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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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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水深吗?”
“深不深,得看拿什么做对比。”
“如果我跳下去?”
“不深,刚到你腰。”老大爷背着手,看向面前的女孩,“丫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谢谢了,”女孩从桥上走下来,自言自语道,“太浅了不行。”
太浅了淹不死。
漫长的冬天还没有结束,可有些候鸟还没有飞到南方。
一群小孩子笑着叫着与她擦肩而过,喊叫声震天,看来是作业不够多。
女孩顺着街道,一路踱到白鹭公园,公园接着教堂,教堂后面是一片湖。
公园里树很多,积雪不化,如钢铁丛林里仅存的一方童话世界。
到处都是在拍婚纱照的人,穿白纱的,穿旗袍的,摄影师和助理举着反光板四处走动,“好”“看这里”“新娘子头再歪一下”,捕捉了那一瞬间的美就急忙披上羽绒服瑟缩着,如鸵鸟一样顶风前行。
这个时间段教堂是不开放的,因此只能从外面看到绚丽的玻璃,广场中央倒是有个斑驳的耶稣像,他慈爱地看着世人。
走到湖边,阳光在水面上扭曲变形,如柔软的丝绸引诱人投入它的怀抱,光折射的原因,导致水看上去并不深。
一个黑影被拉长到水面上,越来越长,离水面也越来越近。
被人拉了一把,拽回去,脚于是又重新踏回到坚实的地面上。
女孩活动了一下被攥疼的手腕,看向面前的人。
“活着不好吗?”付汉问,看她一身精心装扮,不是临时起意。
“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付汉说:“可我遇上了,就跟我有关系。奉劝你一句,这里水也不深,跳下去淹不死还容易抽筋。”
“你跟踪我?”
“这还用跟踪?”付汉说,“你眼珠子都要扎水里边去了。”
“我很烦你这种随便劝人活着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救得了我今天,也救不了我明天。”女孩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我确实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我也救不了你的明天,我甚至不能给你讲道理告诉你为什么要继续活着,”付汉说,“不过别在这里跳。”
“我愿意,你管我?”
“不是说了吗,水不深,底下还有淤泥,一脚下去黏糊糊的能捞着什么你都不知道。”付汉说。
“你怎么知道。”
“我跳过,”付汉说,“还不止跳了一个地方。你去万公堤吧。”
“冻上了。”女孩翻了个白眼,“拿石头砸都砸不开。”
“没让你现在去,”付汉说,“端午的时候去,还能碰上赛龙舟,要是跳得准,能直接蹦进船舱里,连捞都省了。”
“所以,去年那个新闻上的人是你?”
“是我,”付汉从岸边抓起背包,“不过我不是寻短见,我真的只是学习到两眼发黑一头栽倒了而已。”
女孩在水边坐了一会儿,最终在路边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走了不多时,察觉后面有人,付汉停下脚步:“你到底要跟我多久?”
从公园里就一直跟着他的女人,穿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羊绒大衣,撑一把遮阳伞,此刻终于把遮阳伞抬高了露出她的脸,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鹅蛋脸,长卷发,容貌精致,带了些古典美人的气质。
“我要介绍一份工作给你。”
“我又不认识你。”付汉说。
“那你现在认识了。”女人说话间,褪下手套,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付汉。
“万咏歌?”付汉扫了一眼。
十分钟后,付汉还是跟在万咏歌身后来到一处商铺前。
传销、拐卖、器官移植、重金求子这些情况付汉都考虑过,但找工作的迫切压倒了所有担忧。
商铺地理位置有些偏僻,坐落在狭窄的街道上,人流量不大,招牌上写“葬礼关怀事务所”,门面窄小,挂了军绿色厚门帘,因此从外面看不到内中情景,倒是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付汉一面打量外景,一面摩挲自己背包肩带。
“葬礼?关怀?事务所?”付汉看了一眼名字,嘀咕着,“怎么不叫红白喜事一条龙?”
“进去吧。”女人收起遮阳伞,掀起门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孩子替自己推门,不进去不好意思,可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万一进去了今天会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太阳?
来不及反应,付汉两只脚都已经踏进去了。
外面破旧,里面却别有洞天。
暖气充足,光线明亮,中式装修却不显沉闷,白蜡木地板,浅色原木摆设,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出品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有钱。
前台是个小姑娘,年纪看上去和中学生差不多,一双圆眼尤其显其稚气,穿一身汉服,粉上衣正红裙,绣了梅花,见有人进来,说一声:“老板好。”
万咏歌点头:“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你带他去把入职手续办一下。”
前台像麻雀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
“都不面试吗?”付汉向后退,“我大学学的不是这个,觉得没有办法胜任这方面的工作,而且我还不了解你们公司,我觉得……”
“不需要专业对口,”万咏歌说,“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你适合这份工作。”
“薪资方面我……”
万咏歌打断他:“相信我开出来的工资会让你感到满意。”
口气倒是很大,付汉也想见识见识她能开出什么价钱来。
趁她们不注意,付汉摸出手机给最好的哥们儿发了定位,并发消息:【如果过两个小时我不给你发消息,记得报警。】
跟在前台身后,付汉往里走,这家事务所门面不大,里面倒是又大又阔,肉眼看不出古怪。
突然间扑棱出什么东西,温热地贴在他的腿上,隔着裤子,付汉都能感觉到那种拥抱他小腿的热忱。
付汉下意识地抖腿并向后退,仿佛来了一场即兴踢踏舞,身份证都被甩到一边去。
回过神来,付汉才发现那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东西不过是只瘦小的棕色泰迪犬。
果然不负泰日天的外号,被付汉甩下来,泰迪狗立刻趴到前台姑娘的鞋子上,意图做不可描述之举动。
“真心!”前台将它抱起来,“你吓到新同事了!”
前台姑娘捏着泰迪一只爪子转向付汉,做打招呼的姿态:“这是我们公司的团宠,真心。”
付汉并不能真情实感地喜爱这只日天,尴尬一笑,四下望去,在墙角看到自己的身份证。
他正打算去捡,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付汉?”面前的短卷发女人把玩着手里的身份证。
付汉点点头。
“那你负心吗?”女人笑起来,让付汉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女人身材瘦削,穿高领黑色毛衣,同色牛仔裤,有一头黄色短卷发,皮肤黝黑,两颊有些雀斑,唇色鲜红,以至于付汉看过去只觉得一张嘴在自己面前晃。
“黄姐,你就别取笑他了。”传来一个男人冷漠的声音,是在为他解围?
这里还有其他人。
付汉抬头望去,心底动了一下。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孩,他的工位与其他人错开,桌子上摆了两台大的显示器,说话间他还在打字,头也不抬,敲得机械键盘“咔哒”作响。
付汉只能从两台显示器的缝隙中窥得他一点容貌。
看上去年纪和自己相仿,打扮有些日系,头发微卷,脸只有巴掌大,这么优秀的头肩比恐怕不逊于荧幕上的明星,眉目深邃,薄唇紧抿。生得好皮囊,招女孩喜欢的那种,不过他有些高冷,敲键盘敲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哎!”被称为黄姐的女人把身份证在付汉眼前晃一下,“看什么呢?简历拿出来我看一下。”
付汉填着表格,黄姐将付汉的简历放在面瘫男的桌上,端了白色茶杯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而面瘫男看着简历,对着电脑录入信息,招呼也不打,笑容也没有,看上去不大好相处。
“我说,不用这么快吧,我还不知道你们公司是干什么的,再说了,你们对我也不了解,万一我是骗子怎么办……”
付汉叨叨地说着,男孩压根不理会他,在键盘上敲一通,最后头也没抬道“录完了”。
不容反抗,付汉迷迷糊糊签完了保密协议。
黄姐走过来,发给付汉一套工装和说明手册,说了声:“欢迎加入。”
“实习期为两个月,这期间工资三千,转正后算上年终奖什么的,大概到手能有一万,以后还有上升空间,每周做五休二,朝九晚五,但遇上项目时间会有一些调整,公司不定期团建,节假日另有福利,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可以问我。”
前台捧了一摞打印出来的资料:“佩佩姐,这是明天的资料,我放在你桌上了。”
“好,谢谢,我回头看,”黄姐转过头继续跟付汉说,“我叫黄佩,你别学某个人黄姐黄姐的叫,难听死了。”
坐在墙边的冷面男孩仿佛没听到,在付汉的目瞪口呆中面不改色戴上耳机开始打游戏。
付汉一直都想找一家氛围宽松的公司,但这人打游戏也太明目张胆了,这样一来业绩如何上涨,大家怎么进步?
“你就叫我佩佩姐,”黄佩指了指那边沉浸在游戏中的冷面男,“他,储卿,程序员。平时话可多了,嘴叭叭的一天到晚都不能停,我们都烦透他了……”
是吗?付汉心想,恐怕不见得,这人像是八竿子都打不出个屁来的那种。
“前台叫何青鱼,新来没两个月,汉服重度爱好者。老板万咏歌,你见过了,”黄佩说,“最近单子多了,人手不够,才扩招的,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可要忙死了。那明天早上九点,别忘了。”
付汉抱着一堆东西,云里雾里,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突然间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出门前,前台何青鱼冲付汉挥手:“公司不打卡,不过明天你第一天上班,最好早点来!很高兴能和你做同事!”
真心冲付汉汪汪地叫着,看得出来,真心依然很想操他的腿。
付汉敷衍地假笑一下,离开了,从事务所出来,已经到了下班的高峰,到处都是刚从写字楼出来的精英,真是可怜,还没出正月,都已经在奔波了,不像他那个做老师的好哥们儿,还有带薪寒暑假。
就像一滴水终于又重新汇入大海,抱着工装的付汉感觉内心的一块石头缓缓落到地上。
当初付汉一门心思铁了心要转行做律师,目标定得太高,两年都没考上,失去应届毕业生身份的他,在就业市场上其实依然抢手,很多学校对信息技术老师的第一个隐性要求就是男生,只要是男的,成绩再差都要,不过付汉本人无意于教书育人,主要是上学那会儿被老师收拾狠了,一进学校就头疼。
【老王,我还活着,】付汉发语音给好哥们儿,【不用报警。兄弟我找着工作了,你度假回来我请你吃饭。】
老王没回,看他朋友圈,和女朋友在三亚玩得很愉快,毕竟是打算在今年成家立业的人。
付汉心底闪过丝丝妒意,当年在本科的时候,自己好歹是在系草榜上待过的,这综合实力应该也是被承认的,可就是一直单身。
每一次在他准备向心仪的女生告白前一天,总能得到对方刚刚脱单的消息,这大概也是一种“被动红娘”的技能,他还没考虑开脱单事务所的时候,就得知全系女生已经将他的照片作为屏保,“每日拜付神,脱单不是梦”的传言不胫而走。
坐地铁三号线,不换乘,坐十站到底,眼睁睁看着车厢内从重度拥挤变成较为舒适。出站,走五分钟,到菜市场买菜,出了菜市场,再走两分钟到家。
进门,刚换完鞋,就听到屋子里飞奔而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