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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两虎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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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位女侠,杏眼圆睁,柳眉倒立,大喝一声:‘看招!’”一个四十多岁的说书人,一双小眼精精神神地睁着,两撇小胡子正随他的嘴一开一合,抖得十分好笑,“就听‘啪’一声,这小黑子正正钉在了一人眉心…”
听到此处,已有人嗤笑出声。
靠窗那桌上的独身男客也不禁将嘴角一翘。这男客生得不凡,坐得远,却颇惹眼,自打他进到楼里来,就引得不少人侧目,有些本来要走的客人,竟都又回去坐下,多看他几眼,可是没人敢上前拼桌搭话。
楼里大半的人都拿眼溜着这边,那男子却像没察觉的样子,眼帘一直垂着,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杯中小酒,听着说书人说书。
“…此人是谁?”那说书人将手中醒木重重一拍,满楼寂然,只听他一字一顿,沉声说道:“中原一点红!”
不错,他说的正是洛阳城里这两日才出的一位女侠----中原一点红。这位太守大小姐亲封的女侠,就一日功夫已经传得城中人尽皆知。这说书人也赶紧的,编了个段子出来。
桌上这男子暗暗蹙眉,心中暗忖:“倒有些像她。”又自摇头,“她哪里有这样仗义凛然?手上准头不好,打歪了还差不多,哪里可能是知道此人偷看邻居家三闺女洗澡,打抱不平?”想着,他轻一笑,随手又斟了杯酒,想继续听听,看看到底是不是猜对了人。
可他不晓得那说书人方才一记醒木已经是结语。等了片刻,却看说书人已在收拾东西准备出楼了,他心里正疑惑这中原一点红,哪里肯放他走,出声道:“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不大,却低浑森冷,传得很远,语气里颇有威势,仅仅四五字,愣是震得说书人腿脚一僵,定住了,迟楞楞抬头去看他。这男子久见人无动静,似是不悦,剔眉转目,冷冷一瞥,说书人腿肚子一颤,就要一屁 股瘫下去。
那男子却从腰间夹出个事物,抬手一扔,砸过去。
那说书人听他说话,看他衣着,早料到他必然是在江湖上行走的,而且还不好惹,本就心生畏惧,这下猛见一个小点朝自己飞过来,还当是暗器,吓得脸色煞白,心里直喊爹叫娘,怨自己怎么无端端遇着这飞来横祸,想跑,无奈腿脚不听使唤,心道:“这下完了”死死闭着眼等着挨那一下子。
说书人等了半天,身上不疼也不痒,反而是脚边似被什么东西轻撞了一下。他眯开一只眼,一看,猛将双眼大睁,脚边是一块银锭子,足有三四两的样子。这说书人一见,腿脚瞬时活泛了,猛下腰,一把抓起那锭银子,眼里直泛银光!他张嘴一咬----真的,这嘴就合不拢了,笑得两眼成了缝,加上那两条倒八字眉,活生生一幅贼眉鼠眼。
这男子出手如此阔绰,周围的女人们投来的目光里更添了热度。若是眼神有温度的话,不说他,就是他手里的那杯酒大概都咕嘟咕嘟开了。
说书人不敢怠慢,三下两下重摆好东西继续说。此人有个远房侄子是在江湖上混迹的,这些武林上的新鲜事便晓得更多些,他又一张利索嘴,得了赏钱,连说带比划更是卖力。唾沫横飞地从“女侠智退采花贼”,讲到“携友日探牡丹园”,一件件说得极精彩,把满楼的客都唬得一惊一乍,且慨且叹。
独独这出银子的俊男子却仍是冷着脸----其实,他掩在杯后的嘴角是扬上去了的。
这些事听下来,他细细一琢磨,越想越觉得像夏柳风,可又不全像。又听了大半天,他总算也弄明白了这说书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便是从无事里说出事来,将芝麻绿豆的小事夸成了不得的大事,再来个黑白颠倒,胡天海地大大地插些惊悚要闻,能把个小丫头掰成一代女侠,他也真服了。
“女侠智斗夜贼?我看那十几家房客,都是这所谓的女侠放倒的,一个采花贼用得着迷倒整整一楼人?那是吃饱了没事找事!等他忙活完了,天也亮了。有这么蠢笨的贼吗?”他边想边笑,不觉又喝了两三杯下肚。“还日探花园,是功夫太好为人低调?胡扯!八成是翻墙的时候栽了跟头弄破了脸,才蒙面的----那丫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他本来沉沉郁郁坐在一旁,这想着想着,心头一暖,又喝了些酒,嘴角微扬起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了。他这一笑,就好似破晓前极黑的天突然被一缕曦光撕开,万丈晨光一下子趁势而来,瞬间就照得天地灿然。任凭说书人说得如何精彩,也拉不回众人的眼了,竟有几个汉子也直勾勾望呆了。
可他却不觉,放下酒杯,暗自在心里叹道:“…也只有那丫头,才破得了我的‘鬼气森森’了…”接着又自嘲一笑。
却说这边说书人声音陡扬,好歹才引过去不少人,他道:“且等她北夺燕塞剑,南取破魂丹!”说完暗带喜色瞟了瞟男子这边。楼中众人齐声叫好。
男子听到这里,便是一笑。说书人见这一笑,悬着的心一时放下来,他说得卖力,这下一放松,黄皮老脸上竟泛出红光来,油亮亮煞是精神。他得了这般人物的一笑,自是得意。
其实这男子笑不是为这,他是笑方才那句话,“就凭她那两下子也想干这个?”想到夏柳风三脚猫的功夫,折腾出的那些乱子,他再也忍不住,竟然轻笑出声。
“破魂遇玄绝,燕塞剑无双。”这是江湖上流传的话。燕塞剑指的是燕城派掌门手中的燕塞双剑,到当今燕城掌门肖钜,已经传了近百年。这燕塞剑是双剑,厉害非常,削铁如泥,月下生寒。可这剑被人下过咒,极险恶,若是拿到此剑,不出一年,亲族妻儿尽去,无一幸免,为这缘故燕城派掌门也尽选孤身无亲之人,几代传下来,这一条成了派中默认了的规矩。是而此剑虽闻名天下,真去夺的人却并不多。
说书人口中的“北夺燕塞剑”,便是这个。而“南取破魂丹”说的是天下两大邪教之一的冥飒谷中藏的医家宝药----玄绝破魂丹,传言此药可以回魂续命,起死回生。
其实说起来江湖上盛传的这两句话,有些不通,玄绝破魂丹本是一个药名,就是连在一起的,如何又有两者相遇之说;还有燕塞剑,一鞘双剑,怎么又是无双呢?莫非是指剑利无双?
这男子渐渐转了思路,眉头皱起,却不再深想下去,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习武之人原本就警觉些,他不动声色,暗拿眼风扫过一圈----远处一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此人正是那晚的采花贼。他才进酒楼来不久,原本也没注意到这边,听说书人正说到自己,觉得有趣,便点了小菜多坐半会,听着听着,却发觉楼里的人老爱往别处瞟,就连那说书人也不时暗瞅瞅窗边。他随着转眼一瞧,嘿嘿,这一瞧,倒叫他愣了一愣。
其实这白衣贼也是端的好相貌,平日里走到哪里都不少人看,他也颇自负,可今天不一样,进楼来就觉着有些奇怪----没人看他!。原来是这主儿镇着呢,人家都去看他了,白衣人进来得晚,旁人眼都挪不开,自然没人注意到他了。
先来的男子已冷了脸,江湖上的人眼都毒,他一看就知此人不一般。那边白衣人瞧了他半天,早看出这位也不是好相与的。
楼下的说书人说完书也不走,杵在那儿,巴巴地望着窗边坐着的男子,只等他吩咐,即便是跑跑腿,他必定也乐颠乐颠的炫耀一番,让旁人好生羡慕羡慕。
男子本也想问问这女侠到底现在何处,他已追出来大半个月,也不晓得那小丫头使了什么鬼点子,一路上竟让他无从找起。到了洛阳,总算是有了消息,他暗暗长嘘一口气,心道:“等找着了人,看我如何收拾!”
可他眼风一扫,又看见了那个白衣人,男子不自觉地略略耸眉,一手缓缓按下,停到腰间。这边白衣人注意到了,他腰带上插着一只短笛,漆黑如墨,光洁可爱----竟又是墨玉!男子颔首凝视,正拿食指一个一个数摸着笛上的音孔。
说书人张着嘴等,几次想问,却又咽下去。
徘徊半晌,这男子最终没有开口,起身就下了酒楼。
白衣人细细瞧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思透亮,脸上渐渐显出笑意,忽然右眉一跳,颇有兴致地喃喃道:“夏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