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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   木舟折回鹊桥,天上的云也散了。

      月色星河重返天幕,掸下薄薄的银辉,天地间似笼了一层乳白色的薄纱。

      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苏清和一直提心吊胆,捏着手在岸边来回踱步,脖子都等长了。木舟才靠岸,她便迫不及待上前拉沈黛的手,绕着她上看下看,连头发丝都不肯放过。

      “怎么样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觉察到沈黛双手冰凉,苏清和眉心折起个小疙瘩,忙将她的手裹入自己掌心,轻轻揉搓取暖。

      春纤和春信嘴里还念着佛,一个拿长巾帮沈黛擦拭头发,一个往沈黛身上披鹤氅,异口同声地问:“姑娘可还需要什么?”

      沈黛笑了笑,正要开口安慰她们“莫担心,无事的”,身后那人就先替她回了:“速速熬一碗姜汤,越浓越好,方便驱寒。再打发人去太医院,唤院首过来诊脉。”

      声音虽冷冰冰,没什么情绪,字里行间却都是关切。

      众人颇为意外,愕着眼睛面面相觑,视线在两人周围徘徊了会儿,目光逐渐暧昧。

      沈黛受不住红着脸,扯高鹤氅褖领,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熬姜汤请太医也就算了,还非指名要院首。要知道,太医院的院首可是专为陛下诊脉的,连姑母都请不动他。她不过就是淋了几滴雨,也没出什么大毛病,何必这般兴师动众,饶人家这么晚还要跑一趟?

      可戚展白觉得很有必要。

      见无人动身,他沉声又催一遍:“还不快去?倘若院首问起,就说是本王说的。”

      春纤和春信相视一笑,“诶”了声,便行礼告退。

      苏清和兴味地掀了掀眼皮,张嘴刚想说话,沈黛忙推了她一把,挡在前头,囫囵朝戚展白行了个礼,“多谢王爷挂心,今日时辰不早,沈黛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也不等戚展白回答,拉着苏清和就跑了。

      “看来今夜进行得很顺利啊。”苏清和觑眼身后尚还傻站在原地凝望的“望妻石”,笑得花枝乱颤,手肘撞了下沈黛,暧昧地挑眉,“如何?他可有说几时上门提亲?”

      “什么啊!”沈黛斜她一眼,直觉那绵长的目光还追着自己,心跳便有些克制不住。

      苏清和抱着她胳膊,笑得贱兮兮。她也不示弱,半撩起眼皮似笑非笑道:“我哥哥可要回来了。”

      一语毙命。

      苏清和登时老实了,左右囫囵转着眼珠子,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他......他回来就回来呗,关我什么事。”

      小下巴一翘,她若无其事地哼了声,甩着宽袖先走一步。行色倒是如常,只可惜......

      顺拐了!

      沈黛捧着袖子“噗嗤”一笑,心头悬了几日的大石都在这一笑中,安然落了下去。

      今夜发生的种种,当真出乎她的意料。

      原以为老天爷一次次给他们下绊子,是不打算给她和戚展白牵线搭桥了,她就快放弃,熟料,最后竟是他这个闷葫芦坚持住了。

      第一次主动约她游湖,第一次同她说那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还第一次主动夸她......眼神灼灼望过来,带着初夏的热意,直在她心底拓下个深刻的烙印,以至于现在她回想起来,仍旧控制不住面红心跳。

      手腕还记得他指尖的触感,清瘦却有力,粗粝的薄茧摩挲过肌肤,过电般微痒,却一点也不疼,温柔得全然不像个武人的手。

      既然答应帮她去调查苏元良,应当就是真同她和解了吧?那提亲......是不是也不远了?

      天际最后一缕云翳从也散尽,婵娟越发明媚,映入地面的积水中,宛如一枚掉落粼粼星辰的黑曜石。

      沈黛拿足尖轻轻点了下水中月,涟漪缓缓荡漾开,她嘴角也情不自禁弯起,脚步变得轻盈。幽幽月色下,一抹裙裾宛如莲开。

      *

      已是三更天,整座帝京城一片寂静,城郊马场却还灯火通明。短促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又沉没回浩大的夜色里。

      马场看护提着灯笼又打一呵欠,攥了攥手中的提竿,朝关山越做了个揖,“敢问关侍卫,王爷这还要骑到什么时候?这马......”他讪讪一笑,换了个委婉的说辞,“马也得休息不是?”

      关山越睨他一眼,最想休息的其实是他吧。没戳穿,人只越发踮起脚,往场上探看。

      黑影在草场间纵横飞驰,时不时传来几声“嘶嘶”马鸣,可见还在兴头上。

      这算是王爷的老毛病了。

      在外人眼中,王爷是个寡淡得不能再寡淡的人,喜怒哀乐从不上脸,跟水一样,唯有亲近之人才知道他的真性情。可他再会伪装,终究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情绪大动的时候,该发泄还是得发泄。

      于是无论是喜是怒,他都会趁夜来这里跑马。

      上次在画舫上叫沈姑娘羞辱一通,王爷也是这般纵马狂奔了许久,将怒气全发泄完才肯离开。可回去的路上,王爷还是忍不住,支开他,自己个儿偷偷溜去翻了显国公府的墙......

      那回是真伤到了心,可这次却是高兴,打心底里的高兴。

      都高兴过了头!

      过来骑马前,王爷就已经拉着他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跟早间的心不在焉截然相反,这回王爷是完全没手下留情,杀了他一盘又一盘。

      至于不留情到何种地步......

      反正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他是不想再瞧见任何黑白搭配的东西了。

      唉,到底是沈姑娘啊,不过在比试上押了王爷的注,同他多说了两句话,他就成了这样,跟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一样,过去几时见过他这样?

      倘若哪天人家真要嫁进王府,他还不得高兴得直接蹿到天上去?

      马还要骑多久?关山越捏了捏酸疼的眉心,颇为无奈地叹道:“王爷明日休沐,不必上朝,咱们且等着吧!”

      马场看护倒吸一口冷气,自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感叹:“啊?!”

      那厢戚展白刚好又跑完一圈,翻身下马。左右周围无人,他也无需顾及,大剌剌躺到在草场上,摆开“大”字。

      天空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清新的空气于腔内出入,他心情也同今夜的月色一般云开雾散,每吁出一口气,嘴角便扬起一分弧度。

      星辰漫漫亮在天上,似她的微笑,落入他怀中。

      他不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傻丫头或许还以为,那次护国寺出手救人,是他们初遇吧。其实不是的,更早前的一次春宴,他便见过她。

      他记得那时,自己刚打完一场胜战回来,陛下高兴得不得了,七拐八弯地说了一大堆封赏,最后才绕到正题——要给他赐婚。

      赐婚?

      他不由冷笑,以他这条件,当真有姑娘真心实意想嫁给他?

      他不耐烦,却也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参加那年春宴。

      皇后娘娘得了圣命,自是竭尽全力帮他物色。

      一个个花枝招展的闺秀盈盈冲他微笑,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可他只觉她们都长一个样,庸俗。约莫留了半炷香的工夫,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院翻墙出去,却不料,才转过一个拐角,便被一个横空飞来的蹴鞠砸中。

      换做平日,他也懒得计较了,可当时的情况,那鞠球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没想着压火,没好气地仰头直接吼了声:“谁啊!”

      却见那红绸飘扬的鹊桥上,一个留着齐刘海的小姑娘浑身一颤,圆着眼睛望住他。澄净的眸子轻轻荡了荡,宛如被活鱼惊动的清涧,白皙的天鹅颈跟着细弱地吞咽了下。

      应该是不敢过来了。

      他哂笑,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邪念——这么漂亮的小丫头,若是被蹴鞠砸中,会是何模样?定会哭得稀里哗啦吧。

      至于当时为何会觉得她漂亮?他也不知道,明明才刚见过那么多所谓的美人,应当对美色早腻了不是?

      但不管怎样,最后,他手的的确确是举了起来。

      但也的的确确,没将蹴鞠扔出去。

      只因她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好看,蹦跳着在一束阳光中朝自己跑过来,就仿佛,她也是光。真就应了她的名儿,昭昭。

      “谢谢!”

      她拿走蹴鞠,扬起脑袋甜甜道,没回避,也没嫌弃,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那点子邪恶想法,瞬间没了踪影。

      平生第一次,他忘记该怎么呼吸,心跳也没来由地漏了半拍。

      也是平生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左眼,产生了自卑。

      他下意识要转身,她忽然“哎呀”了声,丢了鞠球,抓起他的手惊恐道:“你受伤了?”然后就叽叽喳喳问了一车子话,吵死了。

      不过一点小擦伤而已,一点也不疼,跟他身上那些伤口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至于吗?

      匪夷所思。

      然而更匪夷所思的是,当她仰头,双眼晶亮地问他疼不疼时,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想不通,只是越发地、没来由地想见她,想看她在阳光里跟蝴蝶一样雀跃,想看她对自己笑。

      想到发疯。

      直到那日,他打护国寺山脚下路过,瞧见有歹人尾随沈家马车,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他还记得当时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愤怒,火一样,将他所有的理智统统燃烧殆尽。若不是顾及有她在,他大约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承认自己嘴笨,看她在雪地里哭成那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心里跟抽筋似的,一阵一阵地疼。怕她发现后尴尬,他只能冷着脸装不认识,抬指弹了下剑,问她可是显国公府上的小姐。

      她果然不记得他,也没发觉他的异样。他松了口气,可心也跟着空了。

      人人都说,他是战无不胜的神。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是没输过——那年鹊桥春宴,输给她回眸一望,自此眉间心上,再没能将她放下。

      一次又一次情不自禁的保护,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但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再见到自己,她眼里便没了光,更不会对他笑。

      无论自己待她多好,她都视而不见,满心满眼就只有她的元良哥哥,即便那苏元良就是个爱四处拈花惹草的草包!

      正妃都还没正式娶进门呢,他就已经在府里偷藏了一堆莺莺燕燕。小丫头气性那么高,哪里受得了这委屈?真嫁过去,还不知要挨多少欺负。

      倒不如嫁给他,至少他认准一个,便是一辈子......

      他承认,他就是嫉妒了,嫉妒得发疯,甚至想干脆把那二皇子府一锅端了算了。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她难过。

      放弃什么的,他也不是没想过。就像今日春宴,他原就是不打算来的。

      但他根本拿自己没办法。

      这几日,旁人一直同他说,小丫头病已经好了,但不是亲眼瞧见她活蹦乱跳,他就是放心不下,只能硬着头皮来赴宴。

      明知被扇子上的凤仙花汁诓骗了,比起生气,他心里头更多的还是后怕。万一她真出事,他该怎么办?他真的怕极了,之前在御前签生死状,他都没这么怕过。

      所谓命里注定的克星,大约就是如此吧。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么栽了,可今日的比试,却又叫他瞧见了一丝希望。

      他不知小丫头为何会突然想对付苏元良,但只要是她的意愿,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去实现,就像今日那场比试。

      比试的输赢,旁人的目光,他从不在乎,他只想让她高兴。

      她永远不会知道,方才游湖的时候,她说自己不想嫁给苏元良,他有多开心。甚至只要她再说一遍,愿意嫁给他,他当场便能打下两只大雁,连夜上沈家提亲。

      可她没有。

      说到底,她还是不喜他。

      早间画舫上说想嫁给他,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帮她忙罢了。

      戚展白轻嗤,阂眸自嘲地摇了摇头。

      可是利用他又怎样呢?左右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怕继续再等,只要最后还是她,要他等多久都无所谓。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挺过来了,他又怎会在意这个?

      星辉在眼前闪烁,戚展白由不得伸出手,抻动五指抓了下。星光在交织的浓睫下酿起温柔的光,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昭昭,若日月之明。

      昭昭,乃吾心所向。

      从前是,从来,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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