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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道马蹄迟,血色乱蝉嘶 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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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陇,古道。
山峰险峻、河溪穿山,蜿蜒的栈道贴着石壁时隐时现,好似从中断绝,又好似直通天边。仿佛哪一步踏错便要跌下山崖,终结看不到尽头的旅程。
有一人灰衣,坐在山崖的最高处,倚着背后一棵血红色的沙柳,指间夹着一片柳叶,时不时放到唇边吹出不成曲调的哨声。
“古道马蹄迟,血色乱蝉嘶。”
侧耳听到什么,灰衣人歪歪头,用手背撑住脸,再不复方才的兴致索然:“人来了。”
像是在和谁说话一般,他得不到回应,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微松,叶片自指尖落下,一直落到栈道之上。
然后用叶片吹曲儿的人如同一捧灰色的沙,被风一吹便无端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而那棵血柳,依旧好端端的在那里。叶片被风吹动,顷刻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
“嘶——”
几声马嘶声起,两匹白马人立,倒退两步落下前蹄。先行的马被锁链绊倒,滚下悬崖——若非乘马之人功力不浅,只恐要一同坠崖。
“保护少爷!”
马上之人尚且未敛去惊意,自马背脱险的众人已是长剑出鞘、御风而起。
白马背上二人皆是及冠前后的年纪,突见变故倒丝毫不慌,片刻时间已经恢复冷静。左侧少年座下马蹄打滑,踢落一块碎石。
碎石擦着石壁滑下,碰撞几下坠出一道破风的声音,像极了之前的阵阵马嘶。
少年端坐马背,恍若未闻:“阁下何人?何必用这下流把式?”
特意在此设伏,暗处之人又怎会轻易说出来意?
回答这一行人的是铺天而来的血雾——它来得实在突然,众人多是元婴境的实力,竟连半点灵力波动也未觉察,血雾已至面前。
始终不出一言的青年飞身下马,置身石壁与马匹之间。也未见他有所动作,袖中黄符自行飞出,于这方寸之间结阵,任凭血雾如何粘稠也侵不入半分。
并未出言让谁近身以便庇护。修为相近、所擅不同。青年自保足以,多言多事反而容易成为他人掣肘。
心知二人各有自保之力,前方护卫少了几分顾虑,尽管放开手脚。
血雾触及剑气并未被击散,反而像有意避开一般让出一道道剑气的途径,轮廓清晰。而剑气一过,竟又凝成一片血雾!
剑气无声、血雾无声,便连足踏山石、长剑出鞘的声音也丝毫未闻。一时间平白多了几分因平静生出的恐惧,仿佛声音被什么吃掉一般,连同呼吸的声音一并吞尽。
少年早已下马取剑,眼见攻击无效当机立断,翻腕将佩剑自指尖绕了一圈,身遭顿起一层乳白色雾气,将一人一马罩在其中。
剑气护体,坚如磐石。
血雾并未避开护体剑气,反而团团围上,天地之间出现了唯一的声音——虫蚁啃食之声。
本该细碎至连修行者也极难听到的声音以千万倍的数量出现,又在如此极致的寂静之中,纵然不见虫蚁也不由头皮发麻。
试过攻击无效,所有人当即选择先守再攻。总要弄清这诡谲之物从何而来,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再做打算。
原本薄薄一层,随着天边不断涌来的血雾一层层加深,只消片刻便看不清眼前之物。
少年可以感觉到维持护罩的灵力消耗持续增加,声音依旧发不出半分,微微眯眼,心下已有定论。他索性将灵力一次注入一成,将护罩扩大三倍。
“……惨了。”
透过一瞬间颜色变得稀薄的护罩,他可以看到原本十六名护卫已经消失了四个——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无声无息,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甚至无法肯定,被血雾挡住了视线的护卫,是否能听到周围人临死的提醒?
耳目被轻松剥夺,他们自己形成的护罩更是阻隔了他们对外面所有灵力的感应……攻无用,守自耗,转守为攻的打算更是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彻底打消——少年唯一的判断,就是透过护罩尽可能等待下一个护卫的消失。
而等待之后猜测变为现实,没有给他任何侥幸的机会。
不忍再看,少年最后看了眼身旁的师兄确认他是否安全,便要将护罩缩小。
这一看,他却是彻底愣住了。
——被推出阵法的白马,竟然毫发无损。
铮铮的琴音混着初晨云雾带来的几分潮气,几分被抚琴者极力隐藏的烦躁也消弭于无形。
一把素琴,一袭白衣,一弹指、一低眸间看到的皆是云淡风轻,不掺一点杂物。琴音也是一般,沐于其中,再多的浮躁不安只消片刻便可轻松洗去。
自第一首琴曲始,香已燃尽了四炷。
静静抚琴的白衣琴者面上不见丝毫疲态,指尖动作轻柔,琴音不见分毫杂乱。跪坐的姿势令腰背笔直,披散的长发如墨般泼洒,倾泻在他身后雪白的衣摆上。过长的发丝只用发带将两鬓的发丝拢到脑后轻轻系好。随意中有几分慵懒,似静似动,有如一副绝美的水墨画。
一曲结束,最后一丝余音在空中悠悠散开,在初阳破除云雾前,琴音也散了个干净。
“都散了吧,沈妄言留下。”在青石边倚坐的人微微点头,随意说了一句,打发了晨修的弟子。
日日晨修,历来如此。习惯了弦主的冷淡,弟子依言起身,向弦主行过礼,又向抚琴者微微揖手,然后退后几步、依次离开。
被留下的人坦然受了众弟子礼,浅灰色的眸子里情绪极淡。既没有还礼,也没有对他们的离开有什么旁的反应。只在众人的身影几乎消失时,才转回视线、轻轻垂眸,去看仍旧留在琴弦上的手指。
指尖有些许泛红,又在灵力无心的流转间减轻几分,随意看去已经不大看得出了。反倒是不碰琴弦的尾指上有一道新伤,不知是被何物割伤。
“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心都不在琴上。”减了几分慵懒却又多了几丝笑意的声音响起来。虽是长辈与弟子说话的语气,却听不到责怪之意。
沈妄言微怔后回神,极轻的一笑:“清晨刚刚打坐不久,却被师叔叫了来抚琴,如何能不心事重重?”
任飘零笑笑,不以为忤:“尽日躲在峰上,我不叫你来你便一步不肯多走。”
沈妄言半是玩笑半是实情的回答:“羽字峰事多,师父又在闭关。日日面对不擅应付的事,乏得很。”
“羽字峰规矩少,你这个做峰主的又年轻,外宗不知多少弟子巴望着挤进去。”任飘零知他只是玩笑话,也是笑着打趣他,“若让他们知道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还不知道要有多失望呢。”
弦宗七峰,以古琴七弦为名。说起来,沈妄言身为掌门大弟子,接任最末一峰的弦主已有数年之久。
沈妄言轻叹口气:“师叔这是嫌我峰上弟子还不够多吗?”
这么一说,任飘零倒是想起一事:“还记得一月前的那两封引荐信吗?”
“是,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仙门世家无数,各家各派所长不同,少不得书一封引荐信,方便自家弟子进入合适的仙门修行。沈妄言虽是峰主之一,也拗不过师父的安排。那两封引荐信便是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由掌门代为收下的——而弦宗的掌门闭关数月,任谁不见。
虽然在师侄脸上只看得到一贯的安静,语气亦是谦恭,但任飘零总觉得他巴不得出了什么变故。因为这种无缘由的想法,任飘零不由失笑:“变故是有,不过未必是你想见到的。”
沈妄言倒是不失望:“一家之主,一字千钧,引荐的弟子自然不可能忽然就不来了。”
这师叔侄二人倒是心照不宣,也未特意掩饰心中所想。
“易家主来信,你的两名弟子早半月前来,此时已在路上了。”任飘零自案几上取了一张信笺扔向师侄,“本来早些时候信就送到了,我一不当心忘了。”
灵力附着于信笺之上,平平飘出。
沈妄言起身接住,抽出信纸粗略看了一眼后才重新坐下:“倒也不迟。”看信上所书,这信八成已经到了十余日了,绝不止早些时候。不过弟子尚在路上,总还有些准备的时间。
任飘零微微一笑,权当没看出师侄的心思:“确实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