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世》佛迟

8、齐述自述（一）

　　我叫齐述，一个人们眼中厌厌不乐，整日发呆的私生子。我的母亲是木栏之上的歌舞妓，被召去军队乐舞的她被正在军队里酣畅大醉的皇帝看中，没想到就有了我这个私生子。

　　由于我母亲身份实在恼人，皇帝没有办法把我接入宫中。

　　皇后是名门望族陈氏的嫡系长女，家族势力雄厚，若想将这天下轻而易举地尽收囊中，牢牢掌握，少不了陈氏的帮扶。

　　而皇后又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多年来也只应允皇帝纳下一妃一嫔，若是让皇后知道了我的存在，对我，对皇帝，都很不利。

　　更重要的是，我的确有个见不得光的身份，皇帝的脑子里早已灌满祖辈传下的硬章，这个硬章告诉他，我不配做他的儿子。

　　其实要真这样也好，我原本并不稀罕这个身份，如果不将希望抛给我，我又怎会伸手去接。

　　可麻烦的是，我母亲确实在军队里和皇帝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临死前她又把我托付给这个狗皇帝，狗皇帝先是爱“妻”心切，后是碍于血脉，便接受了她的托付。

　　热恋的女人，脑子很简单，她单纯的认为即便只是美色，也足够回味，于是，她放心的死去了。

　　你问我她是怎么死的？那必须是难产。

　　但我心里清楚，我不仅仅能害我母亲难产，我还能害死更多人。

　　我讨厌身边的每一个人，阿谀的，冰冷的，痛恶的，满不在乎的，我都很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心底的想法，我一眼就能看穿，即使表面隐藏的再好，对我来说，答案总是很明显。

　　这种生活，真是令人厌恶。

　　后来，迫于军队与民间的流言蜚语，我还是被送去了皇宫。

　　不过，皇后貌似早已知情。

　　面对上面的三位皇子，我像是寄附在他们脚下的寄生虫，卑微的匍匐颤抖，害怕疼痛，也害怕鲜血。

　　我表面惊恐，内心却在可怜他们的无知和愚蠢，也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虽然我已经有动手的想法，但其实还轮不到我，理智告诉我，我还需要再等等。

　　果然，不出一年，三皇子不慎落河身亡，又过了两年，二皇子莫名暴毙而亡。

　　怎么年纪轻轻，这么不小心？

　　你以为是宫斗？不不不，他们太团结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怎么办？那一妃一嫔根本无心宫斗，似乎料定了皇位必将属于大皇子，其实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我就不能任由事情这样无序的发展下去了，我必须要动手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我杀的，为了不让他们缺失母爱，我还顺便借刀杀人把他们俩的母亲也一并送了上去，当时的我，头一次感慨自己的仁慈。

　　不过你一定会讶异我如此年幼还无依无靠怎会有这样的城府与手段，并不是我天生怎样，我不过是在努力的适应当下的环境罢了，办法，总是有的。

　　但是可怕的并不只是我，还有皇后，皇后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但是并没有动我，不然你以为，我这样不足挂齿的小人物，怎能在宫中掀起大波澜呢？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知道实情却无动于衷，于是，我想试一试她的底线。

　　不过齐岳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蠢，他比前面两个要精明的多，我一直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天，我被带到皇后的寝宫中，她捏起茶盏，整个人浸在纱帘的阴影里，退了殿中的仆从，对我轻声说道：“你有点操之过急了。”

　　就在我以为我活不过当天的时候，她笑了笑说道：“你束发后，我给你公平竞争的机会。”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诧异的。

　　但我别无选择，只能抬起头看向她，说了入宫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不要后悔。”

　　她就像一只优雅的魔鬼，捻着瓷盖，对着我阴阴的笑，我没有问为什么，她也没有再说话，而是挥了挥手，让我出去。

　　那是我人生意义上的第一课，没有人教过我忍耐和蛰伏，却有人教会我——我的无能。

　　那天我把自己的无能看得清清楚楚，我像是跳梁小丑，没能等到心怡的结果便自作聪明，丑态百出。但是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惺惺作态说自己是因为欺辱而怒不可竭，我想要的，的确是皇位。

　　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就要靠自己的双手拿过来。

　　之后的一年，于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也是短暂的休闲，我继续伪装自己，变得更加不引人注目。

　　是因为皇后的那番话吗？当然不是。

　　立朝最安稳的前六十年很快就要过去了，西北各部落蠢蠢欲动，刺客，政客，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宫墙附近徘徊。朝庭里，人面兽心，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保守迂腐的，想造反的，比比皆是。

　　越到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小心行事。皇后把二皇子的头衔给了我，意在让我分担风险，同时也的确把机会送到了我手上，但是时间未到，我还不能开始怎么样。

　　这其中也不乏想让我一命呜呼的人，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年，还是有件好事的。

　　那两个傻子还没死的时候，把我带去冬猎的场地，我当然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只是我势单力薄，很可能就会栽在这。

　　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于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走了，但是天气太冷，我又衣着单薄，冬猎场地里不仅有温顺的食草动物，还有凶猛的食肉动物。

　　寒冷与恐惧交加，这是第二次我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也就是那次我萌生了杀意，如果我回去，他们俩必然会入坟。

　　我还是倒下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卷在温暖的被窝里，我口干舌燥地挣扎着爬起身，旁边就递来一碗水，我当然不能喝。

　　递水的大抵是个仆从，他把他们主子叫来，宇文卿就走进来在我面前坐下，把碗里的水喝了，又倒了一碗，也喝了。

　　然后倒了一碗递给我，我看着他，他选择喂我喝。

　　第一次觉得水会这么好喝。

　　起初我不愿意说话，他也不说话，房间里原本只有一张床，后来他让人添了一张，我们俩睡一个房间。

　　早上他在院子里练武，我就趴在窗子上看，记下一招一式，他午后练字读书做文章，我也跟在后面学，他知道我感兴趣，于是也会教我。

　　我们俩的交流开始多起来，但是，他说的话还是很少。

　　嗯，看来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啊。

　　我与他同吃同住同睡，每天陪着他，等着他，亲近他，连我自己都快要被这份做法感动了。

　　其实我只是希望他能记住我。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他的，对他，我会努力放下戒心。

　　那段日子，我把他的身份给弄了个大致清楚，脑子里又多了一条规划。他是宇文家的后人，会在束发后前往皇宫，帮扶太子，做太子的贴身侍卫。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现在我多了一个台阶。

　　我选择性地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时光，我很满意，甚至有些留念，但是我必须要走了，我还要回去解决那两个人，还要忙着觊觎皇位，时间不太够用。

　　他面无表情，也没和我道别，我也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和他说再见，我知道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所有人都觉得他像块木头，皮肉下是冰冷坚硬的心，没有人能走近他，但他不和我道别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赢了。

　　他们觉得宇文卿压抑无趣，生冷坚硬，但其实，我才是最生冷的那个人，只是碰巧我比较会演罢了。
　　我，是个怪物。

　　我可能会利用他，伤害他，抛弃他，毁掉他。

　　同时我也会想念他，怀念他。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我希望我能控制住我自己。

　　控制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话是不能信的蠢货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