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小猪》安能静

1、 粉红小猪

　　粉红小猪

　　绯红和绿
　　学校里有一对引人注目的姐妹花，特别漂亮非常优秀。她们就是绯红和绿，同学们都知道这是一对姐妹花。绯红不断告诉自己，她和绿是真正的姐妹，但却也不是亲生的。绿是姐姐，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而她只是父亲收养的孩子。说明白了，就是孤儿，这叫她心里起了个疙瘩，一直耿耿于怀，毫无快乐可言。
　　绯红一直都很优秀，可是绿总是刚刚比她好一点。绯红总是问自己，真的是好一点吗？其实不是，那一点可以是父亲的一个赞许的眼神，一个亲密的拥抱，一个叫她可以在他的身边撒娇的理由……但是，她努力了很久，始终都无法超越绿——父亲的亲生女儿，自己的姐妹。
　　她心里的黑暗的情绪，把她折磨得心烦意乱，不得安宁。如果没有绿，生活会是另一番精彩的景象，不像此刻使自己压抑、充满了压力。绯红有时做了那样一个梦，在梦里她笑得很幸福，很快乐。
　　学校终于开学了。绯红已经渴望了很久，最近她一直胡思乱想，甚至有了一点轻微的精神混乱，她想靠丰富的学校生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现在，绯红已经转学了，但是绿没跟她一起。所以她很安乐、轻松。父亲一点也不反感她在关键的时候转学——高三，冲刺的关键时刻。
　　父亲是个成功的事业型男人，对她们并不抱着怎样的期待，但始终充满了信心。他能够给她们丰厚的物质条件，很多父亲是做不到的；他能够给她们无限的希望，不少父亲是做不到的；他能够很体贴宠溺她们，许多父亲也是做不到的。
　　绯红怀着感激的心情，来到了新的学校。
　　绿色的草坪，阴凉的树荫，她漫步在黄昏，进入了记忆的海洋。
　　去年，她和绿一起过生日，父亲送给她们一样的礼物：一条美丽的浅绿色的裙子，给绿的；一条美丽的粉红色的裙子，给她的；还有，就是父亲自己，终于可以和她们在一起，度过这十七岁的生日。她们很兴奋地祈祷，希望每一年在一起。其实，绯红许下的愿望，虽然是这个，但她那刻真正所想的，或是暗自地希望的，却是如果没有绿，会不会更好？
　　可是绿真的是个小傻瓜，一点都不懂她的所想。绿穿上了浅绿色的夏裙，乱兴奋地问绯红，“我漂不漂亮？漂不漂亮？”“漂亮！漂亮！”她近乎是虚伪地点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掩饰的似乎不够好，父亲仿佛看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一阵子，然后穿好大衣，出门去了。他连蛋糕都没来得及切……金黄色的芝士蛋糕，和孤单的女孩们，不知所措的站立在原地。真是记忆中的难以忘记的冷清的生日！
　　夕阳的余辉照耀着她亚麻色的微卷的头发，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她就是天生的亚麻色的微卷长发，不像绿一头乌黑。那天晚上，绿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的失落，于是温柔地牵起她的手，那双漆黑的眸子盛满了笑意：“今晚还是你最漂亮，真的！我刚才许愿，希望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永远在一起！”“哦？我也是。”她却仍旧懊恼地低着头，诅咒这自己的坑脏的想法。绿以为她还在沮丧，就想方设法哄她开心：“明年的生日，我送你一只粉红色的小猪，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哦……”
　　绯红在片刻之中，心里充满了惊讶，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粉红的小猪？绿只是神秘地微笑，看起来很可爱的样子。绯红就只记得她甜甜的微笑，和温暖的手。
　　眼前，仿佛出现那样的幻觉，绿似乎站在她的面前，认真地凝视她。
　　绯红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激动地开始奔跑。耳边响起了同学们的风言风语：“那个绯红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靠家长的寄生虫！”“还以为自己厉害，不过是别人的养女！”“奇怪，看她那么努力，仍比绿差了点！”
　　……
　　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生活？让人难以呼吸！绯红几乎被逼疯了。而绿，越来越没有上进心。开始在学校混日子，顶撞老师、打架，逃课。可是，她的成绩却不曾叫任何人看过笑话。这更加剧了绯红的压力。
　　直到高二的暑假，绿开始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念书。仿佛一切混乱都结束了，但是绯红感到压力越来越大，来自于绿。
　　一年后，绯红终于如愿离开了绿，不再需要和她一起，呆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
　　她忽然煞住了记忆迅速奔驰的车轮，踩着影子回家，有点孤独的味道。

　　粉红小猪
　　绯红在门外看见一只粉红色的小猪，笑容可掬的憨厚小猪，特别可爱。
　　她经常收到陌生男孩或者女孩送的礼物，通常毫不感兴趣。但是，这支粉红小猪很温馨，暖洋洋的粉红色，打动了她的心。于是，伸出手，轻轻抱起等待了很久的，她把头埋进小猪的怀里，使劲吸一口气。很甜蜜的气息。
　　绯红吃饭的时候，让小猪做在自己的对面，一边看一边笑。她不饿，但是佣人已经做好了饭，并且一定要看着她进食完才能走。这是父亲叮嘱的，而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即使是她发烧，他也会急于自己的事业而不顾生病的女儿。现在，他对她的关心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贴心，显得无微不至。
　　粉红小猪满是笑意的眼睛，就像绿那么的温暖。可是，绿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对她笑。绯红的心里空落落，很久之前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的东西……
　　父亲的脚步声穿过客厅，钻进她的耳朵。
　　他的背后是一幅画——《最后的晚餐》，是他最喜欢的绘画之一，充满了神秘的气氛。犹太的眼神，似乎穿过了那层纸，和绯红的眼神交汇；耶稣的目光，也移了过来。
　　“你怎么可以不吃饭？最近又瘦了……”他用责备的语气道。
　　“不饿。”她看了他一眼。
　　父亲以为她觉得自己很严厉，解释道：“最近你又瘦了，女孩子太瘦了不好。”
　　绯红想了想，也是。太瘦了不好，可是她没有胃口。
　　父亲看着忽然桌子，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手将桌子掀翻，踢开凳子，冲到女佣的面前，像一只愤怒的狮子：“谁叫你把绿的碗拿出来的？我说了多少次？！”
　　绯红的耳朵快要震聋了，顾不上害怕得打颤的女佣，她捡起地上的打着滚的小猪，一声不响地进入卧室，锁上门睡觉。
　　她隐隐约约觉得，很久都没有见到绿了，然后开始头痛。可是，看见米黄色的灯光，温馨迷人的粉红小猪，她的心情忽然又明朗起来，头也不痛了。好像，回到了去年的生日，绿笑着说要送给自己一只粉红小猪，笑着称赞自己漂亮。
　　后来，绿却离开了这个家，没有告别。
　　绯红抱着小猪，迷迷糊糊之中进入梦境。可是，她的冰冷的眼泪滑过脸颊。在眼泪的呼唤中，绯红睁开睡意松惺的眼睛。
　　她感到一阵阴冷的气息，从对面吹过来，像呼吸一样湿润。小猪的左边，好像有一个人，静静地侧躺着。
　　绯红睁大眼睛，不自觉屏住呼吸。背着月光，看不清她的脸，可是看得见那漆黑如丝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膀脖子之际。
　　她是女孩，究竟是谁？
　　女孩也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只是透露着冰冷的寒意；她身上散发的寒冷的气息，刺激绯红身上冒出小疙瘩；她的长裙，仿佛是浅浅的绿色，那么诱惑，那么清冷的颜色。
　　那张脸，开始发着蓝色的荧光。绯红看清楚了，那明明就是绿的脸，绿的娇俏可人的面孔。
　　“绿……”她小声喊。
　　她没有回答，苍白别致的脸颊开始渗透出殷红的花朵，散发梦寐般的血腥的味道。花朵不停地盛放，开在了被单上，冰冷粘稠。妖娆的花朵继续盛放，布满了少女的全身。然后蔓延到天花板上，凝结、坠落，顺延绯红亚麻色的长发，流入颈际。
　　绯红不敢动，她不知道眼前的是幻觉还是现实。她紧紧抱着粉红小猪，已经分不清楚现实和幻想的差别。当那红色要蒙住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叫喊。
　　父亲冲了进来，打开了灯。
　　绯红看见明亮的灯光，内心的恐惧减少了几分。对面，根本没有什么女孩，也没有盛开着殷红的花朵。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看见绯红在颤抖，脸因恐惧而扭曲。脸上满是热乎乎的带着咸味的透明液体，打湿了头发。
　　“我没事，爸爸！”绯红抱歉地说，父亲看起来明显的衰老了。
　　父亲松了一口气，坐在床沿上，把绯红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如果害怕，就叫我。”
　　绯红使劲点头。怀里的小猪，也仿佛在点头一般。

　　农场之旅
　　绯红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父亲决定送她到农场散散心。
　　这是个私人农场，养了不少白白胖胖的小白猪。她心情好的时候，就围着农场散步，享受阳光和新鲜空气。
　　初来乍到的第二天，她就发现一头特别可爱的小猪，酷似她心爱的粉红小猪。她很快就迷上它了，经常探望小猪。
　　她感觉身边总有一股寒气，却无法解释。父亲怎么会相信呢？就算相信了，又怎么能叫他为自己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粉红小猪总能够让她安静、忘记恐惧。没有什么好恐惧的啊！不过，难道绿遭遇了不幸？所以她前来想告诉自己什么吗？或许是，她又希望不是。
　　在农场，她领会到究竟什么是与世无争，可惜以前不明白，遇事太过于执著。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情，总笑当时太肤浅。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一直到晚上都未曾停止。电闪雷鸣，震耳欲聋，刺眼的闪电，照亮了绯红床上的面容苍白的少女。
　　她认得绯红，跟着她来到了这里。绯红也认出了她，她诧异地捂住嘴，呜咽道：“绿……真的是你？”
　　她点头。
　　绯红惊怔：“你究竟怎么了？”
　　绿飘起来，悬浮在半空，浅绿色的裙摆飞扬。她意味深长的望了绯红一眼，眼神空洞，像一个黑暗的深渊。
　　“绯红，我进来了。”父亲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绯红转身去开门，绿悬浮的身体颜色慢慢变浅，仍旧不肯离去。
　　等父亲走进屋来，她冷冷看着他们，轻飘飘地眼神，不曾别开。然后，绯红送父亲出门，回来已经看不见绿的踪影。于是，她静静躺在床上，忽然之间不能呼吸，仿佛沉入了水底，被水草绞绊，被水呛住。
　　她想抓住粉红小猪，可是它像是凭空消失了。绯红挣扎着逃出房间，冲进了密密的雨帘。她跑到猪舍里，看见角落里的粉红小猪布偶。
　　视力移到一边，那头粉红色的真正的小猪，它跑过来撒娇地蹭她的脚。绯红抱起小猪，小猪的猪头忽然扭曲，变成了绿的脸，愤怒地咬了绯红的手。然后挣脱掉，冲向角落撕咬她的粉红小猪，像一只狂怒的小兽。
　　绿从身上的疼痛之中，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了绿，她已经失去了绿，在半年前的某一个黄昏，她们约好去游泳。她骗绿说很安全，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天真的相信了她。
　　她知道绿不太会游泳，于是绿叫救命的时候，她装作听不见。后来，她害怕起来，又游过去救起她。绿很感激，激动地哭了起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绯红不知所措，只记得自己恐惧的心情。
　　可是有一天，她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清醒地用不为人所知的方法，使绿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那是绯红所不能忘怀的噩梦，吞噬了她一个又一个美梦。
　　“都是我的错……绿……我知道，粉红小猪是你送给我的，所以我总是那么珍惜它。如果你愤怒、生气，就来咬我呀！为什么要伤害我最喜欢的玩具？！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猪的动作，忽然停止了。
　　“我不该害你，都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你还要送我粉红小猪？我那么坏……”
　　小猪哼哼两声，疯狂的眼神平静下来。那粉红小猪布偶里，露出一本淡绿色的日记的一角，然后，小猪转身，跑进群猪那边。
　　“我一直在努力，想要做个优秀的孩子，叫爸爸和绯红为我感到骄傲……我打架，都是因为那些坏孩子，说绯红的坏话，气死我了……我只想，如果你能来看看我，我也可以安心了，我早就原谅你了啊，绯红。”
　　“我很寂寞啊，绿……我想陪着你，我犯的错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了！”绯红呜咽道。
　　不远处，高大疲惫的身影肃立着，仿佛随时会倒下。他沮丧地走进雨帘，内心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