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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此刻良辰 ...


  •   他真是英俊如神祇,眼睛如寒潭般深邃,肌肤细致无暇,黑发浓密而富有健康光泽,虽总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并不显刻板,相反,仿佛因沾染到了他独有的气质,每一根都被赋予了最完美的弧度,高瑞,清逸,出尘。就这么静静立在那里的时候,单就外表来说,他有些像欧洲神话故事中所描述的远古之神。他确实拥有贵族血统,他的祖父和母亲,分别出生于欧洲两个极富盛名的古老家族。

      那一刻,苏黎正在海城机场排队办理去往洛杉矶的登机手续。

      他独自在坚国求学已有两年,期间,一次都不曾回华夏,同钱昊越,也从未有任何联系。

      钱昊越犹如神兵天将般突然出现的时候,苏黎蓦的被一种惊天动地般的震撼感给笼罩住了,顷刻间,呼吸停滞,一丝意识被冥冥之中的某种神秘力量抽离出身体,超然物外地想:“他是我此生所见到的最完美的人。”

      那时,是早上七点,前几天就一直在下雪,机场大厅空调开得很足,伪装出一派春意盎然。

      苏黎排在一位化着浓妆的女士身后,她已经为她随身携带的大包小包争吵了近半个小时,苏黎头天晚上本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又起得太早,未来及吃早饭,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恍惚中,他根本不知道那场争执是什么时候结束了,直到窗口办理登记的男职员将他唤醒。

      “您还未选座位,一,四,还是九?”他说:“您选一个。”

      钱昊越刚刚的出现仅在超然的一瞬。

      苏黎的视线被纷杂的人群牵扯混淆着,很快便遍寻不到他的身影了。

      “九,”苏黎心不在焉道,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四。”

      男职员的目光离开电脑屏幕:“您确定是‘四’吗?”见苏黎点头,解释说:“华夏人选这个数字的不多。”

      就如同因着某个典故,西方人很多不喜欢“十三”一般,在华夏语中,“四”和“死”谐音,故而不少华夏人忌讳这个数字。

      根据多年养成的习惯,苏黎最常选“九”。这次,他尚仍沉浸在刚刚那个单方面的偶遇,为了冲破某种桎梏似的,潜意识故意让他选了“四”。

      男职员将证件和登记卡交还给苏黎,提醒说因为大雪,所有航班都延误了。

      据说,这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走向候机厅,苏黎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开始在每一个大厅,搜寻钱昊越的身影。

      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塞满了人,大厅,走廊,楼梯……每一处都被人安营扎寨。地上随处能看到行李和幼童,偶尔,还有一、两只穿着精致小衣服,装扮得类人的宠物。

      有位年轻母亲,正隔着大玻璃,指点机场上那些停在雪中,纹丝不动的飞机,对怀里哭闹不止的孩子讲着些什么。

      假如和城市的联系彻底中断了,这座半透明的建筑,就会犹如被顽童随意丢弃在狂风暴雨中的玩具模型,很快被积雪淹没。

      这个联想令苏黎胸口憋闷,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支着行李箱,慢慢步出候机厅。

      所有的饭店,便利店,甜品店……甚至奶茶店,无一不排起了长队。大部分店铺很快因为饮食售罄,被迫关门歇业。

      苏黎只买到了一小块巧克力蛋糕,坐在餐厅的妆饰柱后面,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着。身侧,店员开始往空出的桌子上放椅子。

      近两年,他按部就班地见心理医生,身体也调养得不错,没有再持续恶化,虽不比常人,独立应对最基本的日常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

      突然,他从一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个单薄的少年,坐在最后小半块蛋糕面前,苍白木然,乏善可陈。

      他所乘坐的航班本应于早上九点起飞,最后延误到了晚上八点一刻。

      夹在人流中走到自己的位置,苏黎一下愣住了。

      就在他的邻座,钱昊越正坐在那里。

      他完全当他是陌生人。手里放着微型商务笔记本,微微低着头,一直在操作着什么。

      飞机起飞之后,他向空姐要了一杯水,告诉她不要在飞行过程中叫醒他。声音清冷,礼貌而疏离。

      可能因为上位者特有的气场,空姐下意识有些紧张,迅速为他调好温水,静立在一侧,待他放下杯子,又立即躬身接了过去。

      中途,因气流的缘故,机身突然颠簸了一下,那小半杯水险些顷到在苏黎身上。

      苏黎下意识抬手去挡,于是碰到了另一只手。

      那是钱昊越的左手,指节修长,骨形完美。

      触感是如此的熟悉。

      它沉稳敏捷,迅速扶正了纸杯。

      “谢……谢谢。”

      苏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之余,居然还注意到了,那只手的任何一根手指上,都没有戴戒指。

      钱昊越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面上仍是淡淡的。

      若非看到他眸底慢慢洇出的那一抹危险,苏黎差点真以为眼前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只见他拉下遮光板,躺在座椅上,仿佛立刻睡着了,并且在余下的十二小时零七分钟的飞行中,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姿势都未改变一下。

      不知这是不是钱昊越第一次乘坐经济舱,也许是因为他雷霆万钧气场,使他的身材显得愈发高大挺拔,相较之下,周围的一切出奇的狭小逼仄。

      尽管后排没有人,座椅业已被最大限度伸展开,却还是无法妥善安放他那双健硕笔直的长腿。

      苏黎这次是临时有事才迫不得已回国的。

      近些年,因着秦钰的关系,他陆陆续续接了一些专业性和艺术性较强、受众非常有限的拍摄工作,攒了一笔钱,不多不少,刚好能够在坚国一处临海的公墓拥有一席之地。

      他精心挑选了一年有余,终于找到了那样一个地方。

      那儿四季如春,靠山临海,繁花似锦,不时有海鸟自眼前划过,叫声婉转。

      真是个美丽的归宿。

      只是永生永世都这样孤身一人的话,终究还是太寂寞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以为自己同钱昊越,早就彻底结束了。

      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胸口某个苟延残喘的脏器,居然仍会莫名悸动,就像宿疾即将发作了似的。

      原来,过往种种,早已是跗骨之疽,如影随形,令他永世不得忘怀。

      以往,钱昊越被亲近的人激怒时,总会这般沉默寡言,外人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被针对者,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被这世间最最极致的冷酷鞭挞拷问。

      苏黎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屡教不改,犯错时被家长当场抓包的小学生。

      以防万一,他提前吞服了几片药。

      他可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发作。

      晚餐时间过后,灯光熄灭,开始播放无声的电影。

      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过去了,机翼滑翔在群星之间,夜空清澈,寂静而无垠。

      此刻,睡在身边的这个人,仿若这世间唯一一个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证据。

      鬼使神差,他把座椅也调到同他一样的高度,如此,他们便好似躺在了同一张双人床上。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睡在一起。

      光线昏暗,随着两个人的呼吸,明明灭灭,在他们脸上投下婆娑光影。

      这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和他。

      此刻良辰,如罂粟般迷醉了苏黎的理智。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放任自己沉醉在感情的泥淖里。

      因为他想将这一刻的记忆,深深印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然后在那一天最终来临的时候,能够随着他一同埋葬在他的归宿里。

      他便可以假装自己来这世间走的这一遭,并非全然一无所获。

      一夜失眠,苏黎的眼光总是不可抑制地看向钱昊越。倒是提前倒好了时差。

      后来,迷迷糊糊的,他感觉自己约么睡了个把小时,醒来时头痛欲裂,飞机已开始降落。

      广播正提醒着陆时,他看到身边的人张开了眼睛。

      只见钱昊越扶正座椅,把他请空姐为他盖上的毯子放到了一边。穿外套时,衣摆自苏黎的头顶略过。

      这时,机舱门正好打开,苏黎听到他说了声借过,然后抬脚离开。

      仿佛就在顷刻间,消失在了加州那燃烧成一片血红的晚霞里。

      自始至终,都未曾看他一眼。

      苏黎向着他离开的方向,轻轻道了声再见。

      这便是永别了吧,他微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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