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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夜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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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掠过她眼角一抹如霜飞白,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像他承诺的那样,牵过她的手,离开了那栋房子。
——身后是凶杀现场,男女主人的尸体分别横卧在客厅卧室,小女孩掩耳盗铃地瑟缩在床与立柜的夹缝里,听着那瘆人的脚步明明已经停在她面前了,又走远了,恐惧淹没了她的其他感官,只剩下一双耳朵,拼命支楞着,获取自己命运判决的消息。
……她感觉牵着她的手是一只老人的手,软弱的皮肉,有力的筋骨。这只手初次抚上她的眼角,眼角就染上一抹如霜的飞白,像烙印……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发出那样的叹息:“我从未见过这样早就会化形的小妖,你是赐予我的宝藏,我会教好你……”像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又压抑下去的喜悦。她和同胞的小公狐狸跟随母狐狸行动,在山间遇到一个摄影师,那人的示好换取了她一点信任,戒备着参观了他的摄影机和帐篷,有一次甚至在他身边一段距离卧下观察着他,那人对她友好地笑笑,也不贸然靠近。她看着他摆弄那些设备,对着镜头自说自话,感受他如涛的热忱与如涛的寂寞,也许正是因为没有人他才喜欢这里……她却因此化成了人……
她的化形是狐狸样的妖媚,添上那抹飞白就有了冷傲,不过年纪尚小,那寒意并不明显,那老人的手抚过她像被火烤过的金红色的微卷的头发——和她的毛色一样,是她的破绽——发出满意的叹息,她没躲开,只看见那穿斗篷的人身上有一点光闪现,自己立时又变回了狐狸,恼怒地发起攻击,那老人哂笑着躲开,消失在她眼前。
她原地绕着尾巴转了几圈,被迫回到她那因自己被自己化形惊到暂时没回去的母亲和弟弟身边。她母亲围着她嗅了又嗅,疑惑的眼睛停留在她眼角飞白上,飞白在它的注视下隐去,她母亲有一瞬间的迷茫,又恢复了她熟悉的神态。
过不多久她就去了那栋房子——她母亲在枪响中抽搐着死去,她竟没有遵从本能同她弟弟躲藏起来,而是在那一家人上来拣尸体时跟了上去。男主人对着她鲜艳的毛色眯了眯眼,那家的小女孩却把她抱了起来——在她父母来得及阻止之前,她收起爪子,无师自通,顺从地舔了舔小女孩的手心,眼角的飞白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女孩对这个小玩意爱不释手,死活不肯放下,争执几番她父母最后妥协了,她脖子上多了一条束带,被带去打了疫苗,进入了那栋房子。
几个月过去,她喝着牛奶,吃着精食,个头却一直没长,她知道那家人只喜欢这个大小尺寸。女主人高兴时,也来抚一抚她的毛,她假意眯细眼,将脖子搭在那女人的手上,在小女孩手下翻过来将肚皮展现给她,用她的天真和顽皮引来小女孩咯咯吱吱的笑声,在他们情绪不佳要拿她撒气伸出脚之前躲开。那天夜里,房子客厅的窗户自己打开了,她看见那道穿着斗篷的影子,跳到了台子上面,用黑沉沉的圆眼睛瞪着斗篷下面那张被遮住了的脸。
“小宠物,过的如何?你不该活的这样下贱——这倒是家有钱人。”他嗤笑着往屋里张望,“净会寻些不知死活的消遣。你母亲的皮毛教他们托朋友制成衣服了,不为挣钱——他们打猎只图寻个乐子,或者显得有富人才有的情调?谁管那些。知道你们的命为什么就能这么给人作践吗?灵智不及他们,他们自然以为自己有决定你们的权利——和力量,他们自以为——因为他们低估了你这样的少数,对吧。”他像个真正的老人一样慢腾腾抚摸她的皮毛,就像抚摸她的头发。
“我有个办法教给你。”他慢慢说,“我给你加过封,你化不了形了,对吧?现在我给你解开了,你们族可以化人的情绪为妖力,死亡通常是不错的手段,那一刻的情绪激烈,你还可以品尝到他人的人生经验。你若吸收上一两个,证明你确实可造,我带你走,只教你一个,让你成为决定别人的那个——这方面我很有经验,还会让你弟弟化形,让他和你呆在一起,怎么样,孩子?”她看见他干瘪的下巴,在月光里像个死人。“我看出你同意了,我的孩子,先别显形,你要学会时机的判断。到时我会来接你。”他向后退,隐没在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那天男主人很晚才回家,小女儿睡了,女主人一个人在客厅,握着红酒,喝得微醺,她认为这应当算个好时机。
……小女孩躲在床与立柜的夹缝里,她是被客厅的动静吵醒的,只记得那个闯入她家的陌生女孩很漂亮,在这种场景下越漂亮越可怕,她的脖子上带着……好像是小狐狸脖子上的束带……
她停在柜子前,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她走了?她没往里看,没看见自己?……她好像听见一声轻笑,脚步远了……除了风声没有声音了,现在是深夜了,不知道有多久天才会亮……她的身体麻了,但她不敢动……她希望自己缩的更小一点……逃过那双眼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他们走过一间间舞子,光线不是很好,毕竟这里是地下。弯弯绕绕的走廊不知道都会通向哪里,她只知道这里很大。
“你亲爱的小弟弟,已经睡了。很漂亮的化形。”那老人的声音向她说,这间屋子不大,她向那疲倦熟睡的小影子望了一眼,问:“这里还有谁?”
“一个老婆子,负责照顾我们,年岁不小了,不过和我比起来……”他沙哑地笑了两声,那老太太他们在门口见过了,穿着样式奇怪的布衣服,称他为“陈老爷”,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旧黄历了,让她听着新鲜。
“看来你在他们家学会了人间的不少。”他带她走进另一间宽敞的屋子,两头有两张床,“你和我住在一起,孩子,我是个老人了,偶尔需要点年轻人在旁边提提神。”他把兜帽慢慢摘掉,露出一张和善的老人的脸,慈爱的笑容把褶皱堆挤在一起了,半长的头发把耳朵盖住了,在脸上落下阴影。
“你教我,要我为你做什么?”她用孩子样天真的目光打量他,“你为了我亲身体会,费力把人——引过去?”
“不必试探我,不要用那样的目光,孩子,”他严肃地说,“和比自己聪明的人演戏是个愚蠢的举动,不过是个好习惯。让我想想,你觉得那商人一家不是巧合才猎到你们的?这样的怀疑合情合理,但我不会回答你,孩子,想要得到的答案怎能寄希望于别人的告知呢?特别是这个人比你高明,孩子,只有愚蠢是不可原谅的,只有愚蠢。”
他又是笑着的了,“也许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有一天,当你获得了足够的能力,觉得自己可以与我抗衡,我更希望今天就教给你,”他从袖里抖出一把刀,在手上划过,伤口瞬间愈合了,连一滴血都没有流下,一丝痕迹也无,“多年前有人给了我这样的福泽恩赐……没有什么能伤到我了……我想要你做的事,以后我会告诉你……”他满意地看到孩子样天真的神态在她脸上消失了,现在这是一张真正的脸,一张等待的脸。
彩灯闪烁的街巷里,一只幼猫发出细细的叫声,眼睛还没睁开。一个不惑妇人慢慢凑近,蹲下来端详着这叫唤的小东西。“我活得太久了,有点没意思了,一个孩子……你替我延续族群的生息吧……年轻人总比老人有热情……花灵,也许能活到再看见她?”她说着把手搭在那小包裹上,片刻,那幼猫已化作一幼婴,那妇人已化作一苍毛老猫,慢慢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