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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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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只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头脑发昏?
倒也不尽然。陆白野长久的厌倦似乎早已植根于日常循环的丝丝缕缕中。真丝的衬衣,黑金织锦的马甲,量体裁剪的西装,古董领带夹,蓝宝石袖扣,飞去意大利定制的手工皮鞋,这是为他打造的金丝牢笼。太过醉心于追逐资本,反倒被资本裹挟着向前。他已经三年没有假期了,平均每天睡五个小时,余下的精力要私人医生和营养师供给。疲倦又忙碌,他生活的中琐事,除却呼吸都想雇佣他人来代劳。服装搭配有专业的买手,约会安排有私人助理,礼物的挑选可以直接联系品牌方 。前一任女友与他分手时,讥嘲道:“你什么事情都让助理代劳,干嘛不让助理和我上床。”那时他回答道:“因为这要加钱。”
这话略显混蛋。他也承认,于是此刻的心力憔悴似乎便成了一种报应。他决心借着这次意外,稍稍给自己放个短假。就一天,让那群助理稍微急上一急,股价也不至于暴跌。打定了这个念头,他倒也平静下来,趴在车上昏昏欲睡起来。男人从后视镜里瞥见陆白野的睡颜,偷偷微笑。突然昏倒的陌生人很是显眼。他相貌是古典式的,端正而无杂质的英俊,背头梳得整齐。身量比他高大一圈,脸型圆中见方,眼睛也偏圆,唯独生了一个精致挺拔的鼻子,凭空增添威严。他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英俊,神情中有一种不以为意的傲慢跑车绕着城区开了一圈,再停回原处时,男人轻轻叫他,却不见回应,原来是已是睡熟了。
一个意料之外的好觉隔开晨昏,陆白野再醒来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在陌生的房间里睁眼,第一反应是绑架,之后慢慢想起了昨天的经历,手机不在身边,就意味着他错过了例会和或许上百通电话。在短暂的焦虑后,陆白野陷入了自暴自弃的平静,反而有了闲心仔细观察起房内的布置。床是普通的席梦思,一觉醒来腰酸背痛,像是被大象踩过。枕头也是平淡无奇,塞了棉花。被褥上有柔软剂的味道,廉价的薰衣草味。这一套组合显然不至于有任何助眠的效用,但陆白野确实睡得不错,想来应该是先前过度疲劳所致。皮鞋已经被换下,拖鞋摆在床边,陆白野在心里短暂感谢了一下这体贴的服务。专业傍大款人群,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服务业了。他莫名对这位长发嬉皮士有些好感,想着这样明着为钱来也不算是坏事,至少明码标价,真正值得戒备的,反倒是满嘴说感情的。交织着利益的感情,本质上都是债务。
债多不愁的陆白野先生轻快起身,踩着拖鞋出门准备吃早饭。推开房门时,一个孩子触不及防地撞在他腿上。还不等陆白野反应过来,男孩就用水枪瞄准他,把他的裤子浇了个半湿,然后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笑嘻嘻问道:“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从这孩子一副理所应当撒娇的神态,和他那满头的卷毛上,陆白野就能猜出是谁的种。
餐厅里摆着早饭,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端坐着,费力地往面包上抹着果酱。见客人正打量着自己,便害羞地微笑,小声道:“早上好。”
“早上好,小朋友。”陆白野转向一边,问道:“你竟然有两个儿子?”
孩子的父亲此刻正在拖地,闻言得意一笑,道:“我可是个很厉害的男人啊。”
陆白野道:“难怪你这么穷,一个孩子就是一个钞票粉碎机,两个孩子就是现金屠宰场。养大他们的钱足够你真的买一辆敞篷跑车了。”
“喂,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男人用拖把戳陆白野的脚,一副体贴的老父亲做派。见陆白野小声道歉,他继续道:“你这样说你的父亲也会难过吧,他把你养大,可是拿你当亲人,不会想着你花了他多少钱。”
这可未必,不称职的继承人对我爸来说就是浪费钱。反正他也死了,难过也无所谓了。陆白野在心里默默反驳,面上却不动神色,走到餐桌前,往吐司上涂好果酱,再递给大儿子。那孩子瞥了他一眼,犹豫着接过,小心翼翼地道了谢。
陆白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问的是儿子,可父亲却率先回答道:“顾襄让。”
“我姓陆。”话出口他就觉得不妥,没必要把真实姓氏告诉他,就改口道:“是道路的路。”
顾襄让停下动作,意味深长地望向陆白野,显然是察觉到他不愿透露全名的戒心。但他没有说穿,只是不动神色地微笑道:“那张先生今天去上班吗?”
“嗯,一会儿就去。”
“那我送你。虽然车还了,但是我有摩托车。”
“不用麻烦了。”陆白野心不在焉地拒绝着,眼睛则往顾襄让身上瞄。居家打扮,上身是T恤衫,下身是牛仔裤,掐出来的腰胯纤细,男人的腰细成这样,应该就没有腹肌,一看就是花架子。不像是常去健身房的类型,有这样的身材只能算是天赋异禀的。照常理推断,很难想象一个如此瘦削,又不爱运动的男人,竟然有一个这样饱满挺翘的屁股。随着顾襄让每一次拖地时的动作,陆白野都在心里加深了这种感叹。
一旁的小儿子凑上来,扯扯陆白野袖子问道:“你为什么总是盯着papa看。”
陆白野坦白道:“因为你爸长得很不赖。”顾襄让闻言微微一笑,神情中自有理所应当的态度在。
顾襄让的大儿子感冒了,今天就不去上学,在家休息。早餐后顾襄让也无事,就拉着陆白野进房间,说有重要的事商量。他起先不开口,只是拿出一个铜质的古董名片夹,说道:“昨天扶你上床的时候,这个东西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看起来不便宜啊。”
“嗯。”陆白野面无表情地结果,一时间却闪过千百种可能。最坏的便是顾襄让知道身份,借着他那意外的丑闻大肆勒索一笔。他内心的最高价位是十万,要价更高,或许就要找律师处理。
不料顾襄让继续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啊,衬衫也不便宜,人也长得不错,长得我说要你包养你也没怎么生气。你是不是真的是小白脸啊?”
陆白野一生撒过无数的谎,但他确信这是最忍辱负重的一个。他此刻只能在衣冠楚楚的小白脸和头顶绿帽的穷酸总裁间做出抉择,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前者。一位合格的资本家就应该将尊严都明码标价。陆白野郑重地说道:“我被包养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也是迫于无奈。”你如果告诉别人的话,搞不好我要买凶杀你了。他在心里说道。
顾襄感同身受地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我理解,生活不易。不过包养的话,你应该也有积蓄吧,怎么会这么穷? ”
“我的金主把送给我的东西都要回去了,我还欠了一大笔债。”
“可是你手上的表不便宜啊,为什么不卖了还债。”
陆白野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迫于无奈,只得用谎言玷污了它的声誉。他心如死灰道:“这块表是假的,我花两千块买的。”
“好厉害,看着和真的一摸一样啊。我能拿下来摔一下吗?既然是假的,应该不要紧吧。我一直很想摔一下,可是不敢摔真的。”
“这个……”
“别担心,摔坏的话,我会赔你的,两千块我还是能拿得出的。”
“你摔吧,反正只是一块表。”陆白野沉痛地点点头。
手表砸在地上的声音,在陆白野听来,近于他的心碎声。顾襄让捡起表,仔细看了眼,镜面上未有裂纹。“真是厉害的假货。”他嘟囔着,露出了一个满足好奇心的笑容,近于孩子气的。在陆白野眼里,这却是一个价值两百万的笑容。
之后这个笑容如鬼魅般困扰了陆白野一整天。和顾襄让告别,在心里打定主意再也不见他后,陆白野回到了办公室.生活助理,董事秘书全都尽责尽职,一拥而上将他围住。陆白野简单用身体原因解释了缺席,余下好奇的问询,用上司的威严堵上即可。助理们走后,他又接了几位不怀好意的董事的电话。最后是母亲的慰问,特意打来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都一一敷衍过去了。余下的时间本该留给工作,但他却一点文件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顾襄让。单亲爸爸,骗子,自来熟,好逸恶劳,爱慕虚荣,毫无戒心,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的家伙。这样的人本该同病菌一样与他的生活隔绝。然而细菌已经感染了,无可救药的。像是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公主在森林里遇到了花言巧语的巫婆。这个比喻不好,陆白野摇摇头,哪有穿着低腰牛仔裤,身材火辣的巫婆?这样的童话反派丝毫不能给人危机感。
眼前又是一阵晕眩,陆白野下意识想去泡咖啡喝,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打便利店优惠券,这是临别前顾襄让塞给他。一阵心烦意乱,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犹豫片刻,他还是叫来助理,下达指令道:“让后勤部拨一笔钱,给每层楼的茶水间都安装咖啡机,选最好的,预算上不封顶。之前的咖啡机全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