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异妖志之不化骨》何其乐

5、第五章

　　秋夜瑟瑟，风里夹带着落叶，原本弥漫的草木的清气此刻已被重重的血腥气掩盖……

　　戚少商不动，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那人型的黑影。

　　那黑色的身影一击不中，慢慢地在黑暗里踌躇，猛然间一顿，戚少商立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全神贯注。

　　果然那黑影如狂暴的风似的弹了起来，向着戚少商兜头下扑！
　　戚少商的剑挥出银芒，迅捷如电，这一次却斜斜避开了那黑影刀锋般犀利的手爪！
　　“扑”地一声闷响，如同插入败絮里的身影，换来的是那黑影惨厉的长嚎，在夜风里远远传送开来，惊得树上无数寒鸦飞起，遮蔽了冷月。

　　就是那月光一暗的刹那，戚少商骤然觉得血腥气向着自己袭来，戚少商的长剑由下自上斜斜削出，又是那样沉闷地、“扑”地一声，接着除了含着怨恨的哀嚎声，还有什么东西跌落地面的声响……

　　血腥气立时远去，只在风里留下骇人的惨嘶。
　　月光渐渐明亮，落在地上的除了一段手爪似的细长的东西，还有几滩暗黑色的血迹……

　　戚少商心跳如鼓，虽然在见识了太多风雨，但是这样诡异而可怖的对手还是第一次遇见，那样凶厉的扑击，几乎稍有不慎就会丧生对方刀锋般的利爪之下……

　　那样的东西是人吗？还是……
　　戚少商勉力平复呼吸，借着月光用剑挑起了那落在地上的手抓细看。

　　那居然不是什么手抓，而是一条带着黏液的舌头！
　　那样黑红色的带着倒刺的半截舌头，有半尺来长，舌端极尖锐，带着密密麻麻的长刺，锋锐异常，伴着带有酸臭味道的黏液，看了教人作呕。
　　想到刚才在黑暗间想自己袭来的，就是这样一截舌头，戚少商也不由一阵恶心。
　　戚少商看看那怪物逃去的方向，不由有些不安，那里正是顾惜朝的棚屋所在的方向……

　　戚少商握紧了手里的逆水寒，斟酌一下：虽然刚才顾惜朝不在那里，但要是此刻回去了呢？要是遇见此物，怎么办？
　　思及此处，戚少商向着来时路，提气飞掠，急急地赶了过去。

　　一路上，细细留神，还可以看见那怪物滴下的点点黑血，戚少商循着血迹前行，果然已接近了棚屋。

　　月如弯钩，星光黯淡，但以戚少商的目力还是可以看见远远的棚屋的轮廓。

　　戚少商还未掠到小屋，棚屋的窗口已是烛火一亮，接着，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颀长，正是顾惜朝。
　　戚少商见顾惜朝平安无事，心里略略放心，问道：“你这里没事吗？”
　　顾惜朝一脸茫然：“怎么了？？”
　　戚少商在周围的山野间逡巡，却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说道：“我在路上遇见一个怪物，我们进去再说！”
　　顾惜朝闻言，清秀的面上露出一抹略带自嘲的笑意：“哦？比我还怪吗？？”
　　戚少商一怔，未曾料到，几天不见，顾惜朝已经发现了自己和一般人类的不同之处。
　　顾惜朝看他窘迫，伸手一拉戚少商的袍袖：“房里有酒，适才来过了吧？一起进去喝一杯吧！”
　　简陋的木门轻轻掩上，门外远处的深黑夜色里，一双火光似的红眼正自树影间不住窥探着……

　　有多久没有和顾惜朝一起把酒夜谈了？？戚少商几乎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一夜的一颦一笑都还历历在目，宛如昨天……
　　此刻，烁动的烛火下，那个人面目依旧，可是却已经不记得前尘了……

　　戚少商虽然豁达，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遗憾，即使忘记了血海深仇，那样的一夜琴剑和鸣也已忘记了吗……那样的并肩而战也忘记了吗？
　　自己曾经以为永远不能原谅这个人的背叛，也以为自己最在意的兄弟的死会始终深刻在心，即使那人的血也不能洗清……
　　可是，时间过去，那样的痛苦固然未曾忘却，但是伤痕终究是浅了淡了，而直到重新遇见顾惜朝，戚少商才明白，最深刻的、镌刻在心间的，都是这个人的身影。

　　那样的轻蹙着眉头，带着郁愤将七略撕做飞舞的碎片……那样决绝背叛时冷冽的眼神……那样骄傲地宣战时的飞扬的衣襟……那样落寞的在鱼池子里絮絮的述说……以及那样狠又那样痴的在金殿前说起：“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酒香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心思却已经恍惚着浸入了回忆……

　　悠然而带着一丝丝寂寥的乐声轻轻地响起，清冽而超然，却隐隐带着一些迷茫，顾惜朝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支青翠的竹笛，就唇而吹。
　　戚少商的眼慢慢亮起来，和着调子，轻轻叩桌，低声吟唱：
　　“群峰排垒，
　　竹筏踏浪，
　　皆似胸中沟壑。
　　红尘此外尽风波，
　　呼朋聚、渔歌唱彻。
　　两番游度，
　　五经疏废，
　　十载关山为客。
　　清襟未肯便消磨，
　　犹堪寄、凌霄一鹤……”
　　许久，清音袅袅，在屋内屋外悄然散开……

　　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屋外的水潭间已有朝阳映照，夜间沉沉的郁气正随风散去，似乎昨晚的血腥袭击都是一场梦境。

　　酒是好酒，醇香且回味甘冽，颊齿间存着淡淡的桂花香。

　　戚少商喝的有些多了，头有点晕晕的，心智却仍有一线清楚；顾惜朝倒是不胜酒力，面色绯红，斜在桌几边，黑色的卷发散了一桌，已经睡着了。
　　戚少商尚记得石板地带着湿气，久睡浸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弯腰将顾惜朝拉起来，想要把他拖到一侧的竹榻上。

　　酒后乏力，拉了一下居然拖不动，戚少商索性双手一张，自后腰、膝下，一把抄起了顾惜朝的身子。
　　站直了，却是笑着自语：“我都醉糊涂了，原来这么轻……”

　　跌跌撞撞地到了榻边，将顾惜朝放下，直起来的时候，却是一阵晕眩，晃了一晃，扑倒在榻上压在了顾惜朝的身上。

　　这一压，令顾惜朝带着不满，睁开了眼，望进一双带着笑意地深黑的眼里。
　　戚少商笑了：“对不起，压着你了……”
　　温暖的、带着桂花香气的气息就这样扑面而来，拂过了面颊心间……
　　戚少商分明地看见那丰润的唇撅起了一个小巧的、调皮的尖儿，弯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戚少商觉得喉头发干，那些喝入肚里的酒水似乎都化作了火焰，烧尽人的理智……
　　戚少商的手无意识地拂过那卷曲地发，那样柔顺地掠过掌心的丝丝缕缕叫他沉迷，戚少商凝视这那双冷清却如深潭般幽深的眼，慢慢俯下去，轻轻碰触了那软软的温暖。

　　即使隔着阴和阳，死和生，戚少商仍然感到那样的暖，那样的愉悦……

　　顾惜朝只觉得有一团火覆盖下来，融化了积攒了无数日夜的僵冷和寂寞，或许那团火曾经离他很远很远，但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顾惜朝伸出双手将那火焰拉近自己，把那样的炽热和暖意留在自己的怀里……
　　或许会被那样的热焰烧灼，但是顾惜朝不在乎，自那冰冷的黑夜里醒来以后，第一个朝自己微笑，把自己的心魄从冰冷的迷雾里拉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双温暖的眼……

　　简陋的棚屋里升腾着氤氲的欢愉，屋外的阳光已渐渐明媚，秋色又深了几分，几支粉色、白色的木芙蓉层层叠叠的怒放，将青绿的枝桠点缀得妖娆。
　　枝头的几只黄雀鸣声清脆，掩住了树丛间，小小的屋宇间溢出的快乐和痛楚……

　　因着戚少商带回的妖物的断舌，诸葛神侯终于决定，联络青城山的冲虚妙道先生，似乎，这已不是人世间的力量可以完全解决的事件了。
　　等戚少商走出神侯府，却发现无情正坐在轮椅上，等在长街的拐角。
　　戚少商停住脚步：“成兄？？你特意在这里等我？？”
　　无情颔首：“对，我有些事想问你，去隔街的茶楼坐一下？？”

　　撩开细竹制成的窗帘，楼下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合上窗子，雅室里却是安静而宁馨，包厢一角的鹤形香炉，自鹤嘴里缓缓溢出大食来的异香。
　　无情和戚少商却没有心思去体会店家的精心布置，两人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心事。

　　等桌上的茶都开始变凉的时候，戚少商终于耐不住了，问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无情摇头：“戚兄，你我在谈停会就已经熟识，只怕比世叔都认识你早，我不知该怎样开口，但是我还是直说了吧，今天你跟世叔说的话，我觉得你言犹未尽！！”
　　戚少商知道无情细心，被无情叫住的时候，心里已有七八分料到，但是听无情说出来，还是有些呐呐难言。

　　良久，才道：“为什么，你这样觉得？？”
　　无情直视戚少商，道：“你本该在查失玉的案子，可是，在晚上亥时，你在那样冷僻的地方遇袭，很说不通，那里附近没有人家，你去那里不可能是为了查案，你去干什么？？”
　　戚少商低头，揭开茶盏盖子喝了一口茶，沉默。

　　无情又接着说：“你在亥时遇袭，击伤了妖物，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城？”
　　戚少商说道：“只是天色晚了，城门已经关了罢了……”

　　无情露出一个笑容，却让人觉得更是看透了一切：“别人说这话，是没错，你？九现神龙戚少商？被这样一堵城墙给挡住？？”
　　戚少商心虚，只好说道：“我在附近遇到一个故人，担心妖物去那里骚扰，过去看了一下。”

　　无情看着窗外，忽然吐出了三个字：“顾惜朝！！？”

　　“当啷”一声脆响，戚少商的茶碗落在了地上，击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