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李若乾

2、第二章 相识

　　秋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鬓如云，明眸皓齿，楚楚动人，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而美貌也是她唯一的东西，她也是聪明的。如果不是她足够美貌智慧，在戏院里她早已门庭冷落了。无论怎样，戏子总不是长久的.
　　昨日她在万花楼前见了从前风光无限的玉娟，佝偻着背，衣裳质地虽好，却已破旧不堪。曾经的她，一曲未央宫红透武陵，无数富家子弟想要与她结交，却在盛时嫁了一个书生，从此抛却翠衫水袖，换上粗布衣裳，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时不时还得靠从前的捧主接济，最后书生终于考取了功名，她却在劈柴洗衣间失去了从前的秀美，变得又老又丑，书生则另娶了一个娇美动人的小妾，不再理她了。秋娘惋惜道：若是她不曾相信那书生的甜言蜜语，如今也不会到这般地步了。人总说戏子无情，又岂止哪里的戏子无情，分明是世人无情。想到这，她却突然念起了昨夜的那位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双目含情，脸颊通红，便羞恼道：不许再想了，你这样的人物怎得他垂怜，却又十分悲凉道：若我不是出身寒门，而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自然是与他十分相配的，转念又想到:自己虽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那公子也存了心结交，自己与他也不是无望的，一时悲喜交加，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班主突然撩开帘子，冲里面道：秋娘，你怎么还没梳妆好？这客人可都等急了，再不出来，可就要砸场子了。
　　秋娘方缓过神来，连忙道：马上就好，这就登台，说罢起身，轻轻撩过帘子出去，款款登台，刚一站定，台下便沸腾起来，秋娘细细唱到：怕的是红日晒了我的芙蓉面，怕的是春风吹落我的逍遥观……唱罢，秋娘收住双袖，缓缓下台。
　　正对镜卸妆之时，一个醉汉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秋娘正兀自照镜，却看见那醉汉立在身后，只见他生的一张极俊秀的脸，双眼在多年的声乐场所中失去了清明，略显浑浊，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盯着秋娘道：你就是秋娘？唔，是挺美的，只要你跟了爷，爷保证你下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着便要上前抓秋娘。
　　秋娘连忙躲闪，那醉汉见抓不着秋娘，气到：你知道我是谁么，竟敢避我，本来还想对你温柔些，现在看来，到时不用了。便一下跨到秋娘面前，一把拽了秋娘，便要吻她，动作十分粗暴秋娘奋力推拒着醉汉，正拉扯间，突然一个力量将那醉汉拉倒在地，秋娘只觉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便放松了下来，回想起刚才不禁感到后怕，微微发抖。耳畔是温柔低沉的声音道：没事了姑娘，不要害怕。秋娘抬头一看，正是昨夜的少年，张生。
　　那醉鬼被推倒在地，嘴里依旧喃喃道：你想要什么，爷给你买，只要，嗝，只要你跟爷。话未说完，便醉倒过去，不省人事。
　　秋娘很快平复了心情，今日这类事情虽说不是经常发生，每月里也总有那么几次，平日都有师兄弟和班主护着，赶巧自己今天是最后一个出场，师兄弟们都回家了，班主也不在，若不是张生，自己就难逃了，想到此，秋娘不禁感激的看了一眼张生，张生笑道：姑娘不必感激，我心念姑娘，冒昧前来，谁知遇到这种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秋娘微微一笑道：今晚月色很美，公子可愿陪我一同赏月？
　　张生连忙道:姑娘请。秋娘带着张生来到戏院后院一处清雅之地，绿芳汀，庭院不大，院中只几株兰花，几棵绿竹，一方石桌几个石凳和一个木屋。这是上一任班主为妻子修建的住所，只可惜最后妻子病逝，班主也卖了戏院，不知所踪。秋娘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拭去石凳上的灰尘，却并不坐下，而是立着望月。
　　月光中，秋娘的脸朦胧而美丽，眸子清亮，张生低下头来，气息喷到秋娘耳畔，低声道：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上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秋娘抬头看着张生的眼睛，幽深如夜，她仔细的盯着张生的眼睛，想要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可是她只看到了他眼里那个小小的，发光的人儿，于是她缓缓地，安心的倒在他肩头道：我亦是如此，见你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书上的句子。
　　张生温声道:什么句子？
　　秋娘低声喃喃道：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她缓了缓，笑道：说来可笑，我读书甚少，见你时却突然想起这句话。
　　张生安慰道：读书多并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多了，烦恼也就多了，况且男人并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女人太聪明，倒显得男人太过愚笨，没什么用处了。
　　又道，你看那月亮多美，若是你我能到上面同住该有多好。说着便指与她看：我曾在岭南住过，你看，那上面笔直的，是岭南水青，那曲折蜿蜒的，是水松。
　　秋娘凝视着月亮，又察觉道张生再看他，便低下头道：我就知道你是在唬我了。
　　张生笑了一下，道：我没有在唬你，只是觉得你和那月亮很像，以后无人之时，我就叫你月儿吧。
　　秋娘瞪圆了眼睛，道：月儿？哪有将人比作月亮的，抿嘴笑道：我看你真是读书读呆了，以后无人之时，我只唤你呆子。说罢便转身跑去，张生后知后觉，无奈笑道：妮子竟敢取笑于我。说罢连忙追去，两人清脆的笑声渐行渐远，微凉的风夹杂着细细的低语，渐渐消散在风中，月亮孤独的挂在天上，在那里，只它一个的孤寂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