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师》灵均公子

1、〖一〗

　　我的魅力在于幻象。
　　就像每个魔术师那样，靠着华丽的手法和被编织完美的表演，无所顾忌地去欺诈观众的内心，从而带给他人对美丽的妄想。
　　我也一样。
　　我不擅长近景魔术，被他人寻求真相的目光死死锁定，是令人焦躁不安的。只有在镁灯和舞台的包装下，我才敢无所顾忌地以奢华的表象进行欺诈，而大多数人，都会被这幻象晃晕了眼，同真心一起陷入孰真孰幻的淤泥中，难以盘旋。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舞台上表演魔术。一直以来被我掖藏在最深处的秘密不知被谁掀开了一个小角，之后便如洪水般喷涌而出，难以抵挡。
　　媒体的闪光灯不停地闪，像异常饥饿的猛兽发现小羊羔似的疯狂，将我的一切暴露无遗，我想着落荒而逃或是寻求帮助，以至于不会太过难堪，可此刻我才猛然惊觉，同我带给观众的华丽一样，观众一直叫嚣的喜爱与欣赏，也是幻象。
　　最终，我退下舞台，一边开着一家看起来雍容华贵的酒吧，一边等待世人淡忘那个叫作上邪的同性恋。
　　跳梁小丑总比作出凤采鸾章的文学家要受人关注的多。
　　自这件事之后，我可悲地发觉了自己的不正常。我不再将魔术视为梦想，而是将其当做一种欺诈手段，以至于我开始害怕世人。我避免与旁人接触，即使是曾经旧相识的故友，我也会在他们眼中看到怜悯和讽刺，甚至我会在每次夜归时握紧小刀，余光瞥着四周，暗暗提防一切，有时甚至会被自己身后的影子吓出冷汗，尽管这很没有必要。
　　我快速地在灯红酒绿的街道穿梭，直到看见那块写着“delusion”的招牌——与其他酒吧一样地闪着毫无新意的霓虹灯。
　　这间酒吧的外表被装修得很有趣：扑克牌的花色被点缀在一些适当的地方，招牌边立着四盏纸牌形状的灯，那是四张ACE，华丽的哥特体书写下delusion的字样，闪烁着荧白的灯光。
　　我在门前止步，深吸一口气，拉好搭配礼服的手套，才换上一副自诩优雅的笑容踏进了店里。
　　“欢迎光临delusion，我亲爱的朋友们！”
　　事先安排好的灯光理所当然地照在我身上，成功地衬托出了礼服的闪烁感。再按照剧本所写的，我随着西式的古典音乐，跃着夸张的步子旋向前台，顺路折下墙柱上爬生的蓝色曼陀罗花，阖眼假装嗅过它的香气，再转手将它丢进盛满Whisky的酒杯里。那朵可怜的花就那样结束了一生，而我，就是葬送者。
　　我在观众的掌声中沉沦，就像无数次谢幕时那样。曾经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沉沦在无所谓的掌声和惊呼中，而现在我却能清清楚楚地认识到，那不过是可笑又滑稽的虚荣心和彰显欲作祟。以至于“上邪是个华丽又优雅的人”这样的固定认识便深埋在大众心里了。
　　可像那曼陀罗花一样，很多人因为喜欢它的美丽外表就伸手去摘，却从没有考虑过它花种下隐藏着的剧毒。
　　我记得第一个追求我的男人。
　　他大概是叫做安缇柯，在得知我偏好男性的消息后，唯独是他显得喜出望外了。那是个黄昏，他看起来相当疲倦地坐在了前台的高椅上，点了一杯Rainbow Cocktail，叫我和他聊聊天解闷。
　　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他不是个会说话的男人。
　　“你是外国人吗？”安缇柯喝了一口他的Rainbow Cocktail。
　　“不是。”我笑着回答他滑稽的问题，“我只是享受这种氛围。”
　　“那你就是西洋迷了。”他似是肯定了答案。“我也喜欢西方国度，它们总是富丽而且神秘。”
　　“我不是。”我依旧笑着，给另外的客人调酒。心里却暗讽这个人的滑稽可笑。我对崇洋媚外的大叔一向没有好感，甚至厌烦，或许还会觉得恶心。
　　他点点头，好像终于没了话题，我觉得他应该会放过我。
　　“我觉得男人留长发很奇怪。”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他的言语里充斥着恶意。在不知多久之后的日子里，他还说过我像极了欧洲中世纪的基佬贵族。
　　我带着一成不变的笑，选择沉默。
　　“听说你以前是个魔术师，”他点了一支香烟，“不如表演一个给我看看吧。”
　　拒绝客人不是我的风格。即使我对这个男人厌恶到想咳一口痰在他的酒杯里，但我还是从空空如也的掌心中燃起火焰，变出了一朵玫瑰。
　　我将玫瑰递给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自己都恶心之至的话：“此时此刻，我将我的爱意献给眼前最动人的你。”
　　我承认这只是我不带一点真心的习惯性用语，可安缇柯或许不那么认为。他并没有接过玫瑰，而是用那双无精打采的眼死死地盯着我，缓缓吐出一个个烟圈。
　　许久后，他才用沙哑的烟嗓对我说出了那句恶毒的咒语：“和我处对象吧，我给你钱。”
　　我不想和他处对象，但我想要钱。
　　我承认我有些恼羞成怒了，但我依旧笑着，轻声道：“我不会去剪头发。”
　　他沉默了。片刻后，他又张开了那张令人厌恶的嘴：“我承认你很漂亮。”
　　我不觉得正常人会夸一个男人漂亮。
　　“那种令人产生妄想的漂亮。”
　　那是意.淫。我暗自腹诽，口上却只能轻轻地道谢：“可我的美需要你的衬托，不然毫无意义。”
　　他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Rainbow Cocktail，或许是为了向我暗示，尽管我完全不想领悟。
　　自那天之后，安缇柯便成了delusion的常客。他几乎每天都会坐在前台的高椅上，点一杯Rainbow Cocktail。他在等我明确的回答，但我没有。我总怕过于直接的回应会刺伤对方的心，尽管对方是个口无遮拦的渣滓。
　　使我愈发厌恶他的，是他不分场合地和别人说起我是他的恋人，尽管我会适当地反驳，但我永远赶不上他胡诌的速度。我从未想起我许诺过他什么，更从未答应过和他谈恋爱！
　　不过日子就这样持续着。安缇柯会在闲余时间请我到高消费的西餐厅吃晚饭，邀请我到他家去品进口的红茶，还会在我烦恼的时候讲些笑话逗乐——虽然我的烦恼几乎都来源于他，但我不得不承认，和他一起的日子，总会有一些无脑的欢乐在。
　　渐渐的，我不再反驳那种他说我是他恋人的荒唐话，只是我在心底还没认同。我害怕反驳得明显会刺伤安缇柯的心，于是我选择笑着沉默。或许我带给安缇柯这种与我恋爱的妄想，本就是不可饶恕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