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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两异 ...

  •   夜色很快就将整座无名县城占领。

      城里和往常一样平静,灯火早在月星闪烁时就寂灭一空。街道上空落落的,连溪流都仿佛受之感染般阒静下来,即便是从城外吹来的夜风都无法扬起半点波澜。

      小镇上的百姓们始终如一,按时回家,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仍有些不同。

      所有人都按照既定的节奏重复着流水般干硬的生活,明明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和持续了十几年,却唯独今天叫他们如坐针毡,让他们会小心翼翼。一股让他们全身感觉到刺痛的,冰冷的异样感冲刷他们的全身,使他们不得不保持清醒。

      可是突然的清醒对县城的百姓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提醒一个习惯了抬头挺胸行走的人小心脚下一样。当步行者疑惑地低下头时,才终于记起来自己走的地方是悬崖峭壁,而非平川纵地,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他们实在太害怕了,害怕得全都绷紧了神经,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空气像刀锋一样划过他们的鼻腔,摇曳的烛光比夏日的阳光还要刺眼。连躺在床上都不踏实,呼啸的夜风吹得房梁吱吱作响,这种令人不安的声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夜色正浓,苏珮玖坐在院子里的井口边。

      他低头望着身旁幽深的井洞,圆盘般的月亮在井底投下凉薄的倒影。也许是因为井口太深,也许是因为月光熹微,苏珮玖没办法在井水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低头窥看得越久,忽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月影的一部分。四周是布满青苔的石墙瓦壁,他被困在里头了,除了这井底这片有限的方寸之地,他哪里都去不了,也哪里都抵达不了。

      苏珮玖思绪万千地撤回目光,转而低头蜷缩在井沿边。

      手环着双腿,将额头搭在膝盖上,脸埋进大腿和腹部弯出的空隙当中。眼前不自觉地回想起他从县衙中出来后所遇到的,发生的种种。

      那时,他狂奔出衙门,左右环顾,街道上除了稀松来往的人群,已经看不见万宗阁和冒牌货的踪影。县衙这地方当地百姓们很少光顾,他们都觉得这里是一个不祥之地。

      苏珮玖随后拔腿朝酒馆江尽天涯跑去,他今天还没去过那。

      身体一半是来自习惯,因为他总觉得酒馆里还坐着那几个常客,他们谈天说地,举杯共饮。总是玩笑不断,但在该严肃是却比谁都严肃的酒馆老板则坐在算账的台子后面,含着淡淡的笑容目睹酒馆中发生的一切。

      今天的商队也许带来了新鲜的消息,终于不再是关于暴君和白鹰革命军的那些催人犯困的话题。而是与他的偶像疯剑乌浊己所息息相关的种种不为人知的崭新事迹,他一定会为之热血沸腾。

      而一半则是来自心中那股连侥幸都无法掩盖的悲痛。如果他们真的不幸丧命,那他也要亲眼确认。即便看不见那几张因失去血色而苍白的熟悉的面庞,也要看见凌乱的酒馆,以及地面上残存的血痕。

      可是,事实超乎了他的预料。

      本该闭门休业的酒馆却不知何时重新开始营业。

      苏珮玖当时面色一喜,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几乎马不停蹄地冲了进去。可事实是...

      尽管还是那间熟悉的酒馆,尽管酒馆门口那陈旧的牌匾上仍写着‘江尽天涯’四字。

      但内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酒馆陈设截然不同,原来的桌椅板凳被撤走,代之一排排比人还高的药柜,每一张高柜上都遍布着上百间小小的药屉。

      营业性质迥然两异。本该挂在店门不远处的一个印着酒字的吊牌,悄然更换成药字。

      老板变成一个六十几岁的老爷子,眼睛迷糊,脸上皱纹恒生。没有小厮。苏珮玖闯进门来的时候,他正勾着头,细心地摆弄着桌子上的一张算盘。

      县城里的人苏珮玖几乎都见过,这个老头也不例外。

      虽然没说过话,连上一次看见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苏珮玖也记不清了,但苏珮玖分明记得这老头应该在靠山的城东边沿掌着黄旗,吆喝着算命的生计,而不是在这里做名为‘江尽天涯’的药铺老板。

      他心里止不住的悲哀,他有一万个理由揪住这算命老头的衣裳,严声逼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酒馆变成了药铺。他有一万个问题,但他最后一个也没能问得出口。

      他折头就往家的方向逃跑,他感觉自己在逃跑,因为这里让他感到恐惧。

      回家的路途上,苏珮玖不止一次审视过周围百姓居民们的变化,甚至摊贩和商铺店员们脸上的表情。但他一无所获,他们面色如常,继续重复着手中的业:讨价还价、挠头盘算账目、与无赖的客人争执、或是忙里偷闲地睡上一觉。

      苏珮玖看不到他们脸上有任何一丁点无关生活的苦涩。

      没有人注意到‘江尽天涯’变成了药铺,没有人注意到东城的算命老头摇身变成药铺老板,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消逝,就像从未有人死去一样。

      苏珮玖不禁感到怀疑,到底有没有人死过呢?

      或许酒馆一开始就不存在,或许‘江尽天涯’本来就是一间药铺。或许老板和常客都是他自以为是幻想出来的。可到底是谁错了呢?他为之挣扎不已。

      苏珮玖收回思绪,仰起头,面朝夜空,将脑袋无力地搁置在井口边沿。

      今天的夜空漆黑如墨,深邃,好像比往来的任何一天都要遥远,触不可及。

      他有意识地环顾墙垣四周,院落不大,遍地都是没膝的杂草,只有链接杂物间和正方的正中间有一条被他来来往往踏出来的羊肠小路。小路的路中间就是这枚深井。

      他十几年来都住在这,可他总觉得无比陌生。

      这里有结界,有阵法,但苏珮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为什么以前他每次想偷偷自己溜走的时候,都会在离家不出百步就被人撞到,然后用各式各样委婉的理由把他带走。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唯独他的家四周环绕着县衙,猎户家,武器铺和酒馆。

      从下午老知县那番近乎嘶吼的独白中他听懂了,这个县城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是苏珮玖。

      但苏珮玖是谁?

      他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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