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入江陵》水水堂

1、第一章

　　热，好热。
　　洛清歌停下脚步，抬手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抬头看天，日正当空，连片云也没有，更不用妄想气温能降下来。她咬了咬牙，束紧背上的行囊，继续前进。
　　从杭州到江陵，路途本来遥远，她骑马赶了十多天，好不容易赶到江陵附近，谁知道马竟然被偷了！此处人烟稀少，不见市集，连只驴都弄不到，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步行，盼着路上能遇上个好心人，载她一程。可惜啊，走了两天，脚都快断了，还是没捞着这样的便宜事。
　　唉唉唉！连叹三声，她苦着脸慢吞吞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哀悼自己悲惨的命运：想她堂堂奉剑山庄的少主人，居然落到这样的境地，说出去还不笑掉江湖人的大牙？奉剑山庄诶，武林四大庄之一，富得流油的奉剑山庄的少主，居然要这样可怜兮兮地靠双脚走到江陵。
　　昨晚向寄宿的农家打探过，午后应该就可入城，现在将近午时，江陵府已然在望，官道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毕竟是荆湖北路二府之一，虽比不得杭州城风光霁月，也是物阜民丰，繁荣一时。
　　远远看到路边设立的关卡，她精神一震，脚步快了起来。
　　过了关卡，差不多就能进城了。
　　然而还未走到，就见前头有人被拦了下来。
　　一头雾水地走近，听见官差凶巴巴地叫：“带剑的，通通给我交出来！”
　　前头被拦的人劲装背剑，是江湖人无疑，江湖人历来心性高傲，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被一个小小官差这样吆喝，心中难免不平。那人硬声回道：“剑乃剑客生命，岂能说交就交？”
　　官差看来了个硬脾气的，哼笑：“剑客？了不起啊！”嘲笑完，指着他大声喝道，“这是江陵侯的命令，谁敢不从？”
　　“那么公文呢？”那人也吓不住，反问，“江陵侯的公文在哪里？什么名目？是寻失物还是抓江洋大盗？”
　　这一连串问下来，官差被问得张口结舌，想必那公文也是拿不出来的。
　　那江湖人见状，轻蔑地睨着官差：“如果不是朝廷公文，在下何必要交？”
　　官差被这么一顶，又气又恼又心虚，怒指着他：“你敢置疑江陵侯的命令？”一张脸憋得通红，见那人不服，当下一挥手，“把他抓起来，看了剑再说！”
　　“是！”另几名官差立刻围了上来，摆出抓人的姿势。
　　那江湖人一见，眉头皱了起来。虽说江湖中人历来不管什么官府，但通常也不会跟官府过不去，这要是一闹起来，就不好进江陵城了。然而要他交剑由着官差检视，却也是万万不肯的。
　　正当双方对峙的时候，城门方向传来马蹄声。
　　洛清歌抬眼望去，远远就见骑者一身锦绣耀人双目，不禁好奇：看样子来了了不得的人物啊！
　　那骑马之人骑术不错，跨下骏马脚程很快，片刻就至眼前。
　　“发生什么事了？”声音清而略显低沉，带着少年人的张扬与傲气，问的对象正是领头的官差。
　　官差一见此人，大喜，恭恭敬敬地抱拳道：“回小侯爷，这人不肯解剑。”
　　小侯爷？难道是江陵侯的宝贝独子？
　　“是么？”他口中的小侯爷坐在马上，以苛刻的目光扫过那江湖人，最后问道，“你是何人？”
　　那江湖人本打定主意不交出配剑，没料到半途会出来个小侯爷，愣了一愣，等看清这马上人的样貌，更是一怔。
　　华衣骏马，面如冠玉。这句话用来形容马上这青年，分外恰当。但见他二十出头，面容秀美，握着缰绳的双手白皙修长，显然养尊处优惯了，然而那俊秀的眉目，在昂起头的时候又隐隐闪过锐气，叫人不敢小觑。
　　洛清歌的视线落到他的双手上，骨节分明，稳定有力，是双习武的手。看来这位小侯爷功夫不弱。
　　既然是小侯爷，问话难免据傲，那江湖人反应过来，眼中掠过不快，硬梆梆道：“在下无名小卒，贱名恐怕不入小侯爷尊耳！”
　　见他如此回答，小侯爷眉毛扬了起来，眼中锐气刺目：“既然阁下不说，那我也不勉强。不过，这剑还是要看的，还请阁下解剑！”用语客气，态度却强硬。
　　那江湖人一听，更是恼怒：“敢问小侯爷，要在下解剑，可有名目？”
　　“侯府内这几日有刺客闯入，所以在此戒备，阁下还有意见么？”
　　说得堂堂正正，那人哑口，不知该如何辩解，然而心中仍然不甘，只能怒视着他。
　　洛清歌听了最后一句，感觉不甚妙，不禁握紧手中配剑。看样子，她也得解剑才成——要命，老爹说过，除非送到要送的人手上，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
　　她这一个动作，吸引了小侯爷的注意，转头向这边看来。
　　洛清歌不知所以，睁大眼看着他。
　　忖度了一会儿，小侯爷扬鞭，指向她：“你，出来。”
　　左右看了一番，确定他说的就是自己，她慢吞吞走出队列：“请问小侯爷，有何指教？”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侯爷抬了抬下巴，十分不客气：“解下斗笠。”
　　洛清歌脸色沉了下来，她身为奉剑山庄少主，历来只有自己发号施令的份，几时听过别人这样说话？当下冷哼：“难道小侯爷想要这斗笠？十多文钱而已，街上随便买一只便成。”
　　这话出口，是明明白白的挑衅，事实上也确实成功地让小侯爷沉下脸来。
　　他冷冷瞧了她一会儿，半句话也不说，手中鞭子一抖，“啪”一声空气爆开，鞭尾迅雷般向她卷来。
　　洛清歌自小习武，立刻直觉地一闪，躲开他的袭击，跃至一旁。
　　小侯爷停了手，看了她好一会儿，扬了扬眉：“有意思，身手不错嘛！”
　　“客气！”洛清歌对他突然动手的行径不满，冷笑，“哪及得上小侯爷的鞭子快？”
　　这回他倒不恼了，轻轻一甩鞭子，丢给身边的官差，而后双手合拢轻压，好看的眉目锐气更炽：“牙尖嘴利，不教训教训，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恐怕不是她吧？就他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娇惯出来的，语气高傲态度跋扈，真是叫人不爽！
　　“是吗？我还以为，这话应该换侯爷来说。”洛清歌原本就不是什么温婉的性子，冲动起来，就算皇帝老子也敢出言不驯，一个小侯爷更是吓不住她，此时忍不住反唇相讥。
　　她这话，暗指小侯爷没有家教，小侯爷脑筋也快，一下便明白过来，狠狠瞪着她：“活得不耐烦了！”话音一落，人影飞掠，如鹰一般直扑过来。
　　洛清歌没料到他相貌秀气，武功却如此霸气，闪得迟了一些，只听“哗啦”一声，袖口被他掌风划破。
　　就在她身形电转的一瞬之间，风带起斗笠上的黑纱，隐隐露出面容。
　　小侯爷停下身形，负手站立，眼中精光闪过，抿起唇：“女人！哼！”
　　洛清歌稳住身躯，暗道好险，听了他这一句，心中更是不爽：“女人又怎样？小侯爷有意见？”
　　“没意见！”他挑了眉，目光转到她手中以布巾包裹的长剑上面，意义不明地笑，“看样子，可能找对了。”
　　找对了？这话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小侯爷高昂起头，睨着她：“喂，把你的剑交出来！”
　　洛清歌立刻退后一步：“小侯爷，如果你要找刺客，那就不必了，我这剑是要送人的。”
　　“送人是吗？”小侯爷笑得更是诡异，跨前一步，“那就更要看了。”
　　他有病啊？洛清歌愤愤地想，抬头，却见他昂然立于身前，身形高挑，站在面前压迫感十足，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小侯爷此话何意？如果是找刺客，我这把送人的剑与此事什么相干？”
　　“什么相干你不必管，把剑交出来就是，如果不是我找的那把，自然可以走人。”
　　“你……”反正非要她把剑交出来他才肯干休就是了。瞪视了他一会儿，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她退了一步，态度放软：“小侯爷，家父有言在先，此剑除非交到对方手上，决不可现于人前，还望小侯爷通融。”
　　“想要通融？可以，先告诉我，你这剑到底要送到哪里？”他态度强硬，步步进逼，认定了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这……”犹豫了好一会儿，看了看一旁的官差，和先前与官差对峙的江湖人，最终决定低一低头，便低声道，“这剑是要送入江陵侯府的，小侯爷若是想看，等在下将剑送达侯爷手上不迟。”
　　江陵侯府！小侯爷听她此言，眼中光芒大炽，直直地望着她，目光怪异。
　　洛清歌一头雾水，他这是什么表情？
　　“很好，”半晌，他扬起唇，脸上笑容初露，顿时化了锐气，有如春水温雅动人，“那么，你手中这把便是青霜剑了？”
　　听他说出青霜剑，洛清歌眼睛一亮：“正是，小侯爷可否放行？”
　　“放行？”他忽然仰头一笑，“哈！果然找到人了，不枉费我煞费苦心。”
　　咦，这话什么意思？望着他的笑脸，洛清歌心中困惑不解，不料眼前这人突然出手，她慢了一步，斗笠被忽然掀起，远远抛开。
　　她一惊之下，陡然后退，横剑于前：“小侯爷这是何意？”
　　不料眼前这人却怔了一怔。眉目分明，英气勃勃，这张脸好看得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女子——原来这世上的女子，不是只有艳光四射和低眉顺眼这两种。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傲然道：“你说，你手中的这把是青霜剑？”
　　虽不悦于他的语气，但仍然答道：“不错。”
　　他上前一步：“有什么目的？”
　　“什么什么目的？”她莫名其妙，“家父是奉剑山庄的庄主，此剑是江陵侯托家父寻找多年之物，如今家父命我将此剑送交江陵侯，有什么不是之处？”
　　“原来如此。”她的回答更确定了他心中的猜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继续上前，“那么，这剑就交给我吧，由我转交家父。”
　　“不行。”她的话令他脸上笑容一僵，她接着道，“家父有言在先，我将此剑送达之后，需侯爷回函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