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四时·突夏》瘦椿

6、轮回开始处

　　那是幢谈不上新亦谈不上旧的教学楼，中间的大门洞开，跨过一条连着七八间教室的水平的通道，便是敞亮的主台阶，经过局促中转的平台，楼梯左右对称盘桓而上。堆砌着三四层布局相同的教室。
　　秋灼刚从雨楼的三层换到一层，从初入茅庐，不知身处何处，何以自处的石沉大海的漂浮感沉了下来，稀里糊涂地从七八十的位次考到了十六，又抱着三分狐疑，三分罗曼蒂克，三分投机心去到了文科班。机缘巧合，分班制度杀死了三分罗曼蒂克，倒是剩下三分狐疑，不过看到自己的文科类排名，投机心翻倍变作了六分。
　　秋灼是割裂的双面体，课上的与老师口诛笔伐的表现欲和人际、情感的淡漠是相抱伴生的连体婴，由于与受常人迥乎不同的课外教育内容和方式，以及宗教的成长环境，让他带着巨大的伴生体，像拖着一个他以为能被人一眼认出来的黑色垃圾袋，他想做一个正常人，一个他眼里见到的，碰到的，认为的普普通通人。而在学校，大家都上的课程，是扮演成为正常人的最佳场所，于是他努力地表现，希望那些台上手执教鞭的“权威”能认可自己不是“异类”，但是又往往发现，那黑色垃圾袋里的东西，有时也变成某种可以发声的学识，而台上的权威永远也不会给自己明确的答案，反而越多的表现和对认可的渴求，越发地让自己不想示人的伴生体变得更显眼，像当众被扒光衣物的汉子，脸庞火辣辣地灼烧，身体也不自在。
　　日子无可无不可地行进着，三分罗曼蒂克消亡后，秋灼也只是些许怅然，不过偶尔间写在扉页的名字被同桌的女生看到，揪出来也就大大方方地当个笑谈，比起同桌过的千万个玩笑，这些只不过是插曲和随处可见的休止符。倒是常常想到初中时同桌圆圆脸的女孩，白白的皮肤，大大的杏仁眼带着黑框眼镜，平淡的样貌谈不上出彩，却是情愫萌动的伊始，严厉的家教下自然没有什么深度交往的余地，当然，年幼无知，也没有摘下情爱的面纱，窥探到她的真容，只知偷偷牵过手，只知相互拉扯着玩笑着，也知道常常彼此痴痴地偷望着对方，
　　虽说是初至的美好，但又是一杯刚滤出的青柠汁，青涩的口感挤占了不多的糖分。
　　据说，她去了一个听说过名字的学校，就像抽奖盒里的五色球，晃一晃便找不到了方向，也不知下次是否还认得出彼此，只是没有音讯，也没有联系，连方式也没留下，像是一阵风，散去便也散去了，没有缘由，也没有特意去寻找一个合理的因由。
　　他最初也像那些谈不上高雅也说不上低俗的男孩子一样，课间蹲在门口，浏览着来去的行人，试图碰到个漂亮的女孩子，然后呼朋引伴地集体偷看，或者还能看到几个胆大的尾随几步，但是他很快便对这种游戏困倦了，宁可自己溜达，也比这种有失风雅的躁动荷尔蒙气息来的舒心。
　　约莫三月的日子，照常有个什么的基础学科创新能力比赛，不过也是大家缴费就能参与的考试，一二等奖便能领取一纸证书，作为刷自主招生简历的一行名头，那是在毓楼，自雨楼大门而出，径直穿过一条花园小道便是。
　　候考的无趣促使着秋灼打发着不安分的眼神，他打量环顾着形形色色的人，那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夏”的女生，就像所有男性青春里安放的老套角色，没有缺席的马尾，浅浅的碎刘海，攀谈之间笑起来纯良地像秋日的泉，干净地捞不出一丁点杂质，淡淡的酒窝是叮咚悦耳的泉鸣。
　　那一刻，她的莞尔，胜却世间所有美好的总和，也足以留存在心，化解余生苦闷十之六七。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张贴的座位号，凭借简单的逻辑推断便找到了那个名字，“夏之兮”，仿佛也是件纯净剔透的水晶杯，宁可信其是浑然天成，也不愿说是巧夺天工，生怕沾染尘世半分。
　　后来，面对他，她无数次地奇怪道，“我怎么莫名其妙就可爱了。”
　　秋灼每次都暗暗地说道，她才不知道，每当看到她，便会想到那一次的莞尔，无论几多暗淡，总是觉得世界会明亮起来，世界会有光的，就像遇到那一刻，那个人一样，再等一等，总会有很美的光。
　　但是，他没有说，后来，就懒得说，再后来，也就没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