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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此时北溟军营那边已经恢复了平静,像是有人及时控制住了局面,再听不到沸反盈天的喧哗声,就连眼下这林中,追踪者与被追踪者也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兰初小心翼翼的在林中穿行,敏锐地察觉到,此时仍旧锲而不舍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极为训练有素。他们一进入树林,便立刻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然后慢慢收缩队形,一寸寸往林子中间压过来。他们彼此之间间隔不过三尺,既可守望相助,同时也确保不会遗漏一丝一毫的线索。搜索的过程中虽然不曾说过一句话,但每一个手势每一下动作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种静默中显示出来的力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压力,绝不是普通北溟军士能够轻易做到的。

      少年隐身在一棵巨木后,机警地盯着不远处的几名身著玄色盔甲的追兵,眉头微微蹙了蹙。黑甲雪刃以及那一举一动中蕴藏着的毋庸置疑的力量,让他进一步确定,眼前这几人,怕便是北溟军中最坚不可摧的核心力量,世人称颂已久的玄武铁卫。

      所谓玄武铁卫,即使在北溟军中,也是近似于传说的存在。这支千人组成的卫队,有着无与伦比的战斗力,在以往西陵与北溟的数次交锋中,但凡有他们出现的战场,无一不以西陵的失败而告终。他们冲锋陷阵,无坚不摧,纵横驰骋于沙场之上,令敌人闻风丧胆,望而披靡。

      兰初早知赫连冀不是等闲之辈,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赫连冀的震远军中,居然会有玄武铁卫。

      雪已经下了一日一夜,厚厚的积雪给兰初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他不得不在这些铁卫的步步紧逼中采用迂回战术,一时向东一时朝北的四处游走,务求对方无法准确掌握到他的行踪。他心知此刻一旦不慎泄露了行踪,便会在瞬间被这些铁卫群起而攻之,而以他的伤势,那时再想脱身便难如登天了。

      不知不觉,双方已在林中沉默的追逐了一个多时辰。少年四下游走的同时,耐心的寻找着脱身的契机。他的气息在长久地僵持中渐渐沉静下来,周身的杀气也都尽数收好藏起,冷漠如常的面容上,一双眼是望不见边际的幽暗。他仿佛已和这寂静的树林融为了一体,无处不在却又无从寻觅,与一个又一个人擦肩,却在对方回眸的刹那,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那些人已在林中来来回回搜索了三遍,本以为已经把人困在了包围圈中,谁知到头来除了雪地上几枚杂乱无章的脚印,却连那刺客的一个影子都没看见。此时已近拂晓,可天色依旧阴沉,林中的光线始终晦暗不明。他们在进行了最后一遍搜索之后,不得不失望地撤了出去。林子的另一边,已超出了北溟军的控制范围,这些人领有严命,绝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兰初藏身在参差的枝桠间,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确认那些人全部自林中撤了出去,方才轻轻从枝头滑落下来。

      这时雪已经渐渐小了,风也都渐息渐止,少年靠在树旁深深吸了一口气,冷漠犀利如刀锋般的眉目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如此折腾了大半夜,早前的寒意虽然褪了一些,但肋下的伤处却愈发作痛起来。赫连冀垂死的那一击,打断了他几根肋骨。此时无人,他便慢慢靠坐在树旁,解开自己衣襟,摸索着将断骨一点点接起,然后又撕下一截里衣,暂时将伤处固定起来。他伤得虽重,接骨时手势却很稳,处理的手法,也是驾轻就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黯淡的天光从冰雪覆盖的枝头泻落在那具苍白瘦削的身体上,隐约可见其上纵横交错的新伤旧痕。

      兰初简单处理完自己的伤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低低咳了一声,张嘴吐掉血沫,这才慢慢站起身,往临江方向而去。

      确定这一路无人追踪,他便放慢了脚程。虽然伤口仍在作痛,但他脸上却未显出丝毫痛楚之色。间或有几个与他擦身而过的路人,望见这独行的青衣少年,也以为不过是个早起赶路的书生,谁又能想到,这看似文秀沉静的少年,竟然孤身一人夜入北溟军营,于十万大军之中刺杀了赫赫有名的震远将军。

      兰初这一路走的时快时慢,待回到临江城,却又到了暮色渐浓之时。

      临江是西陵边陲重镇,宵禁甚严,即将关闭城门这会儿,门楼处人潮如织。他夹在人流中进了城,旋即向东一拐,钻进一条窄巷。巷子尽头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宅院,朱漆斑驳的大门虚掩著,他走到近前警惕的往四周望了一圈,这才推开大门闪身进去。

      片刻,那门重又开启,两个轿夫抬着一乘小轿出来,一溜烟地往城北而去。

      城北朱雀巷的孙府,是前朝宰辅孙壹谦的府邸,如今因承天帝的到来,临时充作了行宫。兰初在孙府门前落轿,正要抬脚进去,却见里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身簇新的箭袖袍服,显得极为精神利索。那人见他从轿子里出来,立时开心地笑了起来,扬声叫道:“小初。”

      兰初已经换下了昨夜的青衣,此时身上穿的是一袭浅碧色的竹纹锦袍,除却袖口衽襟以银丝绣着些朴素的花纹,少年周身再无多余的装饰。但就是这一身看似简单的衣服却愈发将他衬得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他此时那些凌厉的杀气冷漠的神色都消失不见,听见那人唤他,便抬起头,先是一愣,随即便紧走两步在阶前跪倒,嘴里叫道:“参见太子殿下。”

      “殿什么下。”那人走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没好气道:“叫皇兄!”

      他这一拽,不经意间牵动了兰初伤处。少年脸色蓦得一白,却强忍着没有出声,依旧维持着平淡的神色,抬起头来安静得看着那人。青年脸上满是热切的笑意,黑亮的眼中流动着秋水般的光华。兰初看得心头一暖,终于露出了个微笑,乖乖改口叫了声皇兄。

      “这就是了。”这华服青年正是太子广陵。兰初这一声皇兄显然让他很受用,长臂轻舒将少年揽到近前,一拳轻轻击打在他肩头。兰初没有躲闪,安静的栖在他怀中,脸上始终挂着温顺的笑容。

      广陵这么一揽,才觉出那肩膀的单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临江这边住不惯么?怎么半月不到的功夫,你就瘦了一圈。”

      兰初摇头,垂眸浅浅而笑。淡淡的笑容里透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羞涩与乖巧,仿佛缓缓流淌在山间的溪流,明透清澈。广陵疼惜的揉了揉他的发顶,还要追问下去,却被那少年抢在了前面:“皇兄怎会到临江来?”

      边疆战事将起,承天帝御驾亲征,临行前命太子广陵监国,镇守京城。可谁知,承天帝前脚离京,这位监国太子后脚就跟到了临江城。

      广陵面上的笑容随着他的问话,稍稍淡去了一些,叹口气道:“前几日吴御医上折子说父皇龙体抱恙,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这就要回去了。”正说着,那边已经备好了车架的侍从走到了二人近前,躬身请他起驾。广陵望了一眼,拉着兰初的手郑重道:“小初,我回京后,父皇就交给你了。父皇年事渐高,你费心替我多照应些才好。”

      太子温厚仁孝,朝野上下皆知。这一番话中本在兰初预料之中,如今听他提起,便立刻点了点头。

      兰初自幼丧母,深宫之中,唯有广陵以真心待他。他十二岁封王出宫另起宅邸,广陵怕他寂寞,时不时总偷偷溜出来探望;逢年过节,但凡承天帝有所赏赐,广陵便总要留给他一份;他性情沉静内敛,不善言辞,这手足之情,若不是广陵苦心维系,只怕也早已淡漠了去。兰初嘴上不说,心里却记得清楚。因此凡事只要广陵开口,他便绝不迟疑。

      广陵见他答应,原本微蹙的眉头当即舒展开来,俊朗似冬阳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深刻笑容,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也一样,要好好保重,我可不想再跑一趟临江被父皇骂到狗血淋头!”他表情做得要多夸张有多夸张,便是兰初也被他逗得噗哧一笑,低低道了声是。

      广陵奉旨监国,此番私自出京已被承天帝狠狠教训了一顿,眼瞧着天色不早,也不敢再多作耽搁,朝兰初挥了挥手,便匆匆登车离去。兰初一直站在阶下,直到他的车驾拐进了街角再也看不见,方才慢慢转身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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