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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梦尽 ...

  •   太虚幻境外,润玉余下的二魂六魄,留在他身体里自主地运行着。

      随着梦境中一魂一魄传回的记忆,润玉本尊的眼眸不由的暗沉了。他蹙眉思考:“小鲛人……这个称呼,在哪儿听过?”

      就在他苦思无果之际,仙侍东枌进来了。

      “何事?”润玉问。

      东枌偷偷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发现他嘴角紧绷,连忙降低声量:“陛下,今早传来消息,魔界有九九八十一道雷劫降下。”

      润玉有些惊讶:“飞升上神劫?那人可成功渡劫了?”

      东枌点头:“上清天刚发了布告——神界多了一位以剑入道的上神。”

      “送一份贺礼去。”他想了想,“如果本座没记错,这是上清神界第二位以剑悟道的上神?”

      “是的。”

      “这位新晋上神如何称呼?”

      东枌打开帖子看了一眼,恭敬地回答:“上神名讳不详,只知其道号——玄德和光元君。”

      “元君?竟是位女仙。”润玉接过帖子,看了两眼便搁在一旁。

      比起这位刚飞升上神的玄德和光元君,在纤阿梦境中听到的“小鲛人”,反而更令他在意。

      到底在哪儿听过这个称呼?他反复思忖着,但因时间太过久远,一时也记不清了。

      ————

      十万年后的润玉本尊苦思无果;另一边,润玉的一魂一魄却依旧依托于纤阿梦境中,试图力挽狂澜,却浑然不知,一切在天道的运作下,不过是照着历史重演了一遍。

      随着她陨落的时间越来越近,润玉也越来越着急。

      本就焦急心燥的情况下,眼看着她对小男孩润玉越来越好,不但每日亲自下厨做早膳、教授他剑法要诀、为他寻来魇兽安眠,还亲手为他打造出一条月河,只为方便他修炼。

      润玉何尝不知,她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她以为他是小鲛人。她在尽力弥补自己对淮沧和鲛人族的亏欠,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有所作为和付出,总比从前什么也不能做要好一些。

      可是,每当看见小润玉脖子上挂着的那颗越华珠,润玉心中总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嫉妒。那颗越华珠,是她送给他安神的,系着越华珠的银飘带,却是她用自己一缕银发编织而成。这样珍贵的含意,如何能让润玉不介意?

      她的美好,简直能引来所有男人的觊觎,这一点润玉从未怀疑。随着小润玉逐渐长大,眼中隐约多了对她的倾慕与迷恋。

      他喜欢上她了。

      润玉并不惊讶,他早就料到会这样。可是即使早有准备,他却还是忍不住嫉妒。

      他嫉妒这个从小被她收养,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自己;他嫉妒,她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唯恐他受了一丝委屈;他嫉妒,这个世界的他,拥有自己所渴望的所有一切……

      随着时间流逝,一星一点的嫉妒,逐渐堆积成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一看到这个世界的自己,润玉便时时刻刻觉得,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他心间钻来钻去似的疼痒难耐。

      因此,在小润玉无意中带小旭凤误闯望月台结界,却因此重伤,惹来天后荼姚大怒之际,润玉做了和从前纤阿同样的决定——他隐瞒了小润玉被荼姚带去紫方云宫,性命垂危的消息。

      但就像太微不能死一样,作为天道认定的下任天帝,这个世界的润玉注定了不会,也不能死。

      当荼姚的琉璃净火打在小润玉身上时,望舒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直奔紫方云宫而去。

      之后,润玉亲眼看见,她为他受了一万道滚油之火,然后陷入昏迷。

      荼姚动手时,他恨不得冲过去为她以身代刑。然而,在天道的束缚下,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一刻,润玉体会到了更甚于幼时面对荼姚的悲愤。然而,他却无力反抗。

      昏迷百年后,她终于醒了。可是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去月河底看他……看她摇摇欲坠却强装坚强的模样,润玉心疼的无以复加。

      业火焚身之刑后,太微来过一次望月台。他祛除了她体内大半的火毒,并把他当着荼姚的面抽出她的那一半法力,都还给了她。

      望舒醒转后的一次朔日大雨,她与润玉一起下了天界。明面上的理由,还是她的执念——寻找鲛人族遗孤。其实,他们确实去了东海,但不是去寻找鲛人族,而是秘密造访了东海龙宫。

      当敖广看到他们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拿着把扇子,一边扇着风,一边围着她打转。色眯眯的样子,活像人界风流公子哥似的:“哟,哪儿来的大美人,找我何事?”

      望舒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在敖广的后脑勺上,瞬间将他拍飞按倒在珊瑚堆里。

      “嗷嗷嗷!怎么美人都这么暴力?”敖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头顶鼓起的一个大包抱怨,“当我堂堂东海龙王不要面子的啊?”

      “敖广,我问你。”望舒没兴趣和他贫嘴,直接了当地问道,“你可知,天帝长子润玉可泣泪化珠的缘由?”

      敖广的眸子蓦然眯起,他狐疑地打量着她,口里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真不知?”她反问。

      敖广还是摇头,看起来滴水不漏的模样。

      见他如此,她优哉游哉地走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服,把他当大风车一样甩起来:“快说,人鱼泪为何在润玉手上?他与鲛人族到底有何关联?”

      敖广被甩的晕头转向,奄奄一息,不得不求饶:“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我的好姑奶奶,你快把我放下来吧!”

      望舒依言将敖广放下,这时才听到他说:“三万年前,鲛人王身死,踆阳四处追杀鲛人族。鲛人王后把女儿齐凝送到我这儿,求我庇护她女儿。”

      “然后呢?”她追问道。

      敖广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围着她打转:“然后我就偷偷带着齐凝,顺着东海的入海口进了碧湖,又通过相连的水域,把她送去了太湖。我与当时的太湖掌管者龙鱼族族长有交情,便委托他收留齐凝,将她藏在太湖底。后来,齐凝与龙鱼王子相识相知,结为连理。”

      “原来,润玉是齐凝的后世子孙。”她的语气很平静,显然早就有所猜测。听到这里,润玉猛地抬头看向望舒,内心波涛汹涌。他从没想过,他和她之间,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那边,敖广还在继续:“齐凝的子孙大多随了龙鱼族,为红金龙鱼。唯有天帝之子润玉,被生父的真龙之力激活了隐藏血脉,隔代遗传了上古鲛人血脉,故真身为龙,却生来白色。”

      “润玉……他是齐凝的几世孙?”她轻声问。

      “龙鱼族繁衍很快,”敖广掰着指头算了算,“记不清是第四代还是五代了。”

      “原来如此。”她笑了笑,看着敖广的眼神却很认真,“敖广,谢谢你。”

      敖广挥了挥扇子,不怀好意地说:“真要谢我,不如以身相许?”

      “嗷!”一声惨号传来,敖广连忙拔下脸上的海参,揉了揉脸上被蛰出来的洞,“我错了我错了,别再朝我扔东西了!”

      看着敖广落荒而逃的背影,望舒摇摇头,与润玉一起离开了东海龙宫。

      回去的路上,润玉低着头,始终沉默不语,看起来有些异常。

      望舒没急着回天界,而是来到了入海口深处的碧湖边,悠悠地坐在秋千座椅上。

      “你早就知道,我……”润玉改了口,“润玉是齐凝的后代?”

      她点点头:“只是猜测。”

      闻言,润玉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是该庆幸,这个世界的润玉能得她喜爱,不过是因为淮沧。还是该心疼,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去,这个世界润玉的出现,只是她的一丝慰藉罢了。

      “纤阿,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淮沧。”她突然开口说。

      “为什么?”润玉不解。

      论身世,她贵为战神长女,兽族公主,一出生便万众瞩目,身世高贵。淮沧却是崇苍与鲛人公主的私生子,从小颠沛流离,饱受歧视欺侮。

      论处境,她父母双全,众人宠爱,阖族一百九十多头麒麟成天围着她打转。可淮沧却母亲早亡,生父不详,被赶出鲛人族多年。

      论修为,她天资卓绝,举世难寻,才两万岁便跻身天下一流高手行列。淮沧虽同样是崇苍子嗣,却没遗传到父亲强悍的天赋,与战斗一项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她为何会羡慕处处不如她的淮沧呢?润玉并没有问出口,但是望舒却能轻易看出他的疑惑。

      她用手指卷起自己一缕黑发:“淮沧遗传了爹的血脉,生来鱼尾便是白色的,因此饱受鲛人族的欺凌,但我却很羡慕。”

      “你喜欢白色?”润玉猜测道。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取下自己一丝头发。漆黑的发丝一被摘下,立即从黑色变成了银色。

      “你知道吗?”她的眼神飘远了,遥遥望着越山的方向,“其实,我本来是头白麒麟。”

      “什么?”润玉惊讶,“可是,你的皮毛是银色的。”

      她点点头,左手银色灵力翻涌,紧接着一把仿佛夹杂着雷霆之力的银色长剑,忽然出现在她左手掌心中:“此剑,名为越华剑。“

      “越华剑?”他不止一次见过她用此剑,却从未听人提及此剑名称来历,只知此剑威力惊人,诛仙戮魔不在话下。

      “我与踆阳大婚前一天晚上,爹独自来找我。他告诉我,五万年前他窥得一丝天机,感应到麒麟族有灭族之难。果然,从那日开始,整个麒麟族几百余口,竟再无后嗣出生,生息繁衍断绝。后来各种变故突生,麒麟数量锐减,阖族竟只剩一百九十余口。”

      润玉蹙眉:“为何会如此?”

      “爹为了麒麟族,离开鲛人公主,娶了我娘。”她的表情很平静,丝毫没有愤恨不满,“因为我娘是最强的母麒麟。他们想结合两个最强者,诞生出一个资质能力强大到足以抵抗天命的存在,以挽救麒麟族将亡之困局。”

      “所以,”他的嘴角紧绷,神色间流露出丝丝心疼,“你是他们谋划下的产物,也是计划的一环,对吗?”

      “可是他们没想到,我出生时受了诅咒,因此生来便心脉俱断,早夭而亡。可我是整个麒麟族盼了五万年的希望,他们努力了五万年,又怎能轻易放弃?”

      “他们做了什么?”他追问道。

      她执着银剑,轻轻抚摸着锋锐可怖的剑刃:“为了保住我的神魂,爹亲手拔出了越华剑。”

      “这把剑打小就在你身边,不知有何特殊之处?”

      “此剑自开天辟地以来便镇守在越山底下,关系着麒麟一族生死存亡的运势。一旦拔出,麒麟族必然衰败。爹把越华剑炼化后,放进了我的体内,就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从那以后,越华剑代替了我断绝的心脉,成了维系我神魂之所在。就这样,我从白麒麟变成了银麒麟。”

      “爹常说我性情冷漠,杀戮戾气太重,便是因为越华剑的缘故。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心怀怜悯,什么又是天下苍生,为人做事只知率性而为。”她将越华剑收了回去,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若非爹娘和大家两万年的教导,我只怕早成一个祸害众生的魔头了。”

      “原来……你没有心。”润玉看着她的胸口处,只觉心头惴惴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我没有心,不懂情,五味不辨,俗事不通。唯一能算得上优点的,怕是只有这身皮囊和修为了。”她无奈地摇摇头,“所以,我真的不能理解,也感受不到,那些争着吵着说爱我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丹朱的那些话本,我看的再多,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爱。”

      “其实,大婚前夜,爹将这些告诉我时说过,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世上还有一头麒麟存活,麒麟族便不算灭绝。那时,我还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可是等第二天,他将自己的麒麟玉骨簪送给我时,我却忽然感觉到了温暖。从前,有时候我会想,假如我不是爹的女儿,只是一个普通的散仙,会不会没有这么多拘束管教,会不会没有每天学不完的战斗法术,会不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麒麟族灭亡后,我却忽然明白了——我生来就是要扛重担的,我生来就为了抵抗天命,我生来就不可以平庸!因为,平庸就注定了死亡!”

      她说完这些,情绪有些激动。润玉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额发:“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帮你摆脱所谓的天命注定。

      她难得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微微闭上了双眼:“独自前行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等报了仇,我便去找他们。”

      润玉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你想去找谁?”

      她漫不经心地笑着:“我的爹娘。”

      闻言,润玉的指甲猛地掐进了自己掌中,一阵接一阵的无力和挫败袭上了他心头。

      ————

      两千年后,小润玉已成年,即将下凡历应龙劫,望舒得知荼姚阴谋后,担心他的安危,特下凡护持一二。

      润玉本想下凡相随,可是却被天道所阻,困于天界难以离开。

      借着丹朱的那面窥尘镜,他亲眼看到她为琉璃净火所伤,住进了容齐脖子上那颗越华珠内。为了抵御琉璃净火,本能促使她变成了幼时的模样,减少能量的消耗以减轻所受伤害。

      那时的她,忘记了一切痛苦的记忆,每天开心的都像快乐的小鸟,围着容齐叽叽喳喳个不停。

      润玉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是她这几万年里最开心的日子。自麒麟族出事以来,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灿烂轻松的笑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琉璃净火一直在她体内燃烧。隔着窥尘镜,他发现,琉璃净火渐渐地将她心口悬着的那把越华剑本体,烧尽融化在她四肢百骸中。空荡荡的心房中,一颗全新的、鲜红的心脏,一点一点地重新生长了出来。而她的身体,也随着心脏的生长,完成了一个成长周期。

      有了心的她,比从前善良了许多。

      许是无意识的同病相怜,她有时会依附在一面铜镜上,与困守在西启后宫的傅鸢聊天,缓缓荡清她心中的仇恨阴霾,劝她多关心关心容齐。

      她会为了容齐,想尽办法学习医术,只为了治好他身上的天命剧毒。

      她会开始向往话本里甜美的爱情,会憧憬能认识一个文武双全的大英雄。

      有了心的她,比没有心的她,更引人痴迷了。所以容齐的深陷,并不足为奇。后来,容齐守在她身边,守了整整四十年。

      一个是有了心刚开窍的少女,一个是用心良苦执着不放的帝王。她又怎么逃得过容齐步步为营的谋划呢?

      后来,她迷迷糊糊地嫁给了他。日日恩爱缠绵中,她爱上他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这是她五万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动心,感情来的浓郁而强烈。所以,即使亲眼看见容齐在桂花糕中下了煞气香灰,为了安抚他的焦躁不安,她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将那些桂花糕吃完了。

      她爱他,爱的心甘情愿。

      可惜凡间四十年后,两颗越华珠都已消损,日神踆阳循迹而来。她侥幸逃过一劫,然而失了越华珠镇压,琉璃净火越发乱窜,致使她头疼昏迷。

      容齐绝望之下,只能将她送回天界,独自在凡间苦等三十年。三十年后,等容齐终于恢复记忆,成功飞升应龙时,她却再也不愿见他了。

      ————

      纤阿的回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梦境中忽然生出一股力量,将润玉的一魂一魄弹了出去。

      润玉本尊连忙来到太虚幻境,却猛地发现,幻境已经自动关闭了!

      召来梦机星君后,润玉命他修复幻境。不想许久过去,梦机星君仍然不得其法。

      “陛下,不好了!”一个仙侍匆匆赶来,满脸惊惶,“临渊台传来消息,纤阿自毁元神了!”

      “什么?”润玉惊道,立即赶往临渊台。然而,纤阿的神魂早已消失在茫茫六界中,再找不到痕迹。

      梦机星君叹息道:“难怪梦境突然中断,原是她自毁元神了。唉,本就损了一魂一魄,这下倒死的干脆了。”

      “损了一魂一魄?”润玉紧紧蹙眉。

      “陛下,太虚幻境之所以能借助仙侍知若的记忆,重现过去景象,是因为他临死时有一魄卷入太虚幻境,并消融其中。您要重现纤阿梦境,小仙试过方法不下百种,皆不可行。唯一的办法,便是将纤阿一魄取出,投入太虚幻境并消解。没想到纤阿却因此……”

      “你为何不早禀告?”润玉质问。

      梦机星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仙是不忍您失望,才自作主张的!陛下见谅啊!”

      眼见离她陨落的时间越来越近,润玉忍不住暴怒:“放肆!自作主张的事之后再追究,本座问你,纤阿梦境还能否再启?”

      梦机摇头:“纤阿已死,梦境不可能再开了。”

      告饶声中,润玉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他没想到,断断续续了五万年的一场大梦,如今走到尽头……梦里的她,他终究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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