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为祸》猫富贵

8、长命女

　　雪后初霁，丞相府众人已纷纷收拾妥当。该请安的请安，该上朝的上朝，该外出采买的也急匆匆去赶早市，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唯独满盏园和辛荑园还沉浸在懒散的氛围中。

　　大太太昨天就吩咐过了，二小姐三小姐在棺材里受了整整七天的罪，该当好好休息。早晚请安都免了，用餐也在自己院的小厨房里取。两院丫鬟奴才们为此暗暗开心了好一阵，乐得清闲。

　　到了天亮晃晃的时候，孟笑辞反而睡不住了。招呼着小丫头们服侍她洗漱完，就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没有手机和工作的一天，该怎么打发呢？

　　吞云蹲下来细致地为她打理发丝，小心翼翼地，生怕扯疼了主子。孟笑辞看着黄铜镜里自己精致甜美的脸，真是越看越上瘾。虽然五官和她在现世的相同，但皮肤更光滑，骨形也更清丽，怪不得原主这么爱惜这张脸呢。

　　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一想到自己也是美好的，就喜滋滋地问吞云:“哎，小丫头，我平日里喜欢干什么呀？”

　　吞云见主子今日心情好，也笑着回道:“小姐上午去见见三小姐和大太太，两位姨太那边偶尔也会问个安。下午，不是司徒小姐来找您，就是您去太师府找她，弹弹琴品品茶什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今天的请安都免了，那我就去找司徒玩好啦。”看吞云将一套白玉点翠珍珠簪给她插上，孟笑辞满意地轻轻晃了晃脑袋，玉撞声格外清脆。

　　她正准备起身，就听门外有人通报:“二小姐，太师府的大小姐来拜访您了。”

　　“嘿，说曹操曹操到，快请！”她有些兴奋，这位司徒小姐可能就是原主唯一的好友了吧。能和这么个飞扬跋扈的姑娘做好友，她一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怎么办，她已经闻到了宅斗的味道了！

　　“笑辞，父亲差我来看你。”来者一身玄黑祥云暗纹长裙，墨色狐皮大氅衬得她愈发肌肤如雪，漆黑的眸子没什么感情，只像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声，然后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哟，冷美人啊。拿不稳“孟笑辞”平日里是怎么对待司徒小姐的，她也不好过于热情，只命吞云她们几个搬来琴上了茶，礼数周到地招待着。

　　房里的下人都出去了，一时两人对坐，相视无言。

　　孟笑辞还想着来个厉害点的女人让她练练手，结果却是这么个不吭声的。尴尬地笑了笑:“司徒，怎么大冷天的来这么早啊？”

　　阿娪轻轻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你不是孟笑辞。”

　　孟笑辞端着杯的手一抖，茶差点没洒出来:“……司徒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识破，昨晚连所谓的青梅竹马都没认出来，今天她只和她说了一句话，就下了结论。孟笑辞不禁心里暗暗感叹，这女人好敏锐！

　　司徒娪恢复了面无表情，既不喝茶也不抚琴，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已经死了吧。”

　　听她肯定的语气，孟笑辞还想挣扎挣扎:“唉，我这死了一次啊，想通了很多，觉着之前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吧啦吧啦一说一大堆。等她说得口干舌燥了，抬眼看阿娪，她却依旧是没甚表情，没打断她，显然也没在听。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孟笑辞挫败地低头喝茶。

　　阿娪五官并不秀美，甚至可以说挺笨重，只一双凤眼生得灵动，她明明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似乎就蕴含了江山风月，星辰流云。

　　“你既用了她的身体，就把她曾犯下的错弥补一二。”阿娪望着虚空，黑色的瞳中却仿佛卷起无底漩涡。

　　“哎呀我知道，以前不都是我年少轻狂嘛，会改的会改的。”孟笑辞死鸭子嘴硬。

　　阿娪也不想和她争，坐在琴前信手拨弦。指尖似是多情浪子，将每一根弦的风情都撩拨了出来。琴在她手下，真正有了生命。

　　孟笑辞小时候也是被各种辅导班荼毒过的，琴她也学过几年，证书拿完之后就再没摸过，现在听阿娪弹，她倒是突然被激起了弹琴的欲望。

　　正撑着下巴听得陶醉的孟笑辞突然一愣，看向没有征兆放下双手的阿娪:“怎么不弹了？”

　　“果然还是不想动啊……”阿娪低低叹息。

　　孟笑辞耳朵好使，听了这话眼角一抽:“那你想干什么呢？”

　　“睡觉。”阿娪这么说着，竟是不顾形象趴在几上，闭上了眼。

　　……这姑娘，真是随性得可以。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阿娪浅浅的呼吸声，起起伏伏。孟笑辞又喝了口茶，莫名就觉得阿娪活得很像现世一位日本作家——太宰治。

　　同样的敏锐，同样的天才，同样的丧，同样的自暴自弃，同样对死的渴望——她刚刚确实在她眼中看见了对“孟笑辞”死亡的羡慕。

　　只有这样丧的人，才不会挑剔朋友吧。既然谁做朋友都没关系，那就听家人的建议，还能让家人开心一些——阿娪进门来的时候眼中就写着这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