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关怀事务所》此日胜

3、第3章

　　回到事务所，刚踏进大门，那只名为“真心”的泰迪立刻扑了上来，看来时隔一天，它依然对付汉的腿念念不忘。

　　“看来真心很喜欢你。”黄佩说，“我可第一次见到它这么专情。”

　　付汉表示感谢泰迪老爷的厚爱，真不用，大家都是男的，何况还有物种隔离，你对我的感情是为天理所不容的。

　　付汉到自己的工位上，发现已经给自己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坐下来，刚把羽绒服脱了，还没喘口气，真心迈着小碎步又来拱他了。

　　有没有王法了？付汉举目四望，发现好像并没有哪个人打算来帮助自己。

　　“养你干什么？”付汉用鞋子把它推开，却似乎被误解成了欲拒还迎。

　　人家互联网公司养猫那是加油打气猫，吸一口猫能迅速让生命体力值满格，可养你这只泰迪干什么？似乎是专门为了拉低工作效率？

　　四下望去，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付汉迅速蹲下身，把这个狗中流氓两只前爪给擒住了：“听着，你哥哥我不好惹，你再想日我，我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他说完这句话，怀中躁动的泰迪很快安分下来，汪汪两声。

　　付汉呸道：“对，我是听得懂狗语，但我真的不是你同类，不许乱来啊我跟你讲！我是猴！就凭我两条腿走路，你四条腿。”

　　“付汉？”黄佩接了杯水坐到自己工位上，一眼就瞥到蹲在地上的付汉，“你跟狗说话？”

　　付汉急忙站起身来：“看它挺可爱的，逗逗它。”

　　“你学过训狗？”

　　“没有啊。”付汉掸了掸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狗毛。

　　“那它……”黄佩不知道什么时候补了个妆，红唇张圆。

　　顺着黄佩的目光望去，付汉看到自己腿边，泰迪顽强地靠着两只后腿站了起来！

　　看来性真的是一切动力的源泉，弗洛伊德诚不欺我，当然，付汉骄傲地守着灵长类动物的尊严，把真心给赶跑了。老子再怎么单身多年，就算搞基也绝不能对这种犬类有非分之想。

　　“中午了，吃饭去喽！”黄佩拿起外套出门，奔着她心心念念的馄饨铺去了。

　　“大家中午一般都吃什么？”付汉问储卿。

　　“黄姐去附近小店吃，青鱼点外卖。”储卿依然盯着自己的屏幕，“现在附近只有一家馄饨铺开了，你吃馄饨吗？”

　　“那算了，我还是点外卖好了，”付汉凑过去，举起手机问储卿，“这里无线密码是多少？”

　　“就不告诉你。”

　　“这……”付汉举着手机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小同事，你是比我早来公司，但也不用这么傲娇吧？我连一下无线密码，你怎么还不告诉我呢？

　　储卿终于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抬起头来，对付汉说：“密码是就不告诉你的拼音，不是我不告诉你。”

　　“哦这样啊，”付汉尴尬地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哈哈，刚才我还以为你不肯让我连。”

　　打开外卖软件，付汉扫了一眼，开了的店基本上离这里比较远，普遍还贵，如果凑单满个五十的话，倒是还有个减二十五的优惠，何青鱼的外卖早就到了，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去找储卿搭话：“你中午吃什么？”

　　储卿从包里拿出两个便当盒：“沙拉，自己做的，正好多做了一份，你吃吗？”

　　出于破冰的考虑，付汉没有拒绝储卿的好意，接过来掀开盖子一看，还挺诱人的，进嘴的第一口，付汉就后悔了。

　　太……难吃了！一点儿味道都没有，白水煮的西蓝花，白水煮的蛋，白水煮的鸡胸肉，噩梦一样的存在，很想吐出来，但付汉对上储卿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咽了下去，挤出一个微笑：“好吃！”

　　本想在吃饭的时候聊些话来熟悉一下彼此，但此时付汉光是把这些没味道的菜咽下去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别提进行什么友好会晤了。

　　吃到一半，真心又来找付汉，付汉眼珠子一转，在想这些菜狗能不能吃。然而下一秒，储卿就从工位上站了起来，为真心戴上了项圈。

　　握着牵引绳，储卿出门遛狗去了。

　　付汉脑海里两个小人大战三百回合，最终一口没剩都吃了，他心想这是同事的好意，自己要是剩下或者倒掉，同事会伤心。

　　没过半个小时，付汉感觉到地面一阵轻微颤动：“地震了？”

　　不能吧，这苏城没长在板块交接处，几百年了没听说过有地震。

　　付汉正琢磨着要不要跑，突然见着有人风一般地窜了进来，藏到柜台后面。

　　又过两三分钟，付汉见储卿突然从柜台后面站起来，把真心放到地上去。

　　“刚才是怎么了？”何青鱼擦擦嘴角残留的饭粒，似乎也是被他吓了一跳。

　　储卿一手叉腰，拉开羽绒服，然后用手扇风：“你想不到把，我就出门这么一会儿工夫，真心把人家萨摩给日了……”

　　“噗”何青鱼差点把喝的水给喷出来：“就旁边那奶奶养的，半人高的雪白雪白的萨摩？”

　　“是啊，我就那么一下没看住，小伙子也是艺高人胆大，完事了，萨摩趴地上不起跟主人告状，奶奶挥起拐杖就要教训真心，得亏老子跑得快，”储卿说，“跟老板说一下，赶紧把真心送到兽医那做个绝育，一劳永逸！跑得老子三条腿都要甩断了！”

　　储卿扇风的时候，目光正好对上付汉。

　　付汉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冷面冰山同事，其实是个逗比。

　　“怎么这么看我？”储卿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付汉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那种特别含蓄内向高冷，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

　　“嘿嘿，一屁能蹦你二里地。”储卿用那张脸说出这种话，话语中的粗俗被他的脸给抵消了。

　　“含蓄，内向，高冷，”何青鱼狂点头，“对吧，你也被他的外貌迷惑了吧！不过你很快会发现他苏城污妖王的外号不是白来的。”

　　付汉问：“储同学，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没大没小，叫前辈。”

　　“虽然你是比我早来公司，不过看上去我们年龄差距也差不多，叫你一声同学不过分吧？”

　　储卿问：“你什么时候毕业的？”

　　“我18年大学毕业的，”付汉说，“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年龄。”

　　“谢谢您了呐，我已经毕业十年了。”储卿说。

　　“我不信。”付汉表示自己不会轻易上当。

　　“我09年就出来找工作进公司了好吧。”

　　何青鱼对付汉说：“当初我也是不相信的，直到我看了前辈的毕业照。”

　　“不是吧？”付汉问，“你九岁出来工作？这算童工吧？”

　　“09年的时候我已经19了！”储卿把身份证拿出来给付汉看。

　　“1990年9月13日？”付汉盯着储卿那张脸，“你已经快三十了？”

　　“都说了要叫前辈。”储卿把身份证从付汉手里拽出来，“我逃课打架那儿你还在幼儿园呢！”

　　“所以你是每天吃沙拉才这么年轻的吗？”付汉问，“如果我跟你一样吃，是不是也能永葆青春？”

　　“天生的，跟吃的没关系。”

　　何青鱼一脸妒意：“我作证，他以前天天啤酒烧烤和饮料，就是不胖也不长痘，气死人了。”

　　“你不会把沙拉都吃完了吧？”

　　付汉：“听你的意思，我不应该都吃完？”

　　“太难吃了，我忘记放沙拉酱了，看你吃得那么高兴，我没忍心打扰你，出门找了家快餐店。到现在身上还一股炸猪排的味道，你闻到了吗？”

　　付汉：“……”闻到了，好香，我恨！

　　“都是亲同事，不要不好意思，难吃你就说呀！”

　　付汉表示明白了：“看你一点都不高冷，我就放得开了。”

　　午休时间过去，各自回到位子上。

　　一个老人颤巍巍走进来，表示是熟人介绍，自己有个心愿，想问问事务所接不接。

　　何青鱼把老人引进小间的会客厅，由黄佩负责接待。

　　看样子老人的心愿有些棘手，黄佩也无法做决定，于是去敲万咏歌办公室的门把她请过去。

　　“老板一直在办公室里吗？”付汉很惊讶。

　　“对啊。”

　　“那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还一直以为老板出去了。”

　　黄佩走过来，把一个文件夹放到付汉面前：“老板是中国近现代历史爱好者，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纪录片。先别聊那些，帮姐一个忙，看看这份资料，模仿一下老头的语气，给这个老太太写一封情书，不要太跳脱，中规中矩就行。”

　　“那老先生去世了吗？”

　　黄佩点头：“这是他的委托，每年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都给老太太写一封信直到老太太去世为止，我已经连着写三年了，真的是一点灵感也没有了，你看看这些资料，打一份电子稿，下班前给我，不要太长，一千字差不多，我到时候手抄一遍。”

　　“好，有什么不懂的，我去问问前辈或者青鱼。”

　　“别，千万别，”黄佩一脸嫌弃地阻止了付汉，“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放在以前，付汉会觉得这个举动毫无意义，当事人已经知道自家爱人去世了，这封信是别人代笔写的，但经历了上午的事情，付汉的想法有所改观，爱人的生命停留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但他的爱意会用别的方式延续下去，提醒自己曾被这样爱过，永不会消亡。

　　付汉翻看那个文件夹，里面几十张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记录了两位老人从相知相恋再到分离的过程，不管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两人都不曾分离，这辈子没红过脸没吵过架，和和美美的，就是老爷爷身体不好得癌症先走了。这是什么绝美的爱情？

　　文件夹的最后，附上黄佩前三年的信件复印件，以及何青鱼和储卿的废稿。

　　何青鱼的那份诚意十足，很长，语气很活泼，时不时冒出些只在年轻人当中流行的新潮用词，夹杂了大量的颜文字，落款是“爱你的老头子mua! (*╯3╰)”……

　　而储卿那份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吃好，睡好，身体健康，就是我最大的心愿”，言简意赅，一看就出自理工男之手，尽可能地舍弃了所有的形容词和副词，明明充满了各种关心的字眼，可付汉读上去却宛如在看编程教科书。

　　难怪黄佩一定要阻止他向其他两个人取经，那么写什么好？

　　付汉总结了一下前三封信的主题，死亡只是暂时的分别，回忆我们从前度过的美好时光，你有什么梦想记得去完成，这三封信基本上已经做到了回顾过去和展望未来，付汉感觉到这个任务有一点点棘手，看来他能选的主题只有活在当下。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付汉终于新建了个WORD文档，开始把自己代入老先生的心境中，写完之后觉得很羞耻，没眼看，通篇只有一句自己还觉得看得过去“你想到我时心底的悸动，有可能是心律不齐，和好友们的聚会，大概从见面后的寒暄直接变成了药品推销会”。

　　发给黄佩，对方回了两个大拇指，不管黄佩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满意付汉的代笔，付汉自己心里很骄傲。

　　一想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会有个老奶奶从信箱里拿到这封信，或许一面念叨着死老头子都凉透了事情还这么多，一面取出老花镜在在灯下细细地品味信中的每一个字，付汉就发自内心地挺起了胸膛，他也是为社会做贡献的人了。

　　下班前，万咏歌给每人发了两袋元宵，说是公司福利。

　　“你有黑色的塑料袋吗？”付汉问储卿，“对着你这张脸，我实在喊不出前辈这两个字。”

　　“不叫前辈，叫卿哥也成。”

　　“你是我亲哥吗？占我便宜，”付汉说，“储老师，有塑料袋吗？”

　　“你要装什么？”何青鱼问了一句。

　　“当然是装元宵。”

　　“这不是已经有袋子了吗？”黄佩问。

　　“这……粉色的袋子，我怎么拿得出去？”

　　黄佩抬起下巴示意付汉去看储卿：“粉色的袋子怎么不能拿了？你看人家储卿。”

　　付汉去看储卿，此人大大方方把粉色盒子拎在手上，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行吧。”付汉勉强克制住自己直男山脉的爆发。

　　“储老师，今天这么早下班回家？”何青鱼觉得好奇，“往常你不是都在公司待到九点？”

　　“是不是因为我吃了你原本准备当晚饭的沙拉？”付汉问。

　　“对，所以你欠我一顿饭，”储卿说，“你请我吃一顿烧烤我就不跟你计较。”

　　“储老师又开始碰瓷了。”

　　“今天元宵，付汉请不了你了。”

　　储卿叹口气：“哎，我只能一个人孤单寂寞冷地回家了。”

　　“不跟你们聊了，我跟朋友约好了，要迟到了，明天见！”何青鱼动作迅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一身汉服，外面披了红色的斗篷，“今天下雪，拍外景一定很好看。”

　　“我也先走了，得去接孩子。”黄佩挥手，“明天见咯！”

　　“你怎么回？”

　　“三号线，往千岛湖方向，坐两站。”

　　付汉说：“那我们顺路，不过我得坐到底站。走吗？”

　　“走，不过先等等我，”储卿说，“我去挪个车，下雪了，坐地铁安全一点。”

　　付汉心想，储老师这存钱能力可以啊，一个人在异地生活，有房有车。不过想想储卿已经工作了十年，也就不足为奇了，跟过去见识一下。不知道他开的是奔驰宝马还是保时捷？有些期待了。自己可要多跟储老师学习，争取工作十年后也能过上有房有车的日子。

　　然后，付汉跟着储卿，路过地下停车场，然而储卿并没有停下的打算，而是继续往前走，付汉心道，难道储老师开的是一辆跑车？为了低调行事，所以开到远一点的车库，再步行到公司？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路边有一个破旧的车棚。

　　“到了。”

　　付汉眼睁睁看着储卿在一辆单薄的山地自行车前蹲下身，确认车锁。

　　“这就是你的车？”

　　“对，节能环保，霸气拉风，”储卿说，“改天我装个后座带你兜风啊。”

　　“啊哈哈，这样的啊。”付汉摆手，“不如现在我请你去坐价值几个亿的豪华列车怎么样？”

　　“这么有钱的吗？”

　　“替你买张地铁票，花不了两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