柯基？”季清苑按在啤酒瓶盖上的大拇指一抖，酒沫喷出来流了黏糊糊的一手，“你为什么不买一只？”
　　“它的一只后腿有点跛，没有人要他，领养网站上它是名单最后一个了，”季清茗打开一个宠物领养网站，“你看，说不定下周它就要被送去哪个地方处理掉，我们得把它救回来。”
　　“我们？”季清苑点开领养协议模板的链接，“协议上不是说了吗，乙方这个领养人只填一个就可以了，条件是……年满18岁，有正当职业和经济能力，你不是都符合吗？不需要把我也算进去……”
　　“你看乙方义务第八条，上面写了要和家人做好沟通商议。有的时候出任务我会几天不在家，到时候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吗？拜托拜托，你知道妈妈讨厌家里有狗味，”弟弟开始像一种尺蠖一样往他身边拱，同时用狗狗眼看他，“所以我想让你一起去看他，你会喜欢它的。”
　　“你知道你是救不完世界上所有的流浪狗的吧？”季清苑受不了这种哀求视线似的闭上了眼睛，“你不能把每一个深陷困境的生物都带回家去。”
　　对方好久没说话，季清苑睁开眼睛，发现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远了，样子好像是有点生气，他今天第二次感到震惊：“你居然还会生气？”
　　“人类会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不幸烦恼。”
　　季清苑一手握住酒瓶，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说什么？”
　　“人类会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不幸烦恼，这才是人性和动物不一样的地方不是吗？动物不会因为路有饿殍而心存不忍，也不会把自己的积蓄捐给千里之外为干旱和地震所苦的灾民，但是人看到他人不幸会痛苦流泪，即使他们的不幸丝毫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季清茗几乎讲了这辈子最长的话，“我不理解有人会说，即使我不在海边丢垃圾，还有成千上万的海鸟和水生动物会被噎死，即使我帮助了一个乞丐，还有成千上万的贫困户忍饥挨饿。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但如果这就是你能做的，哪怕是一只鸟或者一顿饭，你至少改变了一个生命。但有些人就会说些空泛的大话，批评别人的方法有问题，自己连动都懒得动，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评论别人……”
　　“我错了，”季清苑朝弟弟坐近了一点，诚恳地从他手里拿过协议，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我们吃完饭就去看这只可爱的小东西。”
　　“我不是在说你……”季清茗因为试图对兄长进行道德教育涨得满脸通红，“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是在念什么傻逼的网络评论……”
　　“我觉得这样挺好，”季清苑打断他，把签好的协议传到他手上，“我们家族还有一个能为他人的不幸而烦恼的人，我觉得这样挺好。”
　　在说到在收容所和柯基的初遇时，季清苑突然想到一个和弟弟相像的人，他扭头看还在等下文的宿洵。对方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留意到季清苑若有所思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