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记》涂丁

5、第五章

　　那天不欢而散后，玉子玑无暇多留，连夜带着翠禾姬无涯北上回无涯山。

　　那座山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多年以前，他和那个人初遇的地方。

　　堪堪划过他手指的岁月，变迁更迭得如此之快，只有那座山依然如旧。他不想让它改变。可最深的原因是不是还想见那人一面，他不敢深想。

　　玉子玑看着睡在马车中的翠禾，那天不小心看到那个人出浴，他竟学了人类一叶障目，那片叶子得了他慌乱的吐息，成了精。

　　真龙也是有心魔的，世间万物皆有。虽然他讨厌用心魔解释爱情，但会想自己自作孽又上赶着犯贱的样子，他也觉得自己是被什么给魇住了。

　　玉子玑现在一想到那个人可能就在那座山上，他整颗心就像放在油锅里煎着一样。非要见到那个人，才能冷静下来。

　　他看着窗外星点的夜色，不觉手被另一只凉凉的手牵住了。

　　回过头是姬无涯正看着他，眼睛里淡淡的发着幽绿色的光。玉子玑轻声问：“怎么了？”

　　“玉。”姬无涯非常讨厌刚才看着窗外的玉子玑。总给它一种下一秒他会消失的感觉。

　　“你要去哪？”

　　玉子玑略有些讶然于这小鱼的敏感，他抬手安抚性地摸摸它的头，声音带了点温柔：“回家。我们一起。”

　　姬无涯笑了，一双眼像春风中的柳叶弯弯，它轻轻抱住玉子玑的腰说：“好。”

　　姬无凝等着玉子玑自投罗网。

　　他用尽了办法也没能找到沣璨的灵魂，却不经意在水镜看到了玉子玑和一个女子一个少年抱在一起的样子。

　　玉子玑坐在马车中怕惊醒他们而不敢乱动的样子那么小心翼翼，让他产生了滔天的怒意。

　　他的爱人灵魂飞散不知下落，罪魁祸首却过得逍遥快活，他怎么能安心入睡！

　　思及至此，姬无凝的手掰断了潭边那棵灵树的一枝。

　　越来越近的那辆马车里，正睡着的翠禾突然喷出一口血，从座位上滚落在地。

　　“翠禾！”玉子玑抱起翠禾软绵绵的身体，她睁开的双眼已经变成了浅绿色，面上也浮出叶脉的纹路。

　　“我……我的灵枝……”

　　玉子玑看着翠禾昏倒在怀中，急忙把她变回灵叶，封在他一滴龙血中。

　　已经连夜赶路，现在还有四分之三的距离。翠禾这个样子，想必是那个人折了她与母树连接的那根灵枝。

　　玉子玑突然有些慌张，那个人到底知道多少？翠禾致命的弱点居然被掌握得清清楚楚。

　　来不及再用这种慢悠悠的方式赶路了，他展扇一挥，把一旁的姬无涯变成一个鱼形吊坠，装在了扇柄上，飞身从马车中跳出，御扇飞行。

　　到无涯山的时候已是傍晚，玉子玑一刻不敢停地上山，找到无忧潭时那个人已经等在那了。

　　姬无凝多年未见也没有任何变化，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衫，低头抚着那刻着无忧潭三字的石碑。

　　玉子玑呼吸静止了一瞬，他看着姬无凝转过头来，看着那双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冷漠眼睛，狭长上挑，型媚而内冷。

　　“无上上仙，好久不见了。”

　　玉子玑张口却无法出声，他心绪太乱，各种声音在耳畔炸得轰鸣。恨意，爱，求不得，那些负面情绪和心魔再次出现，他一个踉跄，手里的血珠落在了地上。他刚要低身去捡，那血珠就被一只穿着锦履的脚踩住，慢慢碾碎了。

　　玉子玑好像能听到翠禾的惨叫声，那种疼痛，把她清脆的声音都变成沙哑。

　　“翠禾……”他看着自己那滴血慢慢恢复回液状，其中那片本是晶莹翠绿的叶子已经皱皱巴巴，枯黄无色了。

　　“怎么样，痛失重要的人的感觉。”姬无凝走近他，低下头看进他的眸子。

　　“我们不能爱上其他的族类。因为他们都太脆弱了。这是你劝过我的话。”

　　“如今还你，我算不算一个好学生，子玑先生？”

　　玉子玑满头长发瞬间变成灿银色，他双眼变成竖瞳，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心中有一股力量一直束缚着他，好像不让他去伤害姬无凝一样。

　　“言灵之术？子玑先生可真是动了怒啊。”

　　姬无凝退后一段，嘴角冷冷地挑了起来：“若是在九天用了，你这身龙骨还会被剔吗？”

　　“闭嘴。”玉子玑使不出言灵之术，只得换了种进攻方式。他展开扇子，扇面那片写意山水飞腾而出，化作一柄水玉色的长剑。

　　姬无凝用指甲划破了手心，从中飞出一柄血色的长鞭，打着卷袭向了玉子玑。

　　玉子玑用剑身一挡，脚下使力，冲向了姬无凝。水玉剑在空中虚虚挽了个剑花，剑气直取姬无凝的脑袋。

　　姬无凝飞起落在潭边的古木顶上，剑风将他原来位置身后一片树木齐齐削断。他感觉血脉喷张，只有和玉子玑对手时他才能感觉到是对等的，不是他单方面的压制。

　　姬无凝看着飞身过来的玉子玑，那柄剑上有一道绿光一闪，是个鱼形吊坠。

　　“原来在这儿啊。”

　　血鞭袭来，玉子玑闪身避过，却立刻发现异样，这攻击不是对着他，而是剑柄那吊坠！

　　眼看着血鞭有灵性似的拐了个方向冲它劈来，玉子玑下意识地捂住了吊坠，却被姬无凝拍来的一掌击中后心。

　　他失去龙骨，已是靠着剩余那点力量苟延残喘的废物，受了这一掌他直接被打飞好远，摔落在地。

　　姬无凝拖着长鞭走近他，看着地上口鼻冒血狼狈不堪的玉子玑，蹲下身钳着他的下巴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说：“他在哪？”

　　玉子玑手心紧握着吊坠，他能感觉到吊坠在发烫，姬无涯在抵抗他的禁制。

　　“……呸。”

　　姬无凝抬手抹去面上那口血，墨色的眸子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件死物。

　　姬无凝正要再说什么，玉子玑感觉到手中一松，他闭了闭眼。身旁那条鱼，真是太不听话了。

　　姬无涯把人拖开一点，死死抱在怀里，怒目瞪着姬无凝。

　　姬无凝没什么表情，他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说：“玉子玑，你怎么什么垃圾都捡？”尾音轻轻上扬，玉子玑头皮发麻，这是姬无凝有杀意时的表现。

　　他急急开口：“别杀它！”

　　“你要找的人就在你府中，你卧房门口有一棵芝兰树，我把他藏在那里。”

　　姬无凝得了消息，展开的手掌合拢成拳，他看着慌张的玉子玑，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沣璨没有死，我给了他仙玉露就不会不救他。天帝看得紧，我只能把他藏在你府上，你护着的地方最安全。”玉子玑费力地撑坐起身，惨然一笑，“我当时是要告诉你的，可你从不听我说的话。”

　　姬无凝还在看着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好像在揣摩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半晌他站了起来，抬手把姬无涯挥到一边，姬无涯撞在树上吐出一口莹蓝的血。

　　“这东西吃了你的心就能变成龙，你还带在身边养着。”姬无凝把玉子玑打横抱了起来，怀里那人的眼睛还看着那条鲛。

　　姬无凝低头在他的耳边说：“子玑先生，被养大了的东西害过一次还不长记性？”

　　玉子玑猛地转过头来怒视着他：“闭嘴！他和你不一样！”

　　姬无凝得到沣璨的消息心情不错，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确实，他太弱了。又弱又可怜。”

　　“不过这双眼睛我着实讨厌。”

　　几乎是玉子玑喊出不要的同时，姬无凝伸手在空中一划，姬无涯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痕，从左边眼尾到右边眼尾，那灿绿的眸子化成血流了满脸。

　　玉子玑闭上眼睛，一滴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滑出一道艳红色的痕迹，隐没在他的发中。

　　真龙无泪，至痛泣血。

　　姬无凝墨色的眼睛盯着怀中人的脸，眼底是莫测的情绪。而后他们化作飞星离开了无忧潭。

　　姬无涯踉踉跄跄地向前爬了两步，摸索着捡起地上那片生命垂危的叶子，抬头好像想要看看天空，这次他很痛，但是没有掉眼泪，因为那个人看不到。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