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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爆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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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望舒一回望月台,就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脸颊上顿时肿得鲜红。
她拔出长剑,宣泄似的挥舞起来。一道道凌冽的剑气,蕴含着可怕的力道,将结界里的一切,毁的一塌糊涂。
“娘娘。”
纤阿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都是疗伤药物。
许久,她收了剑,站在一片宫殿坍塌后的废墟上,抬头仰望着那道金色的结界。
“纤阿,为什么我总是忍不住想见他?明明,已经决定离他远远的……”
纤阿走过来,将药涂抹在她脸部的红肿处。
“您从前告诉过我,生于浮世,当凭本心行事。无愧于心,方能无愧于天地。”
纤阿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大殿下早已对您情根深种。若您也爱他,便莫负了这一番情深缱绻。”
她收了长剑站在废墟上,低眸垂首,眼神挣扎。
“我要再想想。”
她这一想,就是数月。
数月里,她每每避开润玉,只在夜间寻了条小路去上值,凌晨又顺着小路回望月台。
完全不知,璇玑宫里的润玉,刚表露自己的心意,就接连数月见不到她,已经被折磨疯了。
数千年爱而不得的妄念,一次次被他埋藏在心底。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不停地扩大加深,却又不断被他强行弹压。
如今,她的躲避和犹豫,已将他逼至濒临爆发的边缘。
他日日守在结界外的月河中,只等着她什么时候出了望月台,就把她关进水底藏宝洞里,用铁链锁起来,再不让她有机会离开自己一步!
这日,望舒依旧在练剑,纤阿匆匆而来,将一张纸条递给她。
她打开一看,上面是一行端正峥嵘的魏碑,只写了六个字——我在洞里等你。
她将纸条收了,看向盈盈的月河,神色不明。
纤阿问道:“娘娘,您要去见他吗?”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
纤阿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处,又问她:“问问自己的心,它会告诉您,该怎么做。”
望舒感受着胸口处急速的心跳,脸色渐渐红了。
“我……”她看了眼纤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去见他。”
纤阿推了推她:“那就快去吧,别让大殿等急了。”
她脸色羞的粉红:“知道啦,我去去就回!”
纤阿看她话音刚落,身影就已消失在望月台中,不禁摇了摇头。
“但愿大殿的出现,能改变一切。”
望舒口中说着去去就回,实际上却离开了整整一天,直到值守时辰将近才匆忙回了望月台。
这要从她刚踏出结界那时说起。
她前脚刚出结界,后脚月河里突然窜出一条尾巴,不由分说地裹住了她,将她卷起带进了水里。
水下,长长的白龙尾,牢牢卷住她身体下半截。她落入了他怀中。
丰神俊朗的白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玉儿,”她的脸颊微微发红,“你的尾巴太紧了,快放开我。”
“我不放。”
他的双手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龙尾更是收紧了两圈。
她无奈,只好任他裹着,被他拖进了藏宝洞。
直到进了洞中,他才变回人身,与她相对而立。
藏宝洞一如千年前,闪亮的让人难以直视,只是里头的珍藏似乎多了不少。就连洞顶上,都镶嵌了许多颗亮晶晶的星星。
她看了看洞顶,越看越觉得像一个缩小版的天空。只是繁星虽多,中间却一大片空白,看上去像少了些什么。
注意到她目光所及之处,润玉淡淡地问:“怎么了?”
她深思了一会儿,指着洞顶中间的空白问:“这里,为什么不嵌上几颗星星呢?如此空白,有些怪异。”
他却不看那里,只直直地盯着她:“过去的千年间,我时常站在这里,看着洞顶,想着……”
他的神色微苦,眼眸也黯淡了。
“繁星已然密布,朗月何时入怀?”
这一刻,她心尖上仿佛有根针,轻轻扎了一下。
酸酸的,疼疼的。
她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脸去,眼神微垂。
“既是天边明月,自当……遥不可及。”
洞里一时静默了。
润玉看着她,只觉身体里驻扎了一只残忍的妖魔,正在撕扯着他的心脏。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
“呵……遥不可及?”
他嘲讽一笑,双手如铁钳般禁锢着她的肩膀:“那天你的一举一动,分明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她的脸色蓦然苍白,半低下头。
“那天,我喝多了,只是信口胡言。”
他猛地闭上眼睛,呼吸痛的都打着颤。
“呵呵……”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难道,凡间相爱相守四十年,在你的眼里,也是船过水无痕吗?”
话音落下,她的瞳仁顿时缩小了,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天道抹去了我的存在,”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是应该,忘了吗?”
“本该如你所愿,全都忘了。可惜,我飞升应龙后,天道的克制消失,我都记起来了。”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死也不愿撒手,眼角处却微微发红,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一回天界,我迫不及待去找你,可是你却不见我。我苦苦等待,就是想见你一面……想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你躲开了,一躲就是千年。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把一切都忘了。”
他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灼热的液体,滴在她脖颈上,如同滚烫的热油一般,直烫进她的心里。
“那你为何,还要装作不记得?”
“因为,我不敢……我怕。”
怕什么,他没有说,但她知道。
她闭上眼睛,鼻间萦绕着清冽好闻的龙涎香气,似乎钻进了她的心房,再也出不去了。
他拥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禁锢她的那双手,紧的像是想把她嵌进他身体里似的。
耳边,他颤抖的声音传来,灼热的气息扫在她耳侧,带起一片颤栗。
“一世情深被你弃如敝履,我恼恨憎怒,毅然转身离去。我以为,你早晚会来找我,你不会抛下我。可是我等了你整整一百年,你一次都没出现过,我却一天比一天更想你。我发了疯似的想见你,我想抱着你,我想质问你……”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睛猩红着,弥漫着疯狂和痴迷。
“最后,我只想祈求你……只要你愿意让我见你,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他环抱住她,如同即将死去的溺水者,抓着仅剩的一根浮木。眼角的泪水逐渐堆积,一部分滴落在她肌肤上,一部分化作珍珠,顺着她的肩膀坠落在地。
她的心头巨震,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的回应,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埋首在她发间,声音又轻又浅。
“你否定这段过去,你不想我记得,我就告诉自己,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修仙,为什么要长生不老,为什么要找一颗再也不会回来的珠子。”
“我不记得,每天我拿着一条别人看不见的银飘带,坐在庭院里,看着天空发呆,是在想念着什么。”
“我不记得,我每次沐浴时,都会看着自己左肩上的伤口发呆。每次伤口结痂了,我都要把痂痕扣下来,让伤口一次次流血,一次次不得痊愈。”
“我不记得,我要找的那颗银珠子,里面有个女娃娃鬼,小时候经常扮鬼吓我。”
“我不记得,那颗银珠子,名叫越华珠。送我越华珠的那个人,她在天上,她在望月台里,我还得喊她——”
他的声音忽而变得细碎而轻浅,飘散在洞中,微不可闻。
“母妃。”
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打着抖。
“我只记得,我凡人一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冰冷的皇位,和一座孤寂的行宫。”
“我只记得,我是那个又老又傻的太上皇容齐,每天只会修仙、找珠子。”
“我只记得,我在人间,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叫容舒的仙女,没有与她相识相伴,没有与她相爱相守。”
“我只记得,有人曾对我说过,喜欢会放肆占有,爱却是宽容克制。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自私地霸占了几十年。等我终于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我选择了放手,然后她就不见了。”
“她多狠心……我等了她三十年,一直等啊等的,等到头发稀疏,满脸皱纹,牙齿掉光了,她也没回来……”
他的神态那样脆弱卑微,仿佛地里的淤泥,乞求天间云霞垂怜般绝望。
他的乞怜,却刺疼了她的心。
他是九天之上的应龙啊!
他不该这般卑微乞求,他应该昂起高高头颅,俯瞰世间万态才是。
怎能为了她,生生折了一身傲骨,只求她垂眸驻足呢?
她再也忍不住,伸出手环扣在他腰间。
“玉儿,你别说了,我……”
腰间的纤手,似乎点亮了他被泪水盈满的眼眸。
他终于将心底藏了千年的话,一一倾诉给她听。
“你总是风轻云淡,你总是什么都不在意,你总是像一个过客一样,清冷地看着世间万物。”
他瞥向自己左臂,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烧伤疤痕:“除了伤害我自己,让你心疼……我没有任何办法,能把你留下来。”
“后来,你果然留下来了,你化作阿月陪在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开心?”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哪怕与你咫尺天涯,哪怕掩藏自己的心意,哪怕要伪装成和以前一样,我也心甘情愿!”
他轻吻着她如云的乌发,温柔地呢喃。
“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听。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愿意去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从来不觉得无趣。”
“你的性子,面热心冷。虽也会喝酒,却从来只是小酌,永远不会让自己喝醉。那夜骊山故地重游,我第一次见你酩酊大醉。我便知道,凡间四十年,在你心中,不是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的,对不对?”
他忽然放开钳制她的双手,转而捧着她的脸,颤抖着问她:“你心里也有我,哪怕只有浅薄的一点点,对不对?”
她的眼中浮现了挣扎,视线却垂了下去,不敢与他对视。
然而疯狂跳动的心口,却让她知道,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如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她心尖上。
她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她心里没有这尾白龙。
可是……
“玉儿,你我之间,相隔岂止天堑地壑。”
“没关系,”他苍白一笑,眼中希望的火焰燃了起来,“隔了天堑,我就把山河移了。隔着巨壑,我就把海沟填了!你只要站在原地,等着我来接你,就好。”
她抬眸,与他对视:“可是你我的身份——”
他的指尖,轻轻覆着她的唇。
“上次你说,娶了锦觅仙子,也许能一步通天,轻松继任天帝。你让我好好选择,今天我告诉你……”
他的眼中,满满印着她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
“我不做天帝,我只要你。”
这话,如同一阵巨雷,响在她耳边,将她的防线,彻底震碎。
“你,你说什么?”
“我说,”润玉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做天帝,我只要你。”
她摸摸他的脸庞,难以置信地问他。
“你当真愿意为了我,放弃天帝之位,放弃所有权势荣华?”
润玉看着她,唇畔好像绽出了一朵花儿来似的。
“天帝虽然权掌六界,至高无上。但我却不愿像父帝一样,为了权位,放弃所爱,空留一世悔恨。”
他神色认真的可怕,却像一缕缕暖流涌进她心间。
“我只愿,此生与你相守,长长久久。哪怕为此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