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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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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十万年后的紫宸宫里,润玉忽然惊醒,愣愣地看着雪白的房顶。
随着在虞渊中,被罡魔气打出体外的一魂一魄归位,作为宣阳知若那一万多年的爱慕与痴恋,也随之汹涌而澎湃地涌入润玉的神魂中。
他隐隐能感受到,被太微一剑刺穿身体的剧痛。然而他却丝毫顾及不上,因为,比起身体承受的痛苦,更让他难受的,是内心的焦灼。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过,润玉已离开紫宸宫,来到省经阁中。
主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焦急狼狈的样子,连忙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润玉飞快走过来,不顾仪态的,一把揪住主事的领子:“《天史》呢?你放哪儿去了?”
主事吓了一跳,连忙将《天史》找出来,递给他。
他打开《天史》,迅速地翻阅着,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厚厚的书册翻到中间部分。然后,他细细搜寻着里面的文字,试图找出些什么。
可惜他的努力只是徒劳,任他如何翻来覆去,都没在天元十八万三千六百七十年这一年里,找到任何一丝关于麒麟族覆灭的记载。不止麒麟族,书里连月儿的身份都只字未提,更别说记载此后的事了。
仿佛那一年,根本什么也没发生。
润玉猛地合上书册,沉沉的目光投向省经阁主事:“为何上面独独没有天元十八万三千六百七十年的记录?”
主事刚开始还迷糊,没想起这一年有什么特殊,但见润玉表情冷暗,心里下意识一慌。再仔细一想,主事突然想起了什么。
“陛下,当初先天帝继位的头几年,省经阁曾意外失火,焚毁了阁中一半藏书,《天史》亦在其中。”主事想了想说,“后来《天史》重修,因此有小部分记录不全。”
“先天帝……大火……”他喃喃念着,忽而眼神如利箭般射向主事,“你以为,本座会信吗?”
一道水蓝色灵力袭向主事,缠绕着主事的脖子,如同一条绳子,将他紧紧缚在半空中。随着灵力逐渐收紧,主事的脸涨成猪肝色,身体隐隐有承受不住灵压的趋势。
“你说,还是不说?”
没想到,面对如此威胁,主事却只是紧抓着脖子上的灵力绳,努力摇了摇头:“小仙……不,不能说……”
润玉剑眉微挑,松开了主事:“此话何意?”
“咳咳……”主事剧烈咳嗽几声,“小仙只能告诉您,先天帝曾下过强制禁令,即使他如今死了,可是泄露者仍会魂飞魄散!您就是再怎么逼小仙,小仙也不敢说出口啊!”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听到这里润玉已经明白,八成是先天帝将麒麟族的事,全部压了下来。
闻言,润玉猛地一拂袖,银白长袖一震,激荡的灵力如台风过境一般,疯狂地扫过省经阁。顿时,阁内书架倾倒,书页纷飞,一片狼藉。
“太微!”润玉握紧双拳,浑身冰寒之气四溢,将省经阁冻了个彻底。
主事管理省经阁多年,早已对这儿有了感情。见天帝似乎一怒之下想毁了省经阁,主事连忙冲过来,跪在地上说:“陛下息怒啊!您若想知道当年之事,兴许有一人能解答您的疑问!”
话音落下,省经阁里一时寂静。润玉将手背在身后,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冷然威严。
“陛下,当年那些事情,先战神的侍女应该最清楚。”主事小心翼翼地说,“而且小仙当年曾偶然得知,先天帝唯独没封那个侍女的口。”
“先战神的侍女,是何人?”
主事偷偷觑了眼他的神色,小声说:“就是如今的月神,纤阿。”
润玉眸光一闪,转身拂袖而去。
————
外头艳阳高照,天界极西之地里,那座七万年前由本任月神重建的望月台里,却少见的来了一位客人。
深居简出七万多年的纤阿,小心地擦拭着一架年代非常久远的秋千长椅,看也不看旁边那道卓然于世的身影。
润玉起初本不打算先开口,可是见月神纤阿从始至终都忽略自己,他心中有些不悦。
“月神。”他冷冷地开口。
纤阿擦完秋千长椅后,拿着抹布在月河边濯洗着。
“啊,原来是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不知您纡尊降贵来这儿,有何贵干?”纤阿拧干净抹布,“若是您还想借望月台达成您什么目的,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好心,怕是不能奉陪了。”
纤阿的表情火.药味儿十足,就差没指着大门叫他滚了。
润玉眉头微蹙,强压下心中怒气问她:“我与月神不过初次见面,你为何这般夹枪带棒?另外,你所言‘还想借望月台达成目的’是何意?莫非,本座曾借望月台达成过什么目的吗?”
听到他这么说,纤阿冷笑一声,重重地将抹布扔进月河里!
“呵,天帝陛下真是好记性。”她瞪了润玉一眼,讥讽道,“也是,都七万多年过去了,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些被您踩得粉身碎骨的垫脚石!”
见她越发说的没边际,润玉不耐烦听她东拉西扯,遂召来赤霄剑,架在纤阿脖子上。
“本座没心情与你胡扯,你只要负责回答本座的问题即可。”
“哼,休想!”纤阿丝毫不惧,“你要杀便杀,大不了身归混沌罢了。”
见她不听话,润玉手中的赤霄剑往前挪了一点,在她脖子上划出了一丝血线:“你的主上,是先战神望舒吗?”
纤阿反问:“你既知道,还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来望月台干什么?主上所言不错,比起旭凤,你果然是最像太微狗贼的那个!怪只怪我从前没狠心拖住主上一刻钟,否则荼姚早杀了你!”
她隐约中透出的话语,让润玉恍惚间忆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似乎听谁说过……月儿,曾经抚养过他。一万年前,省经阁主事也曾提及此事。当时,他因为抱着斩断情愫的想法,强迫自己没有追查下去。如今,竟再次在他人口中得到证实。
想到这儿,润玉收了赤霄剑,心平气和地对纤阿说:“本座……曾经失忆过。继位前的事,都忘了。”
“哈哈哈,忘了?”纤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狠狠啐了一口,“好一个忘了!一句忘了,就能把主上的付出踩在脚下!一句忘了,就能在主上丧期都未过的时候,去追求锦觅那个残花败——”
“嘭!”一道水蓝灵力打向纤阿,将她打飞出去,打断了她的怒斥。
再看去,只见润玉冷然的脸色下,隐藏着一丝怒火。
“月神,既然你不识相,就休怪本座不客气了。”他挥了挥衣袖,召来一队天兵,“月神目无尊长,悖逆无道,即日起剥夺月神职位,打入婆娑牢狱。”
“润玉!你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早晚有一天,你不得好死!”纤阿唾骂着他,被天兵们押下去了。
润玉擦了擦脸,然后环顾四周,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在这个陌生的望月台里,他的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亲切熟悉的暖流,仿佛……这个地方与他有很大的渊源。
他漫步在无人的望月台中,看着阴暗的树下,那架老旧的藤蔓秋千长椅,脑中却一瞬间闪过梦中碧湖边的那架秋千。那架秋千,和这架,几乎一模一样。
再往里走,无人居住的主殿中,素色鲛纱缓缓飘扬着,带着数不尽的清冷孤寂。旁边梳妆台的铜镜,被人擦拭的一干二净,似乎正等着它的主人坐在那儿,对着镜子轻执素手,细描弯眉。
他坐在主殿的床榻上,摸着冰冷的被褥,不知为何,心绪竟久久不能平复。
许久,直到天色微暗,他才起身离开了望月台。
从望月台回紫宸宫的路上,他路过了璇玑宫。
当初,他登位几年后,便搬离璇玑宫,住进紫宸宫了。因璇玑宫里掩藏着他那段伤情的往事,故而多年来一直被尘封。时间一久,璇玑宫便成了天界约定俗成的禁地,无人敢擅入。
“吱呀”一声,璇玑宫的门被人推开。润玉缓缓迈步走进,在灰尘遍布的璇玑宫里,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他驻足了一会儿,看着紧闭的七政殿大门,半晌又转身离开了。
不久,他回到紫宸宫,缘机仙子和梦机星君已经恭候在侧。
“梦机星君,把太虚幻境的封印解开。”他说,”本座要你造一个梦境。”
梦机星君愣了一下,下意识点点头:“不过,什么叫造一个梦境?”
“提取记忆,连接太虚幻境造梦。”
“提取谁的记忆?”
“那人在婆娑牢狱里。”
“小仙从未试过提取他人记忆造梦,”梦机星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知能否成功,又会有何结果。”
润玉默然,半晌后颔首道:“去吧。”
梦机星君依言退下,缘机仙子轻轻一笑:“陛下,可是有事要问小仙?”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世事,是否当真一去不复返?”
“当然。”
“那为何今日之人,能去往昨日之日?”
缘机皱眉,疑惑不解地说:“小仙从未听说过这等事。”
润玉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昔有一人,可由太虚幻境而入,遍览上古大荒。实否,虚否?”
缘机微微张开口,神色间恍然大悟。结合梦机星君透露的信息,缘机猜测,只怕天帝陛下口中那人,就是他自己。
“小仙听闻,十万年前,栖梧宫中有一位仙侍,名唤知若,乃大机缘加身,命本不该绝,谁料牵扯进一桩意外变故中,致使其身死道消。但他身虽死、道也消,体内一魄却卷入太虚幻境,并消融在其中。因此,太虚幻境偶尔会变幻出它生平之记忆,化作梦境迷惑世人。”
“那为何梦境中,会出现天崩、地裂、雪灾等千百年难遇之奇景,随后又渺无踪迹?”想起在梦境中多次遭遇的奇景,润玉如此问道。
缘机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不会出现超出它那一魄记忆之外的事,除非……”
“除非?”润玉追问,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除非入梦之人,企图改变事情发展的节点,并且有能力改变。那么,天道必然插手阻止之。”
听到缘机的解释,他暗想果不其然。
天道第一次出手,是月儿定亲当日。它千方百计设下陨石、天崩、地裂等障碍,就是为了阻止他去越山,改变她与踆阳定亲的结局。
第二次,却是他知悉先天帝太微和老天帝的阴谋,打算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如果他将一切告诉了她,也许事情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难怪当时,他没有征兆地昏迷了三天,对战太微时又突然灵力尽失,果然都是天道所为!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润玉却立即抓住缘机话里的一个漏洞。
“你说太虚幻境是化作梦境迷惑他人,那入梦之人在里面所经历的一切,也必然是梦境。既如此,天道又何须害怕入梦之人改变既定的过去?反正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
“这……”缘机的眼睛左右转了转,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个嘛……”
“也就是说,”润玉难得勾起了嘴角,眼角眉梢尽是喜意,“太虚幻境通往的,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的、可以改变的过去!”
缘机浑身猛地一哆嗦,神神叨叨地摇着头说:“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见缘机这幅模样,润玉的眉眼都笑弯了。
原来……一切还来得及。
抱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喜悦,那天之后,润玉经常亲临梦机星君仙府,只为督促他尽快开启幻境,进行造梦。
然而人为干涉幻境运行终非易事,梦机星君足足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才完成造梦之事。
一百年间,梦机星君数次欲言又止,似乎想对润玉说什么。见他始终迫不及待、兴致勃勃的样子,梦机星君却又暗自按捺下来。对此,润玉不是不知,只是对梦中人的牵肠挂肚,更胜过梦机星君此刻的支支吾吾。
一百年后,太虚幻境再次开启。
润玉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刚从知若身上收回的一魂一魄,投了进去。再睁眼时,他身处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说熟悉,是因为,这里是栖梧宫。
说陌生,是因为,这里张灯结彩,满目红绸,似乎正在办喜事。
说是办喜事,又不尽然。虽然宫中布置奢华无比,宫外丝竹鼓乐升天,但在场见证的仙家却寥寥无几。既热闹,又冷清,说的就是眼下这种场景了。
再看去,润玉的目光,却突然落在宫殿中央,那个一身嫁衣,却面无喜色的女子身上。
那个女子绝美又清冷,长相很陌生,一头黑发盘在脑后,发上除了奢华的钗饰,还有一支不知是何材质的白玉簪。那簪子尾部雕成麒麟状,坠着一个小巧的金铃铛。
随着她逐渐走近,簪尾的金铃铛清脆作响,很有规律。
视线略过她髻上的金铃铛,润玉的呼吸为之一窒。
那个金铃铛,是月儿随身佩戴一万多年的发饰,他绝不会忘记!虽然他不知道何时多了支白玉簪,但他凭着这个金铃铛,一眼就认出了那绝美女子是谁!
虽然换了一副容貌,但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和无法改变的神韵,让他肯定——她就是月儿。
他的月儿。
然而,时隔一百多年,他想方设法来见她,看到的却是她穿着一身大红婚服,嫁给别人!
润玉亲眼看着她将手交给太微,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揪心似的疼痛。
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你知不知道,他灭了你全族?!润玉在心中怒吼,欲上前打断婚礼。
然而,一股无形的、强大的不知名力量,忽然将他紧紧缚住,无声阻止了他的行为。
束缚之下,润玉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太微,只觉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