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世》佛迟

4、上山

　　宇文卿沿着原路走回北街，从墙角翻上墙沿，直接翻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雪地上有一行淡淡的脚印，一直蜿蜒到主院。

　　他推开门，褪了周身的寒气，走到炉子旁，换了身外袍。他思量着，应该走了有一会儿了。

　　陈府的后厨升起断断续续的炊烟，挑水的小厮忙来忙去，府里的人多半都醒了。

　　齐岳裹了裘袄跨出门槛，忽然瞧见远处一个套着褐色棉帽的人远远地朝他挥手打招呼，他也抬起手挥了挥，向前走去。

　　陈济也不顾忌身边侍从的脚力如何，从原地猛然弹了出去，一个箭步奔向齐岳。他红着鼻子跑到齐岳面前，边小喘边说道：“你吃没吃，不如咱俩一块去弄点粥喝喝吧。”

　　齐岳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啊。”

　　齐岳吃了口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你今日可见到齐述了？”

　　陈济放下碗，点点头，“我今早刚起来就瞧见他在院子里头打转来着。你说，他昨天在哪睡的？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能活蹦乱跳？”

　　齐岳冷笑道：“何必管那么多，母后也只叫我先管他活着，他只要活着，其余的都与我无关。”

　　陈济测过头，“我看他那身子孱弱得很，咱们不管不问，是不是……”

　　齐岳一掌拍在陈济脑袋上，“你就是圣人之心，管那么多干嘛，他这身份本来就不光彩见不得人，给他一个称谓都算便宜他了，喝你的粥去。”

　　陈济“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完了剩下的粥。

　　两人草草吃了早饭，起身去了陈夫人的院子，陈侯早早的吃了饭，这会正在上早朝的路上。

　　这回只剩下陈夫人一人独自坐在房里做着刺绣，听人报齐岳和陈济正在厅里候着，便放了手里的活，起身往厅里走去。

　　两人请了安后，陈夫人朝晴儿说道：“你去把十三郎请来，反正日后也是要认识的，今日便让他们多说些话。”

　　晴儿捡了颗炭块放进炉子里，微微屈身，说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陈夫人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问道：“殿下昨日睡得可还好？”

　　齐岳正了正身子，点头道：“原是睡得挺香，可半夜三更忽然醒了，又想到些烦心事，往后便睡不着了。”

　　陈夫人：“那可是什么要紧的事？”

　　齐岳看了眼陈济，说道：“阿济本来就是在我身边伴读的，如今迁了新都，皇宫里也安顿的差不多了，课也快开了，我想他过些时日住到宫里来，也免得他后面跑来跑去。”

　　陈夫人想了想说道：“这倒也是，你俩自小玩的好，改天我去趟宫里，和娘娘说说。”

　　齐岳捏着茶杯喝了口茶，肩膀松下来，知道这事大抵是成了。

　　陈济离炉子离得最近，半边脸颊被暖的红红的，“那老太傅还在不在？我每每见着他就觉得烦，当年错上一个字就要罚抄千遍，如今这手都还在抖。”

　　齐岳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陈夫人好笑道：“你整天就知道玩，心思也不在学业上，真是拿你没办法。”

　　几人正说笑着打发时间，门外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只听晴儿在门外说道：“夫人，小公爷来了。”

　　三人齐齐将头别过去，瞧着屏风那的动静，晴儿走在前头，后面正跟着一身寒气的宇文卿。寒气虽然犹在，但相比昨日，戾气倒是淡了不少。

　　陈夫人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连忙端上杯热茶，宇文卿行了礼，坐在陈夫人左侧的那把交椅上。

　　陈夫人照例问道：“十三郎，昨夜睡得可好？”

　　宇文卿点点头，“睡得安稳。”之后便不作多答。

　　陈夫人笑道：“那便好。今儿喊你过来，是想让你们几个熟络一番，日后大家在一起也好沟通。”

　　宇文卿点点头，陈夫人便找了几个话题聊聊，你一言我一语，还是没能让惜字如金的宇文卿多吐出一句话来。

　　回答不是“嗯”就是“好”，要么就是“不会”，要么就是“略通一二。”

　　不过节奏把在陈夫人手中，倒也没有过多的尴尬可言。

　　陈济靠在椅子上，有点放瘫，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身子，一脸真切的问道：“表哥，我看母亲怎的喊你十三郎，莫不是我有十三个表哥表姐。”心里却想着，怎么能生这么多。

　　齐岳一口茶差点没含住，忍着笑意看向陈济，摇摇头。

　　宇文卿：“只是在族谱上排在第十三位罢了。”

　　陈济想了想，原来不是一个人生的，又问道：“舅舅只有你一个儿子吗？”

　　宇文卿轻笑，“或许吧。”

　　陈济心一颤，看向陈夫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拿起茶盏闷闷的押下一口。

　　陈夫人摇摇头，打起圆场来，“今日外头雪倒是停了，天气像是个要转晴的样子，咱们中午去临苏山的庙里头烧几柱香保个平安可好？”

　　陈济第一个点头，“好。”

　　齐岳盘算盘算，今天中午要是回去指不定又要遇上那个季仁节，还是去山上来的清净，随即也点头应道：“好。”

　　陈夫人看向宇文卿，“十三郎，你看可行。”

　　宇文卿点点头，没有说话。

　　齐述靠在后院亭子里的石椅上，冰凉的椅身冻的他心尖打颤，不知从哪飞来一片枯叶，打着旋飘在他肩上，他冷着脸看向远处冻的结结实实的假湖，叹了口气。

　　活下来的麻雀躲在亭子里的顶檐上，害怕的窝在一起。

　　天上太过清明，没有攒动的云丝，冷寂的不像话，风呼呼地过，始终没能擦开他肩上的那片枯叶。

　　他厌厌地掸开那片叶子，继续发着呆，没人找他，他可以一直沉寂在自己无所事事的思绪中。

　　“二殿下，二殿下。”

　　这份沉寂被打破了，人也就不再清净了。

　　齐述扭头看向身旁的灰衣小厮，低着头站起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厮转了身，“二殿下，夫人有请。”

　　齐述停住了，他知道宇文卿也在陈夫人的厅子里，侧过头，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一怔，本想着就这么糊弄过去，怎么还让他觉察到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只是我找二殿下找了有一会儿功夫，才没能按时传达。”

　　齐述懒得和他再废话，直接向陈夫人的院子走去。
　　还没能跨进院子就瞧见陈夫人跨出厅子的门槛，和身后几人有说有笑地走来，齐述低下头，转身就想走。

　　陈夫人眼尖，一抬脚就看见了远处打算走人的齐述，远远喊道：“二殿下。”

　　这会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了，齐述干脆认命地转过身子走到几人面前行了礼。

　　陈夫人这会倒是没问昨晚睡得好不好那种家常问题，而是点了刚才的话，问道：“我们待会要去临苏山上头的庙里烧香，你可要一起来？”

　　我们？这个我们里面是不是也有宇文卿，这样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宇文卿，宇文卿也正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撞，他低下头道：“好。”

　　齐岳低着眼帘翻了白眼。

　　陈济提到：“现在有五个人，可是咱们家迁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辆骄子，其他新做的轿子漆都还没干。一个只能载四人，是不是不够。”

　　说到这，陈夫人也犯了难，“这么说，好像是不够。”

　　陈济又笑着提到，“这样吧阿娘，我刚学会骑马，让我骑马上山得了。”

　　齐岳就猜到他要这么讲，干脆抛出一句，“就你那马术？你还要不要命了？”

　　宇文卿：“我来吧。”

　　陈夫人知道宇文卿马术一流，可也不想让宇文卿骑马，毕竟山路崎岖非同寻常官道和平原荒漠。

　　陈夫人：“不若择日再去？”

　　宇文卿仿佛猜透了陈夫人的心思，说道：“山路而已，对我来说并不难。”

　　想着这样坏了大家的兴致也不好，便同意了。

　　一众人移步去了主院，吩咐了侍从稍作准备，让宇文卿去马厩里挑了匹马。

　　齐述转步跟在最后轻轻地走，虽然在心里自嘲多余有了上百遍，可还是忍不住跟着往前。

　　或许只能这样了，这样不好吗，不起眼，不被允许存在却又恼人的存在着，只有自己知道就行了。

　　天气果然开始转暖了，天际的日轮不断散热，化开了地表的第一层雪，静静的，听着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滴滴答答的融水声，万物都开始苏醒了。

　　齐述靠在轿子里不说话，听着另三人言笑晏晏，心里却并没有什么不是滋味。略微冷清的光打在齐述的侧脸，他看着轻飘飘的轿帘，时而扑棱开，打开一小角余光，空出外头的光景。

　　宇文卿熟练地骑着马，跟在轿子右侧，抬着眼眸直视前方，风丝缠起他的发丝，动则流光。

　　齐述痴痴地看着，不说话。

　　是，熟悉，陌生，很好看，很想念，全都化作无声的目光融在了日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