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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心悸 ...

  •   望舒在忘川河上休养了一年。

      这一年里,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清修苦练。偶尔有路人来,她便撑着船桨过去,渡人过河。晚上就躺在木船里,和夜里的极光说话,和水中的幽灵鱼聊天。

      一年后,望舒的灵力涨了一些,她再次偷偷溜进了天界。

      润玉仍旧没在寝殿,他在膳房里,拿着一把蒲扇给炉子扇风。

      一股浓郁的药味从炉子中飘出来,望舒以为他受伤了,心里暗怪仙侍们不上心,怎么让润玉亲自炖药。

      却没想到,润玉揭开炉盖,放了把甘草进去,口中说着:“觅儿怕苦,定是不喜吃苦药的,待会儿得让宛丘多准备点果脯蜜饯……”

      望舒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的胸口又疼了。

      呵……一定是上次大战后,受的伤还没好。不然为什么这一年来,她的心总是疼呢?

      最后看了润玉一眼,她转身去了七政殿,照旧写了一张纸条放在那儿。

      这时,魇兽进来了。

      看到她,魇兽欢喜地凑过来,蹭了蹭她的手背。

      她摸摸魇兽,勉强地勾起一抹笑。

      “不好意思啊猪崽,我现在……没有灵兽肉可以喂你了。”

      说完,她收回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天界。

      回去后,她等在忘川河上,依旧没等来润玉。

      “没事的,一定是他初登帝位,手头事情太多,一时忙不过来……”

      她垂首看着河里没有知觉的幽灵鱼,轻轻地说着。

      第三年,望舒再上天界。

      润玉正坐在璇玑宫院子里的石凳上,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拿着一块长条形的玉石。

      簌离坐在他旁边,母子俩说着话。

      望舒却注意到,他纤长的手指上,扎进了许多细碎的玉石。手指间点点血红,衬着白皙的肌肤,显得那样醒目刺眼。

      簌离摇头叹气:“你这玉簪,是雕来送给锦觅的吧?”

      他一顿,点点头,柔声说:“希望她会喜欢。”

      望舒在远处偷听,心像被针扎过似的,一阵一阵,绵延不绝地疼着。

      那边,簌离和润玉的对话还在继续。

      “锦觅对旭凤的死耿耿于怀,也不知多久才放得下他。”簌离拍拍他的手,“实在不行,你就先娶了她。说不准到时候,她会收心呢?”

      润玉沉默了,半晌才答道:“再等等。”

      “等等等!你每次都是这句话,还要等她到什么时候?”簌离猛地拍桌子,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我就是想抱个孙子,有那么难吗?”

      润玉又沉默了。

      这时,邝露过来,说太上老君有事找他。

      润玉听后,将匕首和玉簪收进袖中,匆匆走了。

      这时,簌离突然发了疯似的,一巴掌甩在邝露脸颊上。

      邝露连忙捂着脸跪下来。

      “你说你有什么用?叫你撮合鲤儿和锦觅,这都两三年过去了,半点用都没有!”

      簌离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然后像是忽然从疯癫中醒过神来一样,脸色缓和了。

      “好邝露,”她将邝露扶起来,拍着她的手,“你加把劲,等陛下和锦觅大婚了,我就做主让陛下纳你做天妃。到时候,有我在后面帮你,你比锦觅也不差什么的,知道吗?”

      邝露捂着脸,眼睛红红的退下了。

      望舒远远的看到这幕,心中叹气。

      当日,她并不想救簌离。只是看在润玉的情面上,才出手相助。

      而今簌离这样,不知要生多少是非了。

      这样想着,望舒自嘲一笑。如今她修为尽失,早已自身难保,还操的哪门子心。

      她摇着头,进了七政殿,依旧留下一张纸条后,无声离去。

      忘川河水幽幽,望舒坐在船上,手中握着两支树枝似的玉步摇。

      名叫“皎”的这支,镶满了珍珠和星星。另一支坠着好几个小金铃铛的那支,叫“舒”。

      皎舒皎舒。

      她幽幽低吟着:“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第四年,望舒又来了天界。

      这次,她终于在璇玑宫寝殿里找到了润玉。

      可惜此时,润玉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簌离坐在他床边抹泪,邝露跪在地上哭。

      簌离哭着哭着,突然揪起邝露,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邝露也不反驳,只是躲着哭。

      簌离发了疯似的,冲出了寝殿大门。

      邝露连忙拦着她,死活不让她去找锦觅。

      两人争吵间,望舒全然听了个明白。

      原来是锦觅不知从哪儿听闻,九转金丹可以救旭凤,于是她拼命找到蛇山,求来廉晁的玄穹之光,用自己的真身盛了,拿来天界求太上老君制出一颗九转金丹。

      这时,望舒才知道,原来太微的大哥,当年天界的大皇子廉晁竟然还没死。不过玄穹之光取出后,他估计也活不了了。

      只是锦觅真身乃一片霜花,玄穹之光却属极阳之物。锦觅用真身盛了几个时辰后,霜花真身竟开始融化。

      回到天界后,润玉知道了此事。

      为了救锦觅,他使用梦陀经中的禁术——血灵子,救了差点魂飞魄散的锦觅。

      望舒熟读省经阁所有书籍,自然知道,血灵子,乃施法之人用自己半生寿元,强行逆天改命,将受伤者从濒死状态中救回。

      难怪簌离这么愤怒,若是她……

      她只怕恨不得杀了锦觅,别让她祸害润玉!

      殿外,簌离和邝露终于离去了。

      望舒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润玉还在昏迷着,他的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如雪,梦中都喊着觅儿。

      此刻,他虚弱至极,浑身不设防备。望舒看着他,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

      “傻玉儿,你不知道我会心疼吗?还是……你只是仗着,我爱你……”

      正好这时,魇兽也进了寝殿。

      她摸摸魇兽的脑袋,对它说:“猪崽,给我看看他的梦,好吗?”

      魇兽点点头,头顶小角有规律地抖了抖,一个蓝色的梦珠就从润玉身上飞出来。

      蓝色梦珠中,正是润玉割开自己手腕,放了无数的鲜血,施展血灵子的过程。

      而后,梦珠逐渐变成黄色。

      她知道,后面都是润玉幻想出来的梦境。

      只见黄色梦珠中,锦觅被血灵子救醒,她坐了起来,主动握住润玉的手。

      “小鱼仙倌,我喜欢你。”

      梦珠中,润玉也笑了,笑得那么好看,那么幸福。

      他说道:“觅儿,我亦喜欢你。”

      看到这里,望舒忽而挥手击碎了梦珠,无力地坐在床边。

      “原来……你是真的喜欢锦觅。”她的嘴唇哆嗦着,抬起头仰望上方,眼中酸涩,鼻尖微红。

      她抬头许久,将眼泪憋了回去,才低头看润玉。

      “那我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是了,你自小长在望月台,日日接触的都是我……你便是错把亲情当成爱情了吧?想来也是,否则你怎么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那么害怕我离开你?还一次次用苦肉计逼我,叫我不要离开你。你若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舍得伤害自己,让我心疼?”

      “凡人一世,我以为我们深情互许。其实……你看中只是我这张脸,对不对?我活了这五万多年,喜欢这张脸的人,不计其数。你便是被我的容颜迷惑住了,才会误以为自己喜欢我、爱我……”

      她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说到底……你是恨我杀了太微,是吗?”

      她低下头沉思许久,忽而抬起头看向润玉。

      “你知道吗?梦陀经中有血灵子,可救垂死之人。阿弥经中,也有一法,名换生术。”她摸了摸他苍白的脸庞,苦涩一笑,“换生换生,用我之所有,抵你之失去。”

      说完,她左手间灵力闪烁,一把银色的匕首出现在她掌中。

      她看了眼润玉,猛地举起匕首,狠狠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啊!”

      她忍不住低声痛呼,剜心的痛苦传来,她的指尖都打着抖。她的左手,似乎能从匕首上感觉到,刀刃擦过心头肉,心脏裹着寒冷至极的刀刃,一下一下跳动的感觉。

      可是每次心脏的跳动,刮过匕首锋利的刃口,带来的都是极致的痛苦。

      心头血顺着匕首,被灵力包裹着,流向润玉体内。

      一滴又一滴,一缕又一缕。

      小半个时辰后,润玉的脸色恢复了红润。

      她的脸,却惨白的如纸一般。

      她猛地拔出心脏上插着的匕首,将它收了起来。

      “小鲛人,我将我的半数寿元,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珍惜呀……”

      她说完,拖着胸口的血洞,去了七政殿,留下一张纸条后,步履蹒跚地离去了。

      许是剜心之痛已受过,其余的疼,便不算什么疼了。

      第五年,望舒再来天界的时候,看见润玉将猪崽,还有他那片月牙形的逆鳞,一起送给锦觅的时候,她竟只是觉得心里钝钝的疼,像有锤子在敲。

      不过比起匕首剜心来说,也不算很疼。

      第五年,她站在窗外,看着润玉变出一条白色的龙尾,抚摸着锦觅的脸颊。

      她听见,锦觅在赞叹他的龙尾。

      “大殿下,你的尾巴,可真是无与伦比呀!”

      润玉温和的笑声传了出来,听上去很是高兴。

      “觅儿,你想看看我的龙角吗?”

      听到这里,窗外的望舒勉强勾起唇角,想要笑一笑,却不知她眼中,悲哀已四散蔓延了。

      她的胸口,传来一阵彻骨的疼,仿佛让她回到了那天夜里,她将匕首插进心脏,翻转搅动一般。

      她捂着胸口,在七政殿写下一张纸条,然后转身离去。

      却不知,在她离开后,润玉拥着锦觅,将头上的龙角变出来,锦觅却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原来,润玉额头上,本该有龙角的地方,只剩了两个血窟窿。

      那两个血窟窿,正不停地流出鲜血,滑入他眼睛里,将他的眼珠染成了红色。

      锦觅逃走后,润玉站起来,看向镜中的自己。

      半人半龙的他,满脸鲜血,额上龙角被剜去,只留下两个血洞,可怕的仿佛索命厉鬼。

      这四海八荒,有谁,能剜下一尾成年龙族的龙角?

      答案不言而喻。

      客房里,香炉中细烟微微飘浮,散发出极淡的清香。

      润玉看了眼香炉,伸手掩去额上的血窟窿,然后保持半人半龙的样子,出了客房。

      外面,簌离站在那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锦觅吗?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你竟然把她吓跑了?”

      润玉没有说话,“噗通”一声钻进了宫外的池塘里,缓解自己浑身的燥热。

      魅香的作用下,润玉短时间恢复不了人身,只能在水里浸泡着。

      药效强力,需要浸泡许久才能平缓。润玉在水中泡着,往水底游去。

      来到池塘底下时,他却发现一个洞口。洞口周围镶满了夜明珠,把四周照的很明亮。

      他皱皱眉,往里面游去。

      里面的东西极多,都是闪闪亮亮的宝贝,很符合他的审美,他不禁在其中探索起来。

      洞中宝贝陈列的很整齐,似乎时刻准备着展示给心上人看一样。

      忽然,他发现洞顶上镶满了星星,中间却空出一个圆形,看着有些像没有月亮的星空。

      他不禁好奇地游到洞顶,摸索着那片空白的地方。

      突然,他的手按在一个小小的凸起,空白的洞顶顿时被打开了。

      一顶非常陈旧却又很奢华的珠帘凤冠,掉在了他手上。

      ————

      那夜之后,望舒回到忘川,再也没去过天界。

      她只守在忘川河边,看行人匆匆,观暮色沉沉。

      大多时候,她都在默默苦练修为。其余时间要么看着天空发呆,要么对着鱼儿说话。偶尔渡人过河,与行人搭搭话。

      只是每年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她会在一张纸条上覆着法力,送往七政殿的桌案上,然后再傻傻地等着。

      只是润玉从没来过。

      一次都没有。

      从前在望月台,她三万年都这么过来了。

      如今却觉得,当摆渡人的日子,实在无聊又难捱。

      为了摆脱这份煎熬的孤寂,她每日里加倍修炼,修为倒涨了不少。

      只是偶尔有过往行人来搭船,她喜欢向他们打听天帝的事。

      面对别人的疑问,她总说自己喜欢听天界的故事。

      岁月就这么悠悠地过了一千年。

      一千年后,某天早晨。

      望舒的船上,来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小姑娘要过河。

      那小姑娘性格活泼开朗的很,听说望舒喜欢听天界的故事,于是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说起来。

      “我叫卿天,是卞城王鎏英的女儿。我告诉你哦,我喜欢一个天界的神仙!他总是一袭白衣翩翩的样子,真真是好看极了。可惜他就是不喜欢笑,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望舒手中的船桨一顿,半晌才缓缓滑动。

      “你既喜欢他,为何不告诉他?”

      “唉,可惜了,他今天要大婚了。”

      “你说的,”望舒的手指微微发抖,似乎都要握不住船桨,“可是当今天帝?”

      卿天小姑娘用力点点头,哀叹着说道:“你也听说了?唉,虽说天帝陛下和花神仙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

      “噗通……”

      望舒手中的船桨,掉进了忘川河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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