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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光之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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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些,篝火晚会要开始了。”
操场中央很早就清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面累了一摞木柴,几个军装打扮的男人正在把一些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洒在上面。
操场边上已经围坐了很多人,统一的天蓝色短袖校服,火光下皮肤晒的黝黑。像是一群从哥伦比亚逃回来的难民。但是难民们很开心,军训的最后一晚,篝火和表演。学长学姐们流传下来的经验告诉他们,今晚是个难得的狂欢。
平凡而单调的真·高中生活前的,平凡的狂欢。
蒋璟毅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难民。一天的拉练结束后被无良教官拉去搬木柴,搬死搬活之后饭点已经过了,更悲催的是他挤不进那个人潮汹涌的公共澡堂。
是的没错,这是一个有宿舍但是没有独立卫生间,只配备有公共厕所和公共澡堂的奇妙无量学校。
于是现在,他浑身汗臭味,又黏又饿,而且十分不爽。而且篝火晚会要开始了,点到,不在的话又要被唠叨班主任和教官叨叨半天,痛苦死了。而且烦。
两害相权取其轻。难民蒋决定直接去操场,毕竟是个糙汉子,澡不洗也不是什么……嗯,很大的问题。但是澡可以不洗饭不可以不吃,所以吃饭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从哪儿去搞吃的啊。
“同学,还在啊,动作快些先去操场吧!”代班长的侧脸从门口匆匆滑过,看见里面还有人又倒回来补了一句,“大家好像都在了,你动作快点,我先过去了。”
“来了来了。”蒋璟毅下意识的捧了捧胸口,最后环顾了一眼,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带任何食物,认命的走了出去。
这个代班长的名字……啊,想起来了,怪骚的,山野秋,听着不像是常人的名字——更像是网名之类的。
再度捧了捧胸口,蒋璟毅甩着手小跑了起来。
md,越跑越饿。
顾峦找了个人还不算很密集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坐下来没多久那代班长就跑了回来,后面跟着个汗淋淋的小胖子。
说小胖子也,怎么说呢,勉为其难可以接受吧。讲道理那人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胖,只能说是,比正常体型壮一些。
想来自己也没资格说他,自己不也差不多嘛。
顾峦耸了耸肩,往边上挪了挪,让了一个位置给蒋璟毅。
说起来,我是不是没有在晚餐的餐桌见到这个人。不过顾峦也不能保证自己记忆的准确性,四十六个人一张长餐桌,记忆出错似乎才是正常的。
顾峦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一般来说他会在兜里放一些糖或者其他小零食,印象里自己今天是有放一些东西进去的。
但是摸了一会顾峦停下了。摸什么呢?摸来又要干嘛呢?分享给那个“从自己的推断和记忆上来说没有吃饭的人”吗?他真的没吃饭吗?我的记忆真的准确吗?再说,就算他吃了饭,我以什么身份分享食物给他吗?
但是顾峦还是摸出来了。一块早已融化变形有重新凝结的巧克力,不太规整的形状硌着他的手,很快又在掌心的热度中开始融化。
“吃吗?”顾峦抱着膝盖偏过头,把巧克力递给刚刚坐下来的蒋璟毅。后者愣了一下,脑海中飞速的闪过几个差不多的名字,但是好像没一个是对的上的。
这样就很尴尬,名字都想不起来就接了人家的的吃的。蒋璟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刚想要拒绝,就被顾峦打断了。
“顾峦。”顾峦直接把巧克力放在了蒋璟毅的膝盖上,长条状的巧克力保持了一个精准而微妙的平衡,“想不起来我的名字很正常,分班之后大部分都是新同学了,没什么好尴尬的。”
“吃吧,我好像没有在吃晚饭的时候看见你。”顾峦自己掏出一块陈皮味的硬糖剥开,借着火光看了一下蒋璟毅的手,“被教官拉去搬木柴了吧,小拇指上扎进木刺了都不知道。”
蒋璟毅低头看手。果然,右手小拇指上扎着一小节木刺。之前一直都没有发觉。
“嗯。”把木刺拔出來之后,蒋璟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巧克力的包装纸拆开了。虽然巧克力已经变成了某种后现代艺术品的形态,但是就食用效果来看,是一样的,“谢谢。”
顾峦耸了耸肩,拨了下头发。
有点长了啊。
很多时候从前往后看看不真切的东西,从后往前看就都变得明了了。
这个道理对山野秋来说特别有道理,特别是,如果他知道篝火晚会上的表演会那么的具有突发状况而且尴尬的话。
按道理也不是什么具有很大难度的表演,只是他帮舍友串串场,把一个魔方打乱再让室友以高速复原。
问题就在于,也许是他太大力气,也许是这个魔方质量太差,总之,他直接把魔方转爆了,飞了好几个魔方块出去。
“他很尴尬,而且紧张,甚至有点迷茫和慌乱,不知道要干什么。”顾峦看了一会,偏过头在蒋璟毅耳边说。蒋璟毅还在回味这块天降的巧克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愣住了。
“尴尬是尴尬,但是他好像没有很慌吧。”蒋璟毅扯了扯嘴角,“你从哪里看出他很慌的?”
确实,山野秋在上面看起来好极了,拿着话筒有说有笑的把魔方捡起来,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周边的学生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顾峦附和似的拍了拍手。
“猜的。”顾峦把脑袋转了回来。
看眼睛就好了,那一瞬间的空白,很快被覆盖掉的茫然。还有捡起魔方块时的迟疑和思索,以及突然加快的语速。
魔方很快就还原好了,确实是非常快的速度。
他还是这样好。顾峦心想。
“那个黑胖子也是我们班的吗?”顾峦看了一眼后面出场的人,听着报幕声。
“可能吧,主持人不是说了吗。”蒋璟毅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人背上来的吉他,“你认识?”
“认识。”顾峦点点头,“罗晨颢,初中的校友。不过之前没听说过他会唱歌弹吉啊。你很喜欢他的吉他?”
“可能吧。我想做个流浪歌手。”蒋璟毅捧捧胸,耸了耸肩。
“那会很辛苦的。”顾峦同样耸了耸肩。
厚重的木柴燃烧的味道当中,边上这个小胖子散发着一种很奇妙的味道。顾峦知道蒋璟毅在出汗,也知道他今天估计还没洗澡。但那不是汗味,没有人的汗味会是这样的。
确切的说,那是一种香味,估计是洗衣粉洗衣液的味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但总之,奇怪,没有闻过,而且好闻。这种气味无法描述,总之,不赖。
顾峦得承认,他认识一个人的方式,除了正常的看脸,听声音,还有一个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一样但听起来就很稀少”的方式——气味。而且他交朋友也有个前提,可以没有味道,但气味一定不能是让他不喜欢的。
听起来像是某种犬科动物。
自带装备上场表演的人很少,而且吉他本就是一种自带加分的乐器,看起来就文艺而且有气质。所以虽然罗晨颢是个黑胖子,但是他五官周正,还有吉他的加持,他的节目仍旧得到了吃瓜群众的好评,至少掌声是很热烈了。
顾峦继续附和似的鼓鼓掌,托着下巴。
“你怎么好像不是很喜欢?”蒋璟毅转过头来。他刚刚很激动的样子,估计是真的想当一个流浪歌手。
“没有,挺好的。”顾峦耸了耸肩,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一颗陈皮味的硬糖,想了想还是放回去,摸了颗话梅味的出来。含了一会糖块之后补了一句,“我只是不太喜欢人多。”
大概是有谁在起哄。人声突然沸腾了起来,夹杂着干热的空气,和空气中尚未燃烧殆尽的木屑气息混合在一起,再在蒸腾的汗水当中浸透,最后蛛丝绕喉一般紧紧地勒在顾峦的脖子上。
顾峦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想要大口喘气来缓解这种窒息感。但是他克制住了。因为会被蒋璟毅察觉,而且顾峦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在外界环境的压迫下产生的一种错觉。
顾峦闭上了眼睛,压制着大口喘息的冲动,用尽力气绵长的呼吸。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闭眼,别管那些别的人,尝尝糖。什么味道的?话梅的没错。好了,没事了,糖咬碎了,要再来一颗吗?话梅的,好。
顾峦再睁开眼睛,手心里话梅糖的包装纸飘滑到草地上。
山野秋将魔方交还给室友,把目光从人群后面缓缓的收回来,深褐色的眼睛在火光下像是融化的巧克力一样深厚浓重。
“你唱歌其实也很好听。”顾峦突然开口,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蒋璟毅。后者捧了捧胸,停下了哼唱的歌曲,“跟你说话的声音不太一样。”
“我一唱歌就这样,没办法。”
“挺好的。”顾峦耸了耸肩,“真好。你其实可以现在溜回去洗澡,宿舍阿姨会体谅你的。”
大概这个话题转的太快,蒋璟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接道:“有道理啊。”
“动作快点吧,洗完还是回来好了。”顾峦把话梅糖糖纸塞给蒋璟毅,“我柜子里还有一个面包,你要的话去拿好了,四号柜,306。”
要不要拿呢?确实是饿,虽然吃了一颗巧克力,但还是饿。但是已经吃了人家一颗巧克力,又是新认识的同学,再吃人家一个面包。
感觉不太好。
“感情上过不去的话就算了。”顾峦伸了个懒腰,“确实作为新同学这人情送的有点大,虽然只是一块面包一颗巧克力而已。而且我甚至还不知道你名字。”
蒋璟毅刚想说些什么,顾峦已经摆摆手转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蒋璟毅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点危险的焰火气息,和空气中的木屑纠缠在一起,像是在沉默的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