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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惧内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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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内,民间俗称,怕老婆,是一种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症状。玄心正宗的弟子,或多或少,或轻或重,总之,只要是玄心正宗已成家的弟子基本都有这隐秘的症状。典型重病例便是前任宗主燕赤霞。特殊例子,诸葛青天——鉴于此人基本属于意识超前的爱情斗士,他原配和原配的孩子无为纯属炮灰,所以,这位婚外情人士,我们暂不列入考虑。
玄心正宗的弟子若有成家,一般一夫一妻,真正的原因自然是难以启齿——于是,玄心正宗弟子在这个三妻四妾才是正常的社会中成了为外人称道不已的夫妻情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等等……
咳,闲话不说了,且说弟子甲,在这喧闹的新春节日中居然抱着头蹲在墙头面壁,口中还念念有词。
难得因为春节而休假半日的弟子乙见到,好生奇怪,这诡异的师弟,难得这般颓废,忍不住便问道:“你怎么了?”
“师兄,我爹明天要来玄心正宗视察……”弟子甲愁云惨淡。
“视察?”弟子乙敏锐地觉得这个词颇为奇怪。
“呃,我没说过么?我爹是监察御史……他今年心血来潮,说是要来玄心正宗考察一番……顺便……还捎上了那一堆……”
弟子乙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监察御史?监察御史的儿子,想要去说书……这是何等疯狂……
“那一堆?”弟子乙俨然成了一只鹦鹉,喃喃重复。
“对!那个老不正经的!你见过有人带着八位夫人,沿途假公济私考察各地的监察御史么?你有见过就这样一个监察御史还屡屡被皇上称赞么!祖师爷啊,那是多么可怕的场景啊!”弟子甲跳了起来,团团踱步,忽然想到什么,眼中一亮,灼灼有光:“师兄,有没有办法让我爹娘不认得我?”
“白虎,上次不知道是谁把胡屠夫打成个猪头,他娘都险些认不出了。这个段子,你可以考虑叫茶馆的人润色下。”
“倒是不错的材料……”
玄武和白虎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弟子乙抬头。
弟子甲死命摇头:“你以为我没试过么?我小时候掏蜂窝被蜜蜂蛰到全身包得就剩下眼睛了……学泅水……泡了半天,浮肿了……总之,只有你没想到的,绝对没有我爹娘没见过的……”
这得要是怎样的家庭才能有这样的孩子啊,弟子乙觉得自己脑门多了几滴冷汗。
“今儿个那故事真是让人心惊,你说大男人居然也能扮成女人,还有模有样……”
“是啊,怪不得故事里那些女子都被骗了去……唉……”
两名女弟子的叹息声给了弟子乙很大的启发。
弟子乙打量一番弟子甲,忽觉得,效果有点儿惊悚,弟子甲虽然不丑吧,但两行剑眉一对虎眼……扮成女子……真的会相当吓人……相当惊悚……
弟子甲一眼就看出对方所想,不假思索抬手道:“免谈。我三岁时,我那酷好把儿子打扮成女儿的娘亲就再也不敢把我打扮成女孩子了,就怕吓到人——女孩子要是长成这样,为娘的就要烦恼女儿找不到婆家了,她是这么说的……”
弟子乙沉默半晌,才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师弟?”
“师兄,请。”
“令尊有三头六臂?”
“双手双脚,四肢健全。”
弟子乙擦去额角冷汗,又问道:“脾气暴躁……”
弟子甲的嘴角可疑地抽动了记下:“呃,至少我在家没见过他生气……”
“那……令尊来……”
弟子甲毫不犹豫打断师兄的好奇:“师兄,他要拖家带口,带着那堆女人来啊!这一定没好事,你知道么!”
“呃,拖家带口……”联想到之前弟子甲说的八位夫人,弟子乙立刻就觉得应该是豪门恩怨,“是不是你爹的几个妻妾对你不好……”
“也不是……总之,他们让我深刻地理解到什么叫没脸没皮,以及——哎,一言难尽啊!”
“你这个死鬼,又拿钱干啥!”“娘子放手,放手!耳朵!”
门口一对夫妻推推搡搡地进门,弟子甲忍不住习惯性地支起耳朵,双眼放光,问道:“师兄,这是?”
弟子乙承担起让师弟对玄心正宗有更深了解的责任,耐心地解释:“这是庄坛主和他的妻子……玄心正宗虽然少有成家的,但是一成家必然是夫妻情深,相敬如宾,这点全洛阳皆知……”
“这是夫妻情深,相敬如宾?”
“唔,那是他们体现夫妻情深的常态。”
“哈哈哈……”弟子甲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你个老不修……就不要妄想了!我终于知道老爹你为什么来了,等着接受打击吧,啊哈哈哈!”
弟子乙不由担心地看向弟子甲:“师弟,你没事吧?”
擦去笑出的眼泪,弟子甲喜形于色:“我老爹就麻烦你接待了,师兄。如果他问起我去哪里了,除了死掉这个理由外,师兄你随便编。我得赶紧去请假!”
说着,弟子甲旋风一般地跑开。
弟子乙抬手,以袖子抹去新冒出的一头一脸的冷汗。
第二天。
弟子乙终于见到了让弟子甲望风而逃的一家子。
大马车停在玄心正宗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身边环绕着八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边叫一句“老爷”,那边喊一嗓子“爷”,再来一句酥媚到骨子里的“大爷”,一波三折好似他曾经不小心误入的某个地方的姑娘……
弟子乙终于明白几分弟子甲望风而逃的难处了……
转眼,那群莺莺燕燕又说起了话,从玄心正宗的服饰饮食谈到前任宗主有名的夫妻情深,都发出意味不明的“吃吃”笑声,随后话锋一转,又说到金光和朱雀的乌龙情史,然后扯到了杜十娘……
被当成空气存在的弟子乙脑海中不由浮现弟子甲讲起小道消息市井传言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不在沉默中同化,就在沉默中——继续沉默,想着,他看了一眼依旧笑呵呵时不时还插上一两句的中年人。
“这玉镯,老爷不是说只给妾一人么!”“什么,你对她这么说过!
……
弟子乙瞠目结舌地看着三姑六婆转眼变成全武行,那可怜的中年男子,两个耳朵上各纠缠着四只手,八张嘴同时动作了起来,幅度一致,弟子乙的耳朵嗡嗡作响,头有一些晕了。
他在心底默默地哀悼了一下自己的运气,天可怜见,他不过只是顺路给庄坛主的妻子送去算盘做那大家心照不宣的某用途——之前那个,已经跪坏了。谁知道,回来路上,就被玄武护法唤去迎接监察御史。
“反正他来,大概也是走个过场吧……主要的目的,还是那个吧……呵呵呵,人生嘛,要跌宕起伏,有希望有失望才有趣呀!”玄武的声音俨然便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弟子乙回头,却见玄武神色如常……大概又是错觉幻听吧……他如此想道。
“美人儿,心肝儿,宝贝儿……”中年人一开头就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情话昵称随手就来,还句句不带重复。
弟子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自己木头一般地站在这里这么久了,敢情这些人都把自个儿当成木雕了……
眼前数人瞬时换了动作表情,八个娇妻温温款款行礼如仪,中年男子整整服装,拱手道:“这位是?”
弟子乙克制住自己无语问天的冲动,好不容易才一板一眼地回礼:“几位请。宗主和几位护法事务繁多,未能亲迎,还请见谅。”
中年人笑呵呵道:“不必拘礼。本官不过是来看看风景的。几位夫人见这里山清水秀,想要四下看看……”
“几位夫人想要看看四下啊,”弟子乙点了点头,“丙、丁,你们带几位夫人四处看看。”
“是,师兄。”两个年岁尚小的女弟子应道。
待人走远,中年人方道:“小兄弟,你方才唤丙丁,莫非是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十天干?”
弟子乙点点头,对于这监察御史是有问必答:“玄心正宗弟子众多,一时也记不清所有人的姓名,是以以服色区分谁人治下哪一堂,一堂七十人,先到者以十天干单字为名,后到者便以历法纪年排序。同门之间,若要区分,往往以堂名前缀,我是朱雀护法治下明堂乙。”
“本官记得,好像一个不肖儿子……是甲?他是你师兄?”中年人问得饶有兴致,哪里还有初见时候的木讷不言的样子。
“……他,是朱雀护法治下新开的召堂门下,算我师弟……他,颇有父母风范……”看到中年的样子,弟子乙硬生生地吞下颇有乃父之风的评价……
“呵呵……其实,本官不过是走个过场,主要还是想要探望小犬,他……”
“他……”弟子乙想到弟子甲的交代“如果他问起我去哪里了,除了死掉这个理由外,师兄你随便编”,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了几下,“因事外出,暂时无法回来。”
“哦。”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中年人忽然盯着弟子乙,眼里灼灼有光。
弟子乙被盯得发毛,正要开言询问,那人却说道:“既然贤侄是小犬师兄,必然不会拒绝本官,不,叔伯的一个小小的要求吧?”
弟子乙忽觉不妙:“敢问?”
“够爽快,贤侄这么快就答应了!”用力一拍弟子乙的肩膀,中年人说道,“也没什么……”话到嘴边,又吞吐了起来,“不瞒贤侄,年轻时,老伯我是荒唐了些……三年内娶了七房妻子……也怪我不信命理之说,一连娶了七个属虎的老婆,家里没有龙虎斗,倒是七只母老虎日日争斗不休……最后娶了一个属兔的夫人,她温柔善解人意,不到一个月就把家中的母老虎收得服服帖帖……八人……唉……沆瀣一气实属一丘之貉……当着人前,她们八人就是温柔娇妻,一到人后……唉……年轻时不该贪图风流,以至于如此啊!”
弟子乙着实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种家事,沉默地继续听了下去。
“唉——”又一声长叹,中年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老伯听说,玄心正宗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所以特意带他们前来学习为妻之道……还请贤侄费心安排他们的行程……”
弟子乙此时终于明白了弟子甲为何发笑,暗暗为他的远见佩服不已:“那个……大人……哎,算了,大人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大人,宗主有请。”另一个弟子来报。
弟子乙眼见这位大人瞬时又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微一抬手,点了点头:“请带路。”端的是雍然华贵犹如天成。
玄心大殿。
金光负手而立,青玉衣袍在阳光中愈发显得飘然若仙。
“国师大人,少见。”监察御史第一次显示出殿堂上的气度,若是弟子乙在场必然会感叹一个人的表情气度在不同的时候竟然有如此迥异的变化。
“少见,刘大人。”
二人尚未寒暄两句,忽然弟子慌忙来报,“宗主……有八位夫人要找刘大人!”
声音刚落,就见八个女子怒气冲冲也不待通传就直入大殿之内。
“啊,夫人们轻点儿,为夫只有两只耳朵……”
“你说,你最近是不是在醉红楼逍遥?”
“什么,你居然敢去那种地方!不对,你什么时候给了她那对白玉耳环?”
“什么,那对白玉耳环是你给的?你不是说只有我有么?”
……
相对于弟子乙的惊异,金光宗主体现了一代宗主的气度,对于眼前忽然出现的民间绝学掐耳朵以及吵嚷不休的几个夫人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诧,负手依旧淡然道:“此次刘大人到此,可是要宣读圣上旨意?”
“值此新春佳节,圣上为金光国师赐下绢绸二十匹,下官已命下人送至白虎护法那里。”
金光淡淡一笑。
“啊哟,夫人们,你们这样在国师面前成何体统?”监察御史大人哪里还有刚才半分气度,只顾告饶。
“刘大人,治家如治国。家乃国之本,夫妻人伦,更是家之源,是以家事与国事一样,俱如水上之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务要公平,方不致覆没舟行。所以此后,不论何等物件,刘大人不妨一式八份,公而一之,莫要落空任何一位夫人,自然可保家内平安。总之百姓国之根本,夫人家之根本,不可不常记心头…… ”
监察御史大人一听此话,顿时明白金光说的是丈夫让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决定一切……于是,想要让夫人取经做温顺听话的娇妻的御史大人看到熟读诗书的几位夫人双眼放光,决定走为上计:“咳,咳,叨扰了金光国师,见笑见笑,下官告辞。”
正巧走到大殿门口的弟子乙目送监察御史大人落荒而逃,正讶异间,他忽然听到宗主低噫一声:“所谓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不过是要以妻子之愿为自己所愿而已……如此浅显的道理,居然还要靠本座来提点?”
谁也没有想到,此后的短短两三个月里,玄心正宗接待了超过一十九名正三品以上官员的拜会。
好事人打听,弟子甲却是难得的缄默不言——毕竟,这件事,完全是他老爹的八位夫人惹出来的……八位夫人回去之后,不约而同跟闺中密友提及此事,于是当朝国师金光宗主的那席话成了各家夫人的杀手锏。当各家大人对爱妻意愿稍有不顺时,各家夫人顺理成章,便也第一时间想到了玄心正宗的这位当朝国师。
于是,玄心正宗一时客满为患。
玄心正宗,俨然变成了夫人诉苦所在。
终于第四个月上,某某大人一家离开后,所有当值门人,都知道了一条没明确行文的新宗门规矩:凡有官员来往,无论公事私事,都须确定其是否带了家着同行。凡携家着同来者,由四将接待,而在接获弟子禀报后,宗主自会在第一时间闭关或外出,不克陪同。
据说,这也是向来克己守行的当代宗主金光任上,惟一增加了的宗门法度,虽然仅限口头……
很久很久以后,弟子甲曾经这么说过:“惧内无药可医,此乃绝症……”话语未落,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随即是耳朵传来的痛感:“死鬼,没酱油了……”
“我去打……唉……我就是打酱油的命……”
安氏曰,惧内,此乃绝症,或扩散(参见玄心正宗、朝臣),或遗传(参见弟子甲父子),无药可医,解决一途唯有不婚而已,是以玄心正宗一脉少有成家(——误,大误,不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