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犀照

2、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写给我喜欢的那些男子（李白篇）

　　喜欢李白，似乎有无数个理由，又似乎根本不需要理由。但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在这里聒噪一番，来缅怀少女时的我和我的那一份永无更改的痴情。

　　第一次系统地知道李白其人其事是十来岁时从二舅舅（外公外婆最钟爱的孩子，家族里最有才华的翩翩君子，父亲的同学，可惜因为那个上山下乡的特殊年代，一个文弱的书生被各种运动折腾得年纪轻轻落下了一身的病，仅三十出头就英年早逝，成为外公外婆心头永远的痛）那里得到的一份生日礼物《李白和他的诗歌》，这是我年少时得到的最好的礼物，可以说这份礼物对我的人生走向影响巨大。这本薄薄的小书我至今仍将它珍藏在书橱里，舍不得借给任何人——因为李白，也因为给我书的二舅舅。

　　纵使时隔廿载，仍像第一眼看到，清晰地记得它的模样，从不曾淡忘：银灰色的封面，白色字的书名，诗歌两个字的艺术体很别致，再以蝇头小楷书写得密密麻麻的他的名句作暗色的底纹。只要一想到李白，这本书的模样就会浮现在脑海里，那样清晰，仿佛最亲近的亲人的模样，也许终我一生都不会忘却。

　　常常会陷入迷惑，想求得一个答案，这世间阡陌交通，曲径通幽，有通衢坦途可走，为何偏偏选择流连于这样一条不被看好的棘刺小径？这大千世界，纷繁芜杂，可爱之物不胜枚举，为何单单对它情有独钟？这人世间，人潮汹涌，聚散如浮萍，为何独独对他难以割舍？

　　因缘际会，这一生很多的人与事由不得我不信，冥冥中的确有那么一只巨掌，在拨弄着我们的运命，因此很多事的发生发展结局，很多人的相逢相识相知，其实都是注定的。

　　实际上，那时候爱书如命的二舅舅结束了插队落户的命运带着一家人返城回到了老家。书呆子气十足的他硬是节衣缩食买了一套介绍历代大家的系列丛书送给子侄们做礼物。因为我适逢生日，又是舅舅最喜欢的孩子（二舅舅总夸我最像他，也是个爱书的人），所以可以优先挑选，于是我一眼就挑中了它，挑中了李白（在那个物质并不富足的年代，书是稀罕物，小小的我能得一本已经很奢侈，其余的自是归了其他的哥哥姐姐们）。现在想来，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物的相遇的确是讲眼缘的。也许每个人都有着第六感，会敏感地嗅到跟自己有缘的人或物的气息。将他（它）从万千芜杂中提溜出来与自己契合，靠的也许就是这第一眼的直觉。总之，从得到这本书开始，这别致的封面连同李白这个奇男子就永远烙在了我的心底。

　　那个暑假，我贪婪地吮吸着这本书中的精华液，感受着千年前那个奇伟男子的独特气息，迷失在他的瑰丽诗篇所散发出来的翰墨芳香里，让自己的灵魂也得到了一次最美最真的洗礼。随着他的足迹，走遍了盛唐的瑰丽山水，领略着盛唐的万千气象。经由他的生命轨迹，读懂了他的独特与唯一性。轻嗅他的翰墨芳香，触摸他的灵魂深处，与他那奔放恣肆的生命翩跹共舞。

　　因为懂得，所以由衷喜爱，也因为喜爱，而深深懂得。

　　也许，纵观整个华夏历史，只有一个盛唐才安得下李白，才配得起李白的风姿。“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因了这句评价，便令我觉得杜甫也不那么老学究而变得颇有些可爱起来了。虽然做不成李白，至少还知道他的好，还能通过对他的仰慕表达对那样一种人生境界的向往，这样的杜甫还不算被封建思想毒害得太彻底，还是有其可爱之处的。

　　在杜甫众多的诗篇中，偏爱他那些赞美李白的诗篇，常常信口吟诵，觉齿颊留芳，余味绕梁：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春日忆李白》）

　　这是一个天才对另一个更了不起的天才发自肺腑的最真诚的仰慕与欣赏。

　　更喜欢他那些因为知道李白遭流放后的担忧怀念之作：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天末怀李白》；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梦李白二首》

　　这是友情的最高境界：患难与共、休戚相关，怎不令人动容？

　　后代有人觉得李白与杜甫的友情不对等，对李白颇有微词，为杜甫抱不平，理由就是李白在作品里很少提及与杜甫的友情。据说与杜甫唯一的一首互赠绝句（ “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居然还是讽刺挖苦杜甫做诗太刻意太拘束，看不出什么友情来。而杜甫却深知他的大空虚大寂寞大孤独，（“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一再为李白的怀才不遇鸣不平，一再作诗表达自己对李白的敬意。

　　我想我该是懂得他们之间产生这种情感上不对等的根由的。李白作诗向来如御风而行，浪漫天然，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自然对杜甫“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苦吟作派颇不以为然了。而在杜甫，李白的诗仙境界是心向往之而不得的，何况杜甫又是后辈晚生，经济上又窘迫不堪，常常为生计而奔波愁苦，对李白的才情绝伦与自由自在的生存状态自然是顶礼膜拜与歆羡不已的。

　　是的，李白是每个人羡慕的对象，李白的生存状态是每个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对于这样一个谪仙人，我们除了奉献我们的仰慕与歆羡，别无其他。千年之前，他的同时代友人杜甫如此，千年以下的我们，亦复如此，别无其他的选择。因为李白只有一个，是不可复制的孤本。

　　我深信，倾华夏几千年的才情，倾盛唐的所有灵力，才孕育诞生了这样的一个李白，一个独一无二的谪仙人。

　　在我心目中，李白就是这样一朵卓立于浊世的青莲，一朵令所有人倾慕颔首却又可望而不可即的阆苑奇葩。

　　喜欢李白，喜欢盛唐。因为是盛唐成就了这样的一个李白，也只有盛唐容得下这样的一个李白。李白何其有幸，生在盛唐。一颗最饱满的种子，在最丰饶的土壤里生长着，受到最丰沛的阳光雨露的滋润，最终长成了森林里最为挺拔茂盛的一株。在盛唐最宽容自由的人文环境里，李白毫无顾忌地发展自己的诗才，轻松自如地做着李白，得意地以谪仙人自诩，想笑就笑，想骂就骂，恃才放旷，为所欲为却不至于像杨修那样招来杀身之祸，顶多在得罪权贵后被赐金放还，在糊里糊涂地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后也没掉脑袋，仅仅被流放夜郎最后还遇赦生还，简直是奇迹，运气真可谓好到了极点！

　　这就是盛唐的气度，成就了独一无二的李太白！

　　盛唐之于李白，李白之于盛唐，是相得益彰的绝配，是彼此最精彩的注脚！

　　及至后来，年纪再长些，读到海峡那边的诗人余光中先生盛赞李白的诗句“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还有三分啸成剑气/秀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真是爱极了，诗人对诗人的解读的确非一般人可比！这样的句子，只会让人越读越爱。真真是搔到了痒处，说出了我想说却因才力不逮而不能言处，初读的感觉只能用一个词：“快哉”来形容，深觉于我心有戚戚焉，之后，每每在不经意处读到都会油然而生古人那种“当浮一大白”的痛快淋漓之感。

　　另外还有一些写李白的作品也是我很喜欢的。如另一位台湾诗人洛夫先生也写过不少关于李白的诗，《赠李白》、《登峨嵋寻李白不遇》也都是极喜欢的，时不时地会拿来读读品品。近几年里，夏立君的《在西域读李白》可算是一篇很不错的解读李白之作。

　　后世关于李白的遗闻逸事自然多多，我都极喜欢探访听闻。不过，在关于李白的众多传说中，我打小就不喜欢那个“铁杵磨成针”的滥故事（可能与个人的性格有关，平生不喜苦读型的，偏爱才子型），总觉得是有人看不惯李白的卓异绝伦、飘逸出尘，硬把他拉到苦学的行列里来吃吃苦受受累，以使苦大仇深的芸芸众生们心里平衡些——连诗仙李白也要苦练写诗的何况我们，于是，大家在苦读时心里也平衡些了，不至于太郁闷。

　　而我最喜欢的自然是关于他的死亡的优美传说了。相信世人在“投靠从叔李阳冰染病身亡”与 “采石矶酒后捞月失足坠水而亡”之间都会毫不犹豫地愿意选择后者。为了捞取水中的月亮，在酒后的醺然中抱月长眠，无疑是最诗意的死亡方式，这样的诗人之死，是最李白式的死，留给我们的没有伤感叹惋，只有歆羡神往。

　　哎，李白呵，李白，隔着千年的风霜，为何我仍无法舍弃对你的迷醉，无法忘怀年少时对你的那份眷恋与膜拜，舍不得将你那白衣飘飘如谪仙般的身姿从我的脑海里抹去？

　　爱你的纯然天真。永葆着那份真纯，不说假话，不掩饰自己，无论什么年纪都是小孩子心性，让人忍俊不禁。皇帝老儿慕诗名征召他入京，就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劲儿，大喊一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后一身酒气，施施然地飘进了长安城。因恃才放旷被权贵们排挤出长安，就决不恋栈，继续自得其乐地游山玩水，于梦中赏玩了自己心仪的山水末了还不忘向权贵们示威：“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真真可爱！

　　爱你的飘逸洒脱。人世间太多苦难，太多羁绊。没有人能躲开抑郁苦闷的暗箭伤人，也没有人能挣脱得失荣辱的牢笼枷锁。李白自然也不例外。但李白的过人之处就是他是“谪仙人”，可以“在而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常常仰望星空，凌驾于俗世的一切之上。因而无论现实如何不堪，都不能击垮他，他总是能这样天地之间唯我独尊地生活着并自得其乐：“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些句子不但是李白的自我排遣与自我安慰，千年来不知温暖与慰藉了多少饱受忧愁失意困扰的心灵！

　　爱你的狂傲不羁。“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高力士杨国忠杨贵妃们算得了什么，跳梁小丑而已，就算是你们的主子皇帝老儿连同被你们尊为圣人的孔老二，李白想讥笑就讥笑、爱不搭理就不搭理，你、你们，不管你费尽心机爬到多高，不管你坐拥多少金山银山，不管你获得多少世俗之人的顶礼膜拜，只要我在人格上德行上不认同你，我就不识抬举，就不给你面子，就不把你放在眼里！李白的确是够狂够傲，恐怕整个封建时代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不过虽然我是那么喜欢李白，但在读书时可曾吃过李白的亏哦。原因是因为太了解太欣赏李白。记得有一次我曾在考试时把爱国主义诗人的桂冠献给了李白而不是杜甫，因为我觉得杜甫就是写写诗表达对国家命运与黎民疾苦的忧虑与同情，而李白可是付诸于行动，实实在在以六十高龄参军上前线并差点丢了性命的（因为站错队伍，卷进权力之争的旋涡，结果遭流放夜郎，后因诗名太盛以及众人求情蒙皇帝开恩侥幸遇赦）。在我看来，如果这种舍生忘死的行为还算不上爱国的话简直天理难容！不过我最铁面无私的语文老师还是批我错，因为标准答案是浪漫主义诗人，一点都不浪漫的答案，想起被莫名其妙扣掉的分数，我只有委屈地对着李白摇头叹气：那么喜欢你，居然害我丢分，郁闷呐！

　　仔细回忆起来，第一次在别人的小说中看到李白的形象应该是在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大唐游侠传》里，这本书是我初二暑假时从表哥家里淘来的，后来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了。小说里的李白，虽然仅是作为背景人物在长安一回中出现，自然着墨不多，但作者却在三言两语中活画出了李白的神韵，让我读着倍觉亲切，觉得梁羽生对他的刻画跟我印象中的李白形象重叠了（也因此而对梁羽生印象大好，之后把他的其他作品全都拜读了一遍，于是又经由他的作品喜欢上了李商隐、纳兰性德）。李白就是这样的独一无二，令人难忘：诗酒一身，有点迷糊、有点任侠，让人由衷喜欢。

　　最近又在红袖添香网站看到有人以他的诗句作由头写了一篇以唐代为背景的穿越小说《美人如花隔云端》。穿越女主就叫云端，穿越到开元盛世，偶然结识了刚刚来到长安的李白，她不但为他出版诗集，办签售会，还联手办杂志，李白对云端日久生情，为她写下流传千古的名诗《长相思》，使得云端和正牌男主角江枫庭的感情因此而面临着巨大考验……情节虽有点狗血，但看得出作者对李白的的仰慕，在情节的安排上突出了李白诗才的威力，令我读了不觉莞尔：看来这个小妮子也是极喜欢李白的，而且喜欢到为他洋洋洒洒写了数万字的小说，嗯，比我强多了。于是因着李白，平添了对该小说的好感，耐着性子蹲坑追文。追了一段后对作者的巧思与文笔颇为欣赏，于是又顺便去了解了一下作者。这个网名叫做“天狼星七月的忧郁”的天蝎座女子，在自我简介中自陈：“喜欢用文字构筑精神的乌托邦，沉迷于探究内心而不愿自拔。喜欢一切神秘事物，坚信世间万物皆有可能，喜欢灵异故事。平生所愿：随心随性，自在由心。”这短短数语，直击我心，一下子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令我油然而生一份似曾相识的悦然，于是，义无反顾地决定追文到底，把坑底蹲穿，即使该文后来VIP了也不以为忤（一向喜欢看免费的白文，觉得上网消遣的文文大半不值得乱花钱）。

　　呵呵，李白，你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即使隔着千年也能左右着我的喜好，影响着我的生活，叫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到骨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