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40、起诉

　　在第九次公民战争结束之后，关于元老院内部纷争的传闻就没有在伊洛斯人嘴边和耳边停息过——就连萨洛拉这样整天待在学园里，很少参加社交活动的人，都对那些流言蜚语了如指掌。其中众所周知的两条大概就是两位护卫者的关系陷入了僵局，以及他们的父母结成的联盟却丝毫没有被此影响：坐拥伊洛斯最精良的船队还有几乎垄断了边境贸易的彩虹山商会，二人的权力几乎只手遮天。
　　元老院因为此事早已分裂成两派：不知是喜还是忧，仍有不少元老站在反对的一边，其中最有实力的当属俄梯尔斯——由于众所周知，他是霍穆勒最大的保护人，所以凡是有意讨好橡树学园、并想要维护伊洛斯引以为豪的“光荣传统”的元老，大都保持着含糊其辞的观望态度。
　　游离在纷争之外的护卫者——也就是我们的菲利和以萨——各自统领着伊洛斯三分之一的军队，此时好像没有被摆上天平的砝码。
　　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因为在公民战争中，阿基古德斯和珀莉斯利用了自己孩子的忠诚——尽管听上去有些可笑，但事实如此——来牟取自己的利益。然而，这样的利用价值不菲，其导致的后果便是护卫者与元老院的疏离，这会使得城邦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境地。就这一点来说，伊洛斯的平民普遍不怎么喜欢当今元老院的两大巨头。
　　所以，护卫者和元老院关系的走向，一时间成了全民关注的焦点。
　　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一条关于斐吕西亚和以赛亚德的传闻都被说得天花乱坠、充塞着人们的耳膜。其中当然不乏捕风捉影和凭空捏造，但是在听到有人议论“以赛亚德和珀莉斯元老和好如初”的消息时，萨洛拉还是不禁放慢了脚步。
　　多年积累起来的对政治的敏感让萨洛拉心中萌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但那只是一瞬的错觉，当金色的晨辉落满肩头，拂去所有不安与疑虑时，伊洛斯仍然一如既往的阳光明媚，仿佛从来不曾改变。
　　“小姐，您的信在这里……”席地坐在学园门口的女孩朝她招了招手，她是学生会的志愿者，今天负责派发全学园师生的各种信件。
　　萨洛拉后知后觉地走上前去，接过信，对她说了声“谢谢”。不用说，这封信肯定是来自乌墨耳特的，信的内容昨天菲利已经对自己讲过，再看一遍只是令人徒增伤感。
　　还未来得及转身离开，发信的姑娘已经率先从地上跳了起来，神情惊讶地叫道：“嘿，这位同学，你叫萨拉吧！请你等一等……”
　　在她身后排队的人开始围拢过来，并不单纯地想尽快拿到自己的信件，更多则是出于好奇和看热闹的本性。
　　“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放在从前，萨洛拉肯定一言不搭地直接走掉，但是有一些事情已经悄然改变，使得她不再沉溺于自己的忧郁与警惕之中。
　　对方礼貌地给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耳根突然窜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红色：“你真好看，难怪今天早上送信的人说，昨天有一位叫萨拉的美人同我们城邦的护卫者一起参加了竖琴音乐会！”
　　身后的人群几乎立刻嘈杂起来，萨洛拉明显有片刻的惊慌失措，但是调皮的小姑娘对自己吐了吐舌头，继续没心没肺地说：“我想问问，你的男伴是以赛亚德，还是斐吕西亚？”
　　这位天真活泼的女孩显然不是伊洛斯本地人，尽管她还没有掌握伊洛斯人那种奇特的曲折的讲话方式，她却已经对伊洛斯人打探流言的方式谙熟于心——那就是提问一定要切中要点。这个问题可以说也是大多是围观者内心的疑惑，但如果萨洛拉不加澄清，明天在伊洛斯城飞传的流言大约就会是：有个叫萨拉的美人同时被两位护卫者邀请去了竖琴音乐会。
　　飞快地思考过后，萨洛拉已经冷静了下来，但是当她正想开口说出“斐吕西亚”的名字时，有一个声音却抢在了她前面。
　　“我曾邀请过这位美丽的小姐，可惜亲爱的菲利抢先了一步——看来我们的确是志趣相投的护卫者，连对朋友的品味都有些相似……”
　　听到这个含着笑意的声音，所有人都震惊万分地回过头去，看见以赛亚德从刚刚停住的马背上一跃而下，活生生地出现在橡树学园的大门口，身后紧随而来的是几个穿着公务员服饰的师从。尽管脑海中有无数猜测想要说，但围观者还是识趣地给这位意外之客让开了一条路——刚才还劲头十足地八卦着护卫者的小姑娘明显是第一次见到以赛亚德本人，怯生生地抓住萨洛拉的手臂，索性藏到了她身后。
　　“亲爱的以萨，请带我问候您的母亲。”萨洛拉将右手按在心口，对他行了个礼。
　　就在对上萨洛拉漆黑瞳孔的那一瞬间，以赛亚德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从前他只以为这个女人不过是斐吕西亚的朋友或者情人，至于在小酒馆的初次相见早已在以赛亚德脑海中模糊不清了；此刻，他好像突然感觉到了重新认识此人的必要，因为就在这个女人抬眸的一瞬间，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她的目光里聚散——那是护卫者最为熟悉的东西，因为以赛亚德仿佛在照镜子一般，看到了自己。
　　“托菲利和您的祝福，她现在恢复得很好。”他低声回应道，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真是太巧了，在橡树学园遇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您……”
　　跟在他后面的侍从把一个准备好的东西递过来，看上去像一纸文书。
　　“不过，您知道贵学园的学生会主席海琳森娜现在正在哪里吗？”
　　早有人向学园中通风报信，现在门口的人已经越聚越多。萨洛拉借机退到了人群中——看得出来以赛亚德是有公事要办，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己。
　　“萨拉，你真的和菲利一起去……”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提醒萨洛拉自己还挂着个拖油瓶，她赶忙反手捂住小姑娘的嘴，也不管对方瞪得跟铜铃一般大的蓝色眼睛。
　　“抱歉，海伦因为一些公事去港口了。”学生会的一个干部走上前解释道，“您有什么事吗？如果不用当面说，我们可以代为转达。”
　　以赛亚德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罕见地说了声“谢谢”。
　　大家都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几个最靠近的人围上去看了之后，纷纷露出难以言表地神色；以赛亚德早已翻身上马，高傲地拉动缰绳，走到人群最中央来，高声宣布道：
　　“各位，我，伊洛斯护卫者以赛亚德受到公民法庭的委托，前来告知橡树学园的现任学生会主席海琳森娜，她已经被伊洛斯公民色芙娅（Sephia）起诉，为的是要公正裁决她女儿茜兰的死因——由于此事可能会涉及到整个橡树学园的管理，所以元老院也想特别提醒学生会，要时刻维护城邦的正义与秩序，特别是在我们的共同体刚刚从内战的危险中恢复过来时……”
　　一种荒凉的感觉突然蔓上萨洛拉的心头——乌墨耳特受了重伤，海琳森娜命中注定将要接受的审判也终于到来了，她在橡树学园最早交到的两位朋友显然命途多舛。尽管她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但是旧日的回忆从萨洛拉脑海中飘过：酒馆中的聚会、甚至海琳森娜对自己莽撞的告白，全部如沙滩上不规则的脚印般被潮汐一点点抹平……谁不会感叹命运的无常，谁不会因此而神伤！
　　一片寂静过后，人群爆发出惊人的嘈杂。萨洛拉攥起手中的信，像是回到了年少时阅读哲学书籍以至失眠的夜晚，快速地分开人群，朝学园里走去……
　　身后，一个天真清脆的声音在她耳畔紧追不舍：“萨拉，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