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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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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亚斯,你知道我的愿望吗?纳撒尼尔叔叔——你父亲说我和父亲很像,可我觉得一点也不像。父亲是勇敢的,我却总是懦弱退缩。你拉我训练,我累得哭了;你批评我,我难受得哭了;你推我进会议室,我害怕得哭了……我根本、一点也不像——现在我又在哭。我控制不住,我害怕。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战争、武器、死亡、鲜血。破碎的机甲里都是残肢碎肉,那不是人。
“那不是人,我想走……”
夏兰在呜咽、在哀求,他在血泊里蠕动,最终像个懦夫那样,把自己缩成一团。
“梦助长了父亲的希望,让他有一种一切都会像他的梦一样逐渐变好的错觉。他依然在绝食,睨着透明的营养液打进他单薄的身体,目光一天比一天明亮,好像落进一片阳光。那天,他微笑着、对休伯特和纳撒尼尔说……”
哽咽逐渐消失,他仿佛再正常冷静不过,述说的声音像反射明光的溪河,迷幻而平稳。
有人注意到了他称呼的改变,瞪大眼捂住了唇。
夏兰的声音向来清凝嘹亮,此刻却带着微微磁质,纤细温柔。
“纳撒尼尔、休伯特,人的智慧就在预见性,不必等到没有饭吃,才知道珍惜粮食,对吗?战争不是一样吗?它已经太久了,我相信、每一个民众心中都在渴望和。我们可以和帝国缔结和约,双方互派人员监督对方裁撤军备,试着进入无战期,然后一点一点慢慢来……好不好?而且我想那些政客不会反对的,对吧?他们一直忧心军部坐大,这样不是正好给他们平衡的机会?”
“可是纳撒尼尔叔叔拒绝了父亲,用军部的训示——”夏兰的声音恢复,“忘战必危,好战必亡。休伯特叔叔一向支持父亲,这次却选择沉默。父亲笑了,然后请他们出去、离开。第二天父亲自杀,第三天,他们见到了父亲的尸体。”
他开始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本应是听不清的,但此刻太静了。
他念着夏默临危受命,被拥戴任命为元帅的那一战中,战前鼓舞士气的演讲,那一战真是极其出色的一战,也是夏默的成名战,以至于多年以后,那段话还如同祷词一般被当年的战士们默诵于阵前。
“如果不能确保夺得胜利,你们将会看到你们的元帅身先士卒,暴露于危险之中,因为胜利不可悬而不决!战场上的王者不须犹豫,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公平和正义的指挥,那么英雄战士的利刃应该率先抵上自己的咽喉!”
那是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他们打破数量上的不公,将利刃抵上了敌人的咽喉。
然而父亲战胜了无数的敌人,却也没能战胜自己的心。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公平和正义的指挥吗?
为了迎击与帝国接壤的虫族,他们用尽手段将帝国吞并覆灭。
不仅仅是不光彩,不仅仅是刽子手。
他已经变成了比虫族更恐怖、更恶心,更令人畏惧的怪物。
“……!”
周围的声音都已消遁,他的手也已握上了激光刀而不在发抖——他等待这一刻太久,积攒力量也太久。
夏兰太害怕死了,原本他幻想不穿防护服就能与虫族女皇同归于尽,“自然”地死去,但不想最后还是要自己动手——他应得的命。
死亡面前,懦弱和恐惧固然是最常见的,然而在敲定了时刻的死亡面前,人心中有的、却只是灰色的无聊和荒芜的等待。
要结束一颗尚在跳动的、鲜活的心该怎么做?
首先,你要让他沉寂。
然后,你要让它枯萎、死去。
最后你刺破他,让血液滚流出来。
夏兰的手向左胸狠狠揕击,光刃贯彻心脏,止了瞬息,却不曾停下,手犹奋力一挣,伸扯而下,一路恨意、凄楚、悲怆、无奈,拉出一道削肉断骨的伤痕直到腹部,最末只余空茫。
那些杀害的太多的。
那些皆有罪。
那些终死于自己之手。
死时的一霎,生命流逝比日光倾洒还要更加短促,然而也是在这一霎,他的眼中出现一个人影,模糊朦胧,但真切存在。
伊莱亚斯
是真……
来不及想——他死了。
不是伊莱亚斯,是兰迪——他曾经的副官,现在的将军。
夏兰仰面躺在金红的血泊中,躯体上像是被劈开的伤口鲜血狂涌,逐渐将大片金色消抹,那一双墨瞳微敛,似是困倦,可光脑上橙红的光点已经亮起——他死了。
幸好他死了,没有看清那个人影。以为那个人是伊莱亚斯,也许他会开心一点,毕竟是他惦念了很久很久的人,总比面对残酷的真相,还要在痛苦中变得冰凉再死去要好。
兰迪站在夏兰的尸体旁,极漠然的。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除了——
光脑传来通讯请求,兰迪选择“拒绝”。
伊莱亚斯是那样谨慎,何况这是殊死一战,他怎么可能把所有的赌注押在一个人身上?
之前他一直被藏在卵形舱中,处于假死状态,将生命体兆降到最低。这件事只有伊莱亚斯一个人知道,而他是被强制的——在刚知晓伊莱亚斯的计划,并表现出激烈的反对后。
“刚才我没有阻止您,眼睁睁地看着您自杀,”兰迪笑了一声,摘除手腕上的光脑,松手丢到地上,“这是我第一次使用敬称——以前我从未对别人使用过敬称,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尽管是伊莱亚斯将他带出了贫民窟,可他从未向伊莱亚斯效忠,更没有奉命监视他。起先,他在心中轻蔑他、嗤笑他,连说话时也带着淡淡奚落。因为那时的夏兰胆小怯懦,说个话也吞吞吐吐。后来,他对他改观了,却又产生那样的误会。
他极度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他与他之间的联系远比与伊莱亚斯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于是,他带夏兰去见了休伯特叔叔。夏兰原谅了他最初的行为,与他和解,又向他道歉,然而他又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原来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记得攻占帝国后,夏兰受伊莱亚斯的命令,去摧毁帝国一颗被虫卵感染寄生了的边境小星。当夏兰在那颗星球上游荡时,不知道他就跟在他身后,将他的痛苦和茫然都映射。那时,他就已经动情,却不自知。
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大脑、心脏和喉头都被堵塞住,现在,他只想闭口不言,如果可以,就永远沉默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在金红的血泊中跪下,直到这一刻,心中的痛苦才逐渐凝实,百倍、千倍于前,好像麻醉逐渐过去。
他轻轻抱起夏兰,一身军服沾染上血迹,有些斑驳在表面,有些却浸渍到内里,烧灼肌肤。
他低头,嘴唇贴近夏兰的耳畔,轻声说“I want to kiss you very much.”
我是多么的想要吻你。
我是多么的想要吻你。
我是多么的想要吻你!休伯特在教给他这句话时告诉他,这句古老的话有一句更加古老的回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有听到这句回应,你才能吻下去——如果你爱上了一个黑发黑眸的人。”
休伯特说,他不知道那句回应是什么意思,因为有些事早在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了。
——I want to kiss you very much.
这句古老的话失去了它更加古老的回
应,并且永远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