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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童景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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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换为童景视角】
我迎着呼啸的风跑,手里紧紧握着抢来的树皮。天空无尽头的灰蒙蒙一片,太阳连个头都不冒。
“还给俺!”
“快还给俺!”一个原本坐在地上的女人尖叫,她试着站起来追我,跌倒了三四次才站稳。
“俺还不想死。”
她向前没追几步,摇摇欲坠,一个重心不稳就喘着气又跌回地上。
我稍微放慢了速度,回头看她。这女人瘦骨嶙峋,全身上下看起来没一点肉,就是一副恐怖的骨架。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现在被路边的尸体绊倒伏在地上,声音脆弱细小,黑黑的眼睛死死盯住我手中的东西。
“给俺……”她拖着身体往前爬,越过死人,犹如在地狱中匍匐前行的鬼。
我嘴角一撇,罪恶感随同心悸一起袭来。于是我离她更远了些。
“这特娘!”这女人估计也知道自己追不上我,哼哼唧唧地想哭,可是她连抽泣的力气都没有。
“俺还有个娃子,还么生……求你啦求你啦!给俺吧……”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眼球往上翻了翻,不知道断气了没有。
别怪我,要怪只能怪这操他妈的世道。
我跑累了转身停下来,视线放在她的腹部上。那里高高隆起,却因为女人整体都瘦得脱形了,看起来特别的诡异。
又看了看手中的树皮,我最终摇头,转身走了。我对于身后如同动物饿死前的呜咽置之不理,把耳朵闭上。
背对着那人,我在树皮上狠狠地一口撕咬下去。
“嘶……啧。”
这根本就不是人吃的,又干又刺,口中现在也没有唾沫来帮助融掉这些东西,但我还是逼着自己咽下去。然后咬下第二口。即使舌头被木屑划破;即使喉咙被刮得冒血。
因为不吃就是我死。
我等体力恢复些了,继续慢慢地走着,一座城墙在眼睛中闪烁着。那烽火台上面的火,竟然还没灭。
轻车熟路地在各条街道上拐弯——街上躺着十来具尸体,都是饿死的……我再钻了两个狗洞,来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墙角。
到家了。
我倚着墙坐下,从地上找了颗石子儿,翻到最锋利的那一边,在左边的墙上划一道。
溧城失守第一百三十七天。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长,一天比一天冷,冻得我都睡不着。我家里就一块用来睡觉的大石头,还有一块稍大点的棉布,还是我从别人那里抢的。
等着天暗了,就在那块石头上躺下,盖好棉布,把衣服都扣上,身体蜷缩起来。我闭眼想要快点入睡,却发现腹中实在饥饿,怎么也睡不过去。于是我闭着眼,手钻进衣服里,数自己的肋巴骨。
唔,左边一根、右边一根……
实在饿得紧了,就使出绝招——嘴砸吧砸吧动起来,咽几口口水,想象自己在吃面,有肉和蛋浇头的那种。肉吃得细腻,那蛋也是溏心的,顿时食指大动。这个吃得腻了,就换个宫保鸡丁。
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我把淌到嘴边的泪水舔了,有些迷茫。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哭,想翻个身,却动不了。还有我的脸,五官好像都皱在了一起。我觉得不对劲,以为是睡姿不好把身体睡麻了,但是肚子那里突然难受起来,感觉那里有团大火球,在我的胃里烧得难受。呼吸比平常困难很多,头都抬不起来。
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
耳边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接着我感到有只手,把我身体翻到正面然后舒展开来,凉凉的。它在我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会,又转移到脖子上。
那爪子离开了,嘴被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撬开——估计是刀。一块肉干扔了进来。
嘭。
我的大脑瞬间炸开,头皮发麻,汗毛直立,所有感官都汇聚在舌头和牙齿上。
当我的牙齿咬破肉干,尝到咸味,甚至还有些油冒出来,我的眼睛倒映出一个少年的脸孔。
他带着好奇的目光,看我,与我的视线汇聚到一起。肉干很快被我吞了下去,我死死地盯着他。
少年顿了一下,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袋子,把里面所有的肉干都倒在手里,然后递到我面前。
我直接扑过去埋在他的手里,一扫而光。
牙齿擦过少年手上的薄茧,让他条件反射性把手往回一收。我用上最快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腕,强硬地把它钉在原地。
吃尽最后一丝咸味,我终于放开了那只手,抬起了头。只是眼神黯了黯,我好像把这手腕掐出了青紫。
而观那少年脸色,已然从惊愕中悄悄回复过来,想了想对我说:“我刚刚看见你在哭。是饿的吧?”
我平息了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答应。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这男孩看起来比我大一点,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刚刚开口的时候,有那么一会会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目光垂下,落到他的另外一只手上。这手带着铁护腕,腰间别着短刀,领子是蓝色的。看模样是个小军爷。
我浑身一凛,肌肉紧绷,炸毛似的跳起来,发狠地挥舞起拳头和腿脚,把这少年打倒在地。然后转身就跑,把他远远的甩在后面,直至被地平线遮没。
我一直跑到脚下发虚。
“军爷!求求你了……”父亲背对着我,朝对面的几人跪下。他们带着护腕,腰间别着短刀,竖起的领子是绿色的。
“求你们给她留一口气吧!”
母亲赤身裸体,躺在地上四肢叉开,身上满是血痕。
有两个人赌博,抛起一枚铜币,落在手背上后盖住。正面的人输,反面的人赢。
其中一人捻起铜币放在嘴边,温柔地亲吻了下它。然后抛向空中。
他的同僚打开掌心后,看了眼,大笑一声抽出短刀,绕至父亲身边,一刀下去……
等父亲的血流淌到母亲那里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些人冷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什么也不管了——站起来迅速咬住了一人的脸。
“呸!”
母亲吐出嘴中血淋淋的眼球,同时脖颈被刀贯穿,猩红色的血液从断裂的气管里喷薄而出。
我呼吸一紧,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天还未亮,我摸了摸墙壁上的刻痕,抓起石子儿又划上一道。
我耳尖一动。有什么东西破空飞来?
一柄精钢短匕“扑”一声直直地扎入我脚边的土地。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泛着冷光的利刃萦绕在我眼前……
缓了一会我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手赶紧捂上自己的嘴,才没有让尖叫爆发出来。
我的背上全是冷汗。
蹲下身去看那匕首,斜斜插入地里。怪怪,刀刃只露出来一小节,可见这力道多么大。要不是蜷着睡,它老早扎我腿上了。在这种环境下受个伤得个病很难治愈,就算有命活下来也难保不会落下终生残疾。
真的是万幸万幸再万幸啊!感谢我睡觉不蹬腿啊!
突然远处一声惨叫,乌鸦和飞鸟被吓走了一片。
我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踉跄爬起来找了处藏匿的墙壁,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地看。
马蹄声渐行渐近,只看那晨光下,七八个人厮杀在一起,混乱不堪。其中有个小身影,没有骑马,一直处于下风。
他的刀鞘挂在腰间,打斗时与护腕碰在一起,叮叮锵锵。
双方的穿着都差不多,我从远处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那个身形最小的且战且退,慢慢地靠近我的藏身之处。我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登时愣住。
是那个给我肉干的男孩!
他似乎是这几人中最小的,胸口和后背都被打中好几次,要不是有袍泽和护甲护着,他肯定死路一条。
男孩想拔刀,敌人却眼疾手快,一脚踢过去,生生把出了一半鞘的刀重又收了回去。
不过这代价就是把侧腰留给了男孩的袍泽,他们自下而上捅穿了敌人的身体,对方软绵绵倒下去后再给他喉咙上补刀。
离我不到二丈时,敌人只剩下两个,分开逃窜。不巧的是,其中一个正向我这个方向跑来,而他的身后只有男孩在追,其余几人都去对付另一人了。
我立马缩回了脑袋,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那敌人就靠在这面墙壁的背后!我什么也没做,屏住了呼吸,心一直在发慌。
“啊!”男孩痛叫,听声音,像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上。接着传来刀尖割开□□,以及男孩更加惨烈的叫声。
我看着不远处那柄飞过来的匕首,心中动了动。
帮还是不帮?帮的话杀死敌人的概率会高些,但是被反杀也是有可能的。但如果不帮的话,那男孩一定撑不了多久,等他死了敌人一定会绕过墙壁看到我,那样我们两个都是必死。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去拔了那匕首,轻手轻脚地回到墙壁后。敌人跪在男孩身上,刀刃刺进了大腿,男孩血流如注。
咬咬牙,心一横,我握着匕首冲出去。
就他妈这些畜生毁了这座城!毁了我!怀孕女人的脸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在敌人惊讶的注视下,我把带着土腥味的匕首扎进了他的后颈,尖端从喉结那里穿出。
鲜血喷了男孩一头一脸。他有些失神地看着我,最后在血泊中昏死过去。
后来我找了他的同伴给他包扎。见男孩被安顿好了,我也就离去了。临走前,一袍泽拉住了我,说:“参军吧。知意会把你当兄弟的。”
知意?那男孩的名字?
第二天我参了军。很幸运,和知意分到了一个编队。我领了衣服和腰牌,坐在知意的身边。
“童景。”我自报家门。
男孩的反应和我昨日看到他时一模一样,片刻后才告诉我名字:“苏知意。”
那天没有打仗,很安稳,我们两人聊了很多很多。从苏知意的童年说到我爹娘的死。
他听后皱了下眉,指指自己的领子,说:“看,我们的领子,是蓝色的。”
“那绿色的呢?”我问。
“那是叛军。”
沉默良久,我跟他半开玩笑:“你说我会不会背叛你啊?”
“背叛个球!俺俩可是生死之交哇!”苏知意说道。
我被他彻底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