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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真爱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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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耗时数月的平民与贵族之间的拉锯战里,要说橡树学园有什么甚嚣尘上的传闻的话,那莫过于“茜兰之死”了——就是这件事情的主角之一海琳森娜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前女友茜兰在那天傍晚离开酒馆以后,居然自己想不开跑到了海边,第二天就有人在涨潮的海浪中发现了她可怜的尸体。
差不多有十几人可以描述最后一次看见茜兰的情况,就是在那家声色靡靡的小酒馆里,半醉的学生会主席甩给了她无理取闹的前女友一个耳光,她的那句“当学生会主席不需要多好的床技”简直已经成了橡树学园的流行语了;关于海琳森娜与以赛亚德的绯闻更是人尽皆知,而她与乌墨耳特的朋友关系更是给这场看客们眼中的“好戏”增添了不少佐料。
不过,现在海琳森娜最苦恼的,还是公民法庭可能随时对她提起的诉讼。
茜兰的一些亲戚朋友认为海琳森娜是杀人凶手。尽管有充足的证人可以作证,海琳森娜直到那天深夜都在酒馆里没出去过,但无人知晓那之后发生的一切,更无人目睹茜兰发生意外时的情景——这不充分的证据足以让原告人靠一张能言善辩的嘴颠倒黑白,因为公民法庭的裁判者完全是抽签选出的平民百姓。海琳森娜可以想象,假若有一个像以赛亚德那样的人做原告的律师,光凭他悲恸的演说,裁判团就会声泪俱下,而不由分说地将代表死刑的右手高高举起……
很多事情都在悄悄变化着,不光是海琳森娜,萨洛拉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在橡树学园仅有的两名亲密好友——海琳森娜与乌墨耳特,前者最近总是愁眉不展,没事就跑到花柳巷里喝闷酒;后者的境况不消多说,求婚的新闻早已传遍了伊洛斯,虽然以赛亚德跪了两天也没得到对方的同意,但萨洛拉还是很不适应,两个性别迥异的朋友竟然同时与一个美少年纠缠不清,何况海琳森娜还曾对自己表白。
伊洛斯人到底把爱情放在什么位置?萨洛拉在思考,她已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此时她独自一人在橡树浓重的阴影下漫步——恢复了忧郁、孤僻与没有朋友,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刚来这座“真爱之城”时的迷茫。
“真爱之城”,有一瞬间萨洛拉竟会以为这个词是讽刺。
她在这里见到了很多种“爱情”——至少人们这样称呼它。海伦曾对她说过:我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就不能自拔地爱上了您,她使用了“爱”这个词汇,几乎不假思索,可是一见钟情并不能让萨洛拉信服,要是她有什么让别人立即沦陷的本领,也应该感谢父母给的一副好皮囊。爱慕虚荣或者贪图享受的人总是在意外表,这样的爱情不能不叫人怀疑根基不稳。
爱是愧疚吗?或者说责任。萨洛拉想到了以赛亚德与乌墨耳特——当你用剑伤了一个人,并意识到他的后半生将因你而全然改变,要是你对他没什感情,是绝不可能去求婚的;这点萨洛拉很清楚,因为她也无数次因为任性发怒伤害自己的侍从。但是这样的婚姻会带来与爱情等效的幸福吗?萨洛拉摇摇头,她认为这和赡养残疾的父母没什么区别。
风吹动了橡树的叶片,将几束斑驳的阳光投射在萨洛拉脸上,但她想得太入神,全然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偏离了小路,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茜兰呢?茜兰的爱情……”她喃喃自语道,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形象再次浮现在萨洛拉的脑海:唯一一次见到她时,她的脸上充满了嫉妒、仇恨与蛮不讲理。她现在已经完全恨不起来这个女人,就像自己每次在怒火中伤害了无辜的人,事后总会不断地后悔自责——姐姐瑟拉古把这种情感称为“软弱”,这或许就是她不能成为拉维特之首的原因。毫无疑问,茜兰曾经爱过海琳森娜,否则她们不会那样幸福地牵手,闹得全学园人尽皆知;但是爱又因何褪了色?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人变得水火不容相视如仇敌?要是爱情如此危险,萨洛拉宁可自己不要陷入其中。
她所能想到的最后一种爱情,代表着力量与勇敢。那是她亲身体会过的感觉,当莫芮埃跪在她的床边,温顺地亲吻她的手背时,她曾扭过头去看玻璃窗上两人的剪影——这注定是一场结局为悲剧的爱恋,为城邦律法所不容的感情一旦产生,就势必要遭到迫害。月光越明亮,她们的身影越清晰,这场爱情的悲剧感也就越强烈……萨洛拉发现,这是迄今为止她能想到的接近“爱情”这个词的本意的最完美解释,一种强烈的力量在她胸口滋长,让她不禁停下脚步,双手紧紧地抓住裙摆,俊俏的眉毛在额心绾了个结。
萨洛拉无所适从地摇摇头——她还是没法给出答案,这样复杂的思考对于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来说太艰难了;不过,有这些疑问是好处,至少她不再轻易爱上什么人,或是已经意识到爱情的复杂与多变。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怎么开心?”直到一个缓慢而苍老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萨洛拉才从这迷雾一般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当她环顾四周,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橡树学园最冷清的角落,这里草木丛生,几乎没什么可走的路;然而,就在一片葱茏的绿色中,有一间简陋的石屋并不显突兀地伫立着。霍穆勒就坐在门前,刚才那句话正是出于他的口中。
“您好,我正在……”思考什么是爱情?——这大胆的话刚溜到嗓子眼,她就被一种班门弄斧的羞愧感所淹没了;这位蒂妮欧的传人、伊洛斯本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正看着她,使得萨洛拉不由得垂下了头,把嘴边的词咽了下去。
“只是随便走走,霍穆勒先生……”她说完这句善意的谎言,感到更加良心不安,于是把头垂得更低,“我们曾经见过的,我叫萨拉,从拉维特来……”
“是的是的!不消你多说……”霍穆勒从门口的石阶上站起来,按照礼节,将右手按在胸口对萨洛拉鞠了一躬。
萨洛拉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于是赶忙回敬;她那一头海波般浓密而柔顺的黑发顺着肩膀滑落,半遮住美丽动人的脸庞:“我很抱歉,希望没打扰到您。”
“怎么会?要知道,美貌的人做什么都不为过分……”霍穆勒还是那样爱开玩笑,“不过,我看您似乎被什么问题所困扰,要是不介意,可以说给我听听。”
“‘爱神为人类谱了一支曲,演奏起来却像乌鸦乱鸣’……”萨洛拉不由得吟出了一句很有名的伊洛斯民歌,那是她曾在禁\\书上看过的句子,用在此时再恰当不过。
霍穆勒被她逗乐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最近有不少人都曾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要是有时间,我倒很乐意跟你讲讲我们的谈话——不过现在已经日薄西山,我想我还是尽快出发,否则就无法在天黑前到达共和院……”
“您要去共和院吗?”萨洛拉有些惊奇。
“我的朋友俄梯尔斯(Oettirides)元老正在那里举办一场酒筵,我想最近烦心事不少,能和别人聊聊天总好过独自一人。”
这句话仿佛一块石头敲在萨洛拉的脑袋上:是啊,独自一人也并非她所愿,只是一种迫于无奈的退让罢了。人总是这样难以满足,从前在拉维特的贵族宴会上,她就想方设法要逃离喧嚣的是非之地;然而来到了伊洛斯,她甚至连一件像样的礼服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社交、宴饮了。
“那……祝您玩的开心。”她有些情绪低落地说道。
霍穆勒也没介意,摆了摆手就向前走去,他穿着破旧的衣袍和鞋子,丝毫没有为参加一场贵族聚会而换装的准备——萨洛拉就这样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看着这个特立独行的老人消失在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