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Stories》河蟹竖着走

2、樱之舞

　　“和诚少爷！和诚少爷！请等一等！”碧在后面大声喊着，赭也紧紧追着我。外公今天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找我。开玩笑，谁不知道那个怪老头出了名的爱整人，我才不去上那个当，乖乖回去当他的玩具。

　　用尽全力奔跑了许久，终于甩掉了那对双胞胎。去打了一会柏青哥，仍然是大获全胜。好无聊，不如回去看看那个怪老头好了。

　　我绕着圈子悄悄从后门潜回家，当然没人发现我。客厅里很热闹，我甚至听到大声说笑的声音。一定又是外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他一向很会玩的。

　　忍不住好奇心，我爬上门外的樱树，从打开的窗户看进去。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爸爸、妈妈、赭和碧、小早川先生、外公……还有一个浅褐色长发的少女。奇怪，那个女孩子是干什么的？

　　外公和妈妈讨论着味噌汤要不要加胡椒的问题，那个我是外行，所以不去听了。小早川先生和爸爸在谈公司的事情，外公的大嗓门对他们丝毫没造成影响。赭安静地坐着，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而碧还是像往常一样弄乱赭的头发。那个少女轻啜着奶茶，津津有味地听外公和妈妈聊天。

　　好纤细的女生哦。头发虽然是褐色的，但跟那些染发的有着天壤之别，她的头发亮闪闪的，就像……有阳光在里面。

　　我盯着少女的头顶赞叹着，突然，少女扬起脸，对着我微微笑了。阳光映着飘落的樱花，照射在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我整个呆掉。

　　“和诚少爷，你在那里做什么？”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哇——”我慌忙把身体往后缩，结果一脚踩空，从四米多高的树枝上跌了下去。

　　真的好痛，我费力地爬起来，揉着几乎跌成两半的臀部。

　　“和诚少爷，你没事吧？”双胞胎转眼间就站在我面前，出声说话的永远是碧，赭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没事。碧，我问你，那个女的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外公他……”

　　“和诚啊，你果然比较喜欢有落差的地方哪。那棵树太矮了，下次上屋顶吧。”外公也在第一时间走了出来，就怕别人抢在他之前挖苦我。

　　“唔……我是因为要上去拿课本来着。”我理直气壮地撒谎道，不过外公是不会相信的。

　　“好好，我相信。谨，出来吧。这小子就是你和小慎的表哥了，来认识认识。”外公转身喊道，不一会儿，那个褐发少女走了出来——她穿的竟然是男孩子的衣服。

　　“表哥你好。以后请多关照。”少女说完鞠了一躬。

　　“呃，表妹是吧？请多关照！”我慌忙也鞠了一躬。抬起头，正迎上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是男的。”她——不，应该是他，平静地说。

　　谨，这个有着比少女还要出色百倍的容貌的少年，就这样在我家住了下来。

　　谨很受欢迎，他总是微笑着，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就连一向比冰块还冷漠的赭见了他都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的神态（虽然不是和普通人一样的微笑）。赭从来都没笑过，至少从他到我家来的那一天开始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笑容，我曾经以为他的那张脸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

　　只要待在谨的身边就会觉得很幸福，像他那样的人，本身不必去做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对别人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我生日那天，天空飘着大雪，到处都是纯白的一片，京都已经好多年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我看着这个纯白的世界，突然想到，如果天空飘下来的不是冷白的雪，而是淡淡红色的樱花……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我叹口气，自嘲地笑着。

　　“和诚表哥，你想看樱花？”谨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走到我身后问道。

　　我有些讶异，毕竟我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并没有说出来。

　　“想是想，不过现在是冬天，根本就没可能的吧。”

　　谨笑了一下，拉着我走到一棵没人的樱树下，“闭上眼睛。”他让我在树荫下站定，自己则走到树干旁。

　　“咦？”我好奇地看着他。

　　“嘘——不要看哦。”谨眨了下眼睛，右手掌抚上树干。

　　“谨你会变魔术？好厉害哦！教我好不好？”我闭了眼睛，不死心地问道。

　　“不要说话——”谨轻轻说道，我只得闭了嘴。

　　“好了，可以看了。”大概一分钟后，谨让我睁开眼睛。

　　我张开眼，只见原先被白雪覆盖的树，此时竟然开满了淡红色的樱花，花瓣慢慢飘落下来。我震惊得忘记了呼吸。

　　樱花飞舞中的谨，纤细的身影有些模糊，像要化作淡红的樱花一样。莫名地，我一阵心悸。下一刻，我发现自己已经冲过去抱住了谨。不知道谨有没有觉察到，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着。

　　“不要说出去。”谨轻声说道。

　　三个月后的某天，我们正在庭院中散步，谨突然按住胸口蹲下身子。我以为他要跌倒，忙伸手扶他。

　　“不……不要管我。”谨苍白着脸说道。

　　“谨！你怎么了？有哪里会痛吗？”我害怕地问道，赭已经去找坂本先生了。

　　“不是我痛……是……唔……”谨蜷缩着身体，呼吸变得很粗重。

　　“我们先回去再说！”不理会谨的反抗，我抱起他往卧室跑去。

　　“唔……慎、慎一……”谨那美丽的眉毛紧皱着，额际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我紧张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坂本先生，谨他怎么了？会不会有事？”我发疯一样揪住家庭医生的衣服追问，碧手忙脚乱地拉开我。

　　“不要紧张，谨少爷他没事，休息一下就会好的。”版本先生仔细给谨检查了身体后说道，我松了口气。这时候谨已经好多了，他平静地睡着了，赭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

　　那次以后过了几周，谨又胸口痛了，而且更严重，他甚至痛得晕了过去。外公赶过来，坂本先生建议送谨去医院，外公却没有同意。他给美国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找出一些奇怪的药给谨吃了下去，谨竟然奇迹般好了。

　　虽然谨已经没事了，但我总觉得事情很诡异，于是，终于找了个机会，我打算把事情问清楚。

　　“外公，谨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

　　“谨的事不是小孩子能插手的，和诚你只要负责好好照顾他就可以了，其他的不要多问。”外公难得严肃地说道，看他的脸色让我心底下发毛，不由得就不敢追问下去了。

　　谨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每个人微笑着，但我感觉到他并不开心。好几次我看到他一个人静静站在窗前，茫然地看着外面发呆。

　　谨的胸口又痛了，正当我们打电话告诉外公的时候，谨却突然忍着痛起来了，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已经冲出了玄关。我追出去，赭和碧紧跟在我后面。谨跑得很快，以至于我们越追反而离他越远了。

　　“谨！你要去哪里？快停下啊！”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追边喊道。谨停住了。

　　他回头看着我，那一刻，我忘记了呼吸。

　　谨的眼睛，变成了红褐色！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后来当我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总是后悔得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那个时候我阻止谨去的话……

　　“表哥，拜托你代我向爷爷道歉。已经无法遵守承诺了，我没办法放着慎一不管……在表哥家的日子，我很开心，谢谢表哥对我的照顾。”谨说完微微笑了，红褐色的眼眸像琥珀一样闪着光。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谨的心在哭泣。

　　“不！谨你不要走！”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慢慢扩散着，我竟然感到无助的绝望。

　　谨慢慢转过身，用我无法追上的速度离开了。

　　我呆呆站着，赭和碧追了上来，而谨已经不见踪影了。

　　路的尽头，谨消失的地方，樱花像淡红的雪，飞舞着，飞舞着。

　　冰冷的液体自我的脸颊上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