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又在被迫洗白》龙柏

13、秦时：“……”

　　杨罗伏诛，悬于武林众人心头的利刃终得落地。一众武林人士紧绷多日的神经骤然松弛，纷纷长舒一口气。

　　落雁山庄的奴仆们未等众人施压便已捧着解药主动现身。他们本非嗜杀之辈，自始至终不愿卷入这场屠戮，只是身为人仆不得不屈从主子号令。如今山庄阴霾尽散，唯有尽快将解药奉上方能撇清干系求得自保。

　　奴仆们端着托盘穿梭于人群，引中毒者就着清水服下解药。恰在此时，前魔教教主秦时静立不远处。说来奇怪，只要瞥见他的身影，众人心中的惶惑竟会莫名消解。他们一面暗斥自己失了分寸怎会对昔日“魔头”心生信赖，一面又忍不住频频侧目，仿佛那道身影便是定心石，少看一眼便觉心神难安。

　　这般景象在外人看来着实反常，一群身形剽悍的汉子目光紧紧追随着秦时，从他垂落的衣袖，到他微动的指尖，寸步不离，宛若信徒追随着信仰。

　　待众人小心翼翼调息片刻，体内毒素渐消，往日修为终得恢复。短暂的庆幸过后更深的不安却再度袭来。他们当初是被秘密送入落雁山庄对出路一无所知。山庄周遭山林遍布陷阱，密如蛛网，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其中连尸骨都难寻踪迹。思来想去，唯有抓住山庄奴仆逼问路径这一条法子。

　　被擒的奴仆见一群壮汉环伺，顿时吓得双腿发软：“负责引客进出山庄的唯有马夫一人！”

　　众人寻至马夫时正坐在石阶上，斜阳穿透尘埃，他就那般神色淡然仿佛在静待人生终章。马夫是个死忠之人，在他看来，让外人离庄便是将落雁山庄的丑事公之于众实乃奇耻大辱。在寂静中让围拢的武林人士越发焦躁绝望。

　　僵局难破之际，秦时忽开口：“借一步说话，仅你我二人。”

　　两扇木门“吱呀”合拢，将众人的目光与揣测隔绝在外。屋内谈话时长不长不短却足以让屋外之人如坐针毡。终于木门再度开启。众人刚要上前问询。

　　“地图已得，去备马车吧。”秦时语气听不出波澜。

　　话音落，一群汉子瞬间激动得险些落泪，下意识地相拥大笑可转瞬又觉不妥，慌忙分开，各自转身以咳嗽掩饰尴尬。屋外众人忙着筹备马车，喧闹不已。秦时在门口立了片刻又转身走回屋中。马夫仍坐在原地，“你应允我的事务必做到。否则即便化作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秦时轻叹：“我不食言。”

　　“那就好……那就好……”马夫喃喃自语，随即不客气地挥手：“此刻便走吧莫再烦我。”

　　行至庭院，马车已然备妥。柳林林快步迎上脸上满是喜色：“一切都已打点妥当，我们可以出发了！”

　　秦时分目望向不远处的落雁山庄。昔日雕梁画栋、富贵荣华的庭院如今在沉默中失了光彩，隐于暗处的残败与腐臭让人见之叹息。

　　见他驻足不前，柳林林疑惑发问：“怎么了？”

　　“……无妨，走吧。”秦时收回目光。

　　车队在崎岖山林间缓缓前行，行出未远忽有人指着后方高声惊呼：“快看！落雁山庄着火了！”

　　众人纷纷探首回望，只见远处浓烟冲天，烈火借风势蔓延转瞬便吞没了大半个山庄。万幸山庄奴仆早已撤离否则必葬身火海。

　　“那山庄中藏有无数珍宝，一把火竟全烧没了！”有人心疼得直跺脚，甚至生出掉头回去抢救的念头引得旁人也蠢蠢欲动。

　　就在此时，秦时冷漠的声音传来：“任何人不得妄动。”

　　空气瞬间凝滞，短暂的沉默后车轮再度转动，车队背对着熊熊燃烧的落雁山庄，渐渐远去，将那片火海与过往的纠葛一并抛在身后。

　　众人在客栈暂行休整时，柳林林却发现秦时已不知何时独自离去。此前，武林众人皆以为秦时会持令牌占据落雁山庄。毕竟如今山庄群龙无首，想要在此立足易如反掌。可谁也未曾料到他竟对这唾手可得的利益毫不动心，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仿佛落雁山庄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尘埃不值一提。

　　人群中，柳林林的落寞最为明显。他原还想着寻机会向秦时道谢。他早该明白，秦时与他结伴不过是偶然之举，对方骨子里的清冷与孤僻注定不会在一处久留也不会与一人长伴。可他未曾料到秦时竟连一句道别都未曾留下走得如此决绝。

　　正怔忡间，一只手忽然搭在他肩上。柳林林惊得猛然转头却见赵元面带和煦笑容。他心中顿时生出警惕。他与赵元本无交集，若非此次落雁山庄之事，不过是陌路之人。如今对方突然亲近难免让人揣测其别有用心。

　　“你便是柳林林吧？”赵元率先开口，语气熟稔，“我记得此前你一直与秦教主同行，怎么如今只剩你一人了？”

　　柳林林皱眉，语气疏离：“此事与你无关。”

　　赵元丝毫未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更显热络，伸手揽住他的胳膊：“别这般见外。不如一同饮杯酒？”

　　“你……仅仅是想请我喝酒？”柳林林半信半疑。

　　“自然！”赵元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说道，“咱们还能聊聊……许多事，比如……秦时。”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柳林林未曾听清：“你最后说什么？”

　　“没什么，快些走吧。”

　　此时的秦时正立于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之中。谷中草木葱茏，溪流潺潺，与他穿越前居住的山谷极为相似。江湖上识得他的人太多，“前魔教教主”这重身份更是太过扎眼。他本想延续上一世平静无扰的生活，可如今看来这近乎奢望。

　　这片山谷是他偶然发现的，秦时望着漫山遍野的野花，心中刚升起“或许能摆脱命运纠缠”的念头，下一秒便被现实击碎。

　　他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山洞前竟坐着一位老者。老者头发蓬乱，披散肩头，身上衣物破旧不堪，满是补丁。他身旁散落着几只啃食过半的生兔子，模样活像个山野间的疯癫野人。

　　秦时望着老者，老者亦望着他。片刻后，老者忽然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分不清是在自嘲，还是在嘲弄眼前之人：“没想到我被仇家追杀，坠入无底崖，半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竟还能见到活人。若当年能练成神功也不至于被困在此地四十年，到最后，反倒要便宜你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真是可笑！”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絮絮叨叨，全然未察觉秦时已转身欲走。直到脚步声渐远，老者才猛然回神，急忙伸手呼喊：“喂！我话还未说完，你怎就走了？”

　　秦时头也不回：“我尚有要事，改日再谈。”

　　开玩笑，再停留片刻指不定就要被强行收为弟。

　　老者只当秦时是将他视作疯癫之人，连忙拔高声音：“我身怀绝世武功！你难道不想学？”

　　“不想。”秦时的声音毫无波澜，未有半分动摇。

　　老者彻底愣住。活了这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见人如此干脆地拒绝“绝世武功”，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寻常物事。他急忙追上前两步又喊：“我这武功可是货真价实的绝世之学！想要当武林盟主易如反掌，想要娶何等美人皆能如愿！这般诱惑，你也不动心？”

　　“无趣。”秦时脚步未停。

　　老者彻底震惊。这究竟是何方奇人？眼看唯一的“传人”即将远去，他也顾不上体面，扑上前一把抱住秦时的大腿：“莫要着急走！这武功若后继无人，我毕生心血便付诸东流了！你不答应，我便赖不走了！”

　　秦时被缠得没了办法：“好好好，我答应你便是，算我怕了你。”

　　老者仍不放心，试探着问：“你……未曾骗我？”

　　“武功可学，但我不能拜师。我此前已有师父不便再拜他人。”

　　“拜师便罢！不拜师亦可！”老者一口应允，生怕他反悔，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师徒名分。

　　说着，老者从怀中掏出一本。秦时接过。

　　老者却忽然皱起眉头，总觉得秦时的侧脸有些眼熟，可任凭他苦思冥想也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他摸着下巴的胡须沉吟，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老者悄悄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前段时间从无底崖上方飘下的武林快报。他颤抖着将纸展开，目光落在标题那行加粗的黑字上：“报！百年前闭关的前魔教教主重出江湖，容貌不老，放言横扫武林高手榜！江湖前路危在旦夕！”

　　报纸下方还附了一幅画像，白发如瀑，面容冷峻。

　　老者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皱纹滑落。他这是走了何等霉运？被仇家追杀、困于无底崖四十年已是不幸，竟还撞上了这位活祖宗！他方才竟敢想收前魔教教主为徒？凭他这点微末道行，对方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捏死！万一秦时哪天心绪不佳，反手给他一掌，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秦时察觉到老者的异样，抬头问道：“你脸色不佳，莫非是哪里不适？”

　　老者吓得后背满是冷汗，脑中飞速运转，忽然生出一计。他身子一软便往地上倒去，声音虚弱：“我……我大抵是不行了……”

　　秦时连忙伸手扶住他：“东边有条小路可出无底崖。”

　　“什么？竟有小路能出去？”老者瞬间睁大眼睛，声音也恢复了气力再无半分虚弱之态。

　　秦时：“……”

　　老者反应过来自己露了破绽，连忙再度瘫软，气息奄奄地说：“没用了……我的大限已至……你……你一定要好生钻研我传你的武功……莫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咳……”

　　“我会好生将你厚葬。”秦时沉默片刻，语气认真地说。

　　老者猛地“诈尸”，慌忙摆手：“别别别！厚葬就不必了！扔在此地让其自然风化便好！”说完，他又迅速闭上眼睛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声音微弱：“我……走了……呃！”

　　秦时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