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李歆

35、Part12—2

　　千叶自己都没想到能那么顺利的离开花都，那天中午她回公司向人事部请休了年假，然后打电话去机场询问，恰好下午有趟班机临时空出了一个位置，她甚至没敢回出租屋去收拾东西，揣着包里的年终奖金打车直奔机场。
　　到J市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和花都明显不同，二月份的J市早已是积雪没过脚脖子，千叶走得匆忙，事先也没通知家人，等她转了两趟车，高一脚低一脚的踩在硬邦邦的雪地走回村里，敲响自家院门时，把早早睡下的妈妈给吓了一大跳。
　　家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院门上贴的春联还是去年她给贴上去的那对，春联已经卷了边角。苏母将女儿拉进客厅，灯光下看清女儿冻得发紫的脸蛋，不由心疼的直嚷嚷：“回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呢？我好托浩浩骑车去接你。”见她裤腿一片泥泞湿漉，更是心疼不已，“你这是走回村的？快去换了衣裳，你晚饭吃了没？妈给你做吃的去。”
　　千叶瞥了眼堂屋上挂着的那副看了十几年的老寿星图，屋里的暖气逐渐将她身上的寒意驱退，“刘浩回来了？”
　　“是啊，昨天刚回的，往年他也总是比你早回的。你刘婶昨天还问起你呢……浩浩这孩子现在可出息了，听说今年升了经理，钱也涨了好多，可把你刘婶乐坏了。”
　　千叶在妈妈熟悉的念叨声中溜回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自己上高中时穿的旧衣服换上，幸好这几年她身材没什么变化，衣服式样虽然土，穿在身上倒也不觉得难受。
　　她才把衣服换上，苏母端了碗热腾腾的面进来。
　　千叶忍不住笑了，“还是在家好啊。”
　　苏母爱惜的伸手过来，本想摸摸女儿的脸，手伸到一半，触及千叶亮晶晶的目光，手往下一垂，转而改成替她拉了拉衣领。
　　女儿大了，离家四五年光景，以前还有寒暑假可以回家长住，现在工作了，一年里头怕是只能聚上这么短短几天。她心里万分不舍，既为女儿有份体面的工作感到高兴，又为短暂的相聚感到伤感，一时间望着女儿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差点流出泪来。
　　千叶悄悄将妈妈黯然的神情一丝不落的收入眼底，原本香气扑鼻的面条这会儿吃到嘴里居然变得如同嚼蜡，食不知味。
　　这一夜直熬到凌晨她才终于把妈妈劝回房间去睡，结果从小睡到大的硬板床却让她失眠了，直到四点多才迷迷糊糊的浅睡了一小会儿，天一亮就被猫叫声给吵醒了。猫儿趴在窗棂上喵喵一叫唤，随即惹得院子里的狗也叫了起来，千叶觉得脑袋疼得像是有人拿锤子在不停的砸，可这么闹腾却又实在睡不下去了，只好穿衣起床。
　　苏母腰上系了条围巾，正在院子里喂鸡，院子里的积雪扫干净了，归拢起来堆在墙角，苏母见千叶出屋，笑道：“你今天去村里走走，串串门。”
　　千叶想了想，答：“那我先去镇上买些东西，总不好空手上门。”她原本买了不少花都市的特产准备带回来，结果……
　　苏母说：“是这个理。”顺手摸进棉衣口袋，掏钱递给千叶。
　　千叶避让道：“妈，你这是做什么，我有钱。”
　　“你才刚工作，能有什么钱啊。快拿着！”
　　“妈，我真的有钱。”她跺了跺脚，转身逃回屋。
　　这一天吃过早饭她骑了妈妈的自行车去了镇上的超市，下午就拎着一堆吃的各家各户的挨个串门。有几个相熟的叔伯婶娘非留她吃晚饭，结果东家一闲聊，西家一小坐，等她回到家已是天黑。第二日上午补眠，中午吃过饭又被隔壁刘婶家叫了去，如此这般，千叶回家后竟是没时间陪妈妈好好聊过天。
　　小年夜那天千叶终于把妈妈拽到市里逛了一天的街，帮妈妈从头到脚置办了一整套的衣裤鞋袜，苏母心疼的指责女儿浪费钱，千叶咧嘴一笑：“妈，你别怕花钱，我跟你说，你女儿能挣钱。浩浩职高毕业，你女儿是什么学历，难道挣的钱还不如他？妈你还信不过我的能力吗？”
　　苏母心里其实早乐坏了，嘴上却还说：“你有钱也得存着添嫁妆。”伸手拍了拍的手背，她假装不太在意的添了句，“你也是时候交个男朋友了，你在花都读了那么多年书，每次都说学校里的男孩子你看不上，那你现在已经上班了，公司同事有没有看得上的？”
　　千叶没吱声，拎着购物袋在站台边上一下又一下的蹭鞋底，长发披在双颊两侧，发梢随着她脚下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苏母见她不说话，忖度着这样的话题说多了反而不好，正要转开话题去说了些别的，只是见千叶突然抬起头，冲苏母甜甜一笑：“妈，陪我去理个发吧。”

　　自小年夜那天从理发店出来后直接回到家，直到大年初三千叶都没再出过家门。大年初二隔壁那个比她小一个多月，打小跟屁虫似的喊她“叶叶姐”的刘浩登门拜年，结果临走时，把喊了十五六年的“叶叶姐”擅自去掉了最后那一个字。
　　初三下了一天的雪，初四天放晴，千叶窝在被窝里昏天昏地的睡了一上午，直到最后饿得实在受不了才爬了起来，明明已经饿得快胃痉挛了，可食物吃进嘴里后却又发现其实吃不下太多东西。
　　夹了只自己平时最爱吃的饺子塞嘴里，没等嚼烂了，又塞了一只。嘴里鼓鼓囊囊，眼泪却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
　　清晨……这会儿会在做什么？
　　她用手背蹭去眼泪，埋头用力刷锅。
　　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千叶听着这动静不太对劲，忙把刷子丢开，跑出厨房。她家的狼狗就拴在院门口的柿子树下，这会儿正挣得铁链铮铮响，身体被链子拽得直立了起来，冲着大门龇牙狂吠。
　　千叶喝了声，将它赶到一边。这时门外倒先有个男人的声音开口问了：“请问这是苏千叶家吗？”
　　千叶开门的动作稍稍一顿，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大铁门被拉开了一道缝，千叶眯着眼睛往外看，门口站了一个穿红色棉夹克的男的，门外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雪地的反光白亮得让人睁不开眼，那男的一身红更像是一团火般熊熊烧进了千叶眼底，把她震骇得瞪大眼忘了该说什么。
　　“你是……你、你是苏千叶的……妹妹吧？”
　　凌向韬眼里的这个女孩穿了一件橘黄褪色的旧棉袄，脑袋顶着一个乱蓬蓬的bobo头，胳膊上套着袖套，扶门的一双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他的脑海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浮现出很多年前老爷子下乡扶贫视察，当时正嫌寒假休息在家无聊的他一时兴起跟了去，结果最后饿得受不了，就把某户人家养的一只老母鸡偷偷宰了……
　　那女孩的唇边黏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嘴里嚼了两下，然后把门哗啦一打开，凌向韬正惊讶她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没想到劈头就是一顿骂：“你长眼睛是出气的呀？我哪来的双胞胎妹妹？”
　　凌向韬足足盯着她看了半分多钟：“千……叶？苏千叶？”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这大变活人的魔术也太恐怖了点吧？平时看她就不怎么出色了，现在再这么一整，活脱脱的时光倒退二十年啊。
　　千叶让开门，脸上恢复了笑容：“你怎么会在这？”
　　凌向韬踏进门，四处打量，很普通的农家小院。
　　“我等会儿把院子里的雪扫开，你先拣干净的地方走……唉，进屋吧，进屋坐。”
　　凌向韬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只是眼角不自觉的就会去瞟她的新发型，她那身装扮，真是土到掉渣，拍忆苦思甜怀旧版电影的导演应该找她当群众演员。
　　千叶招呼他坐下，倒了杯水给他。一张八仙桌，两人各捧一只茶杯，端坐桌面的两头。
　　茶水氤氲，晒干的茶叶在水中浸泡浮沉。千叶拢着杯子，看着那点绿茶的叶子在水中渐渐舒展，而屋里的空气反而越来越压抑。即使没有抬头，她也能敏感的察觉到对面的凌向韬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对他的来意捉摸不透，越想越觉得蹊跷。
　　“我爷爷奶奶在B市，所以，我回B市过年。”
　　千叶随意的“嗯”了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那个……我今天开车路过J市，顺便……来看看你。”
　　千叶猛地抬起头。
　　B市挨着J市不假，但从B市开车过来也要好几个小时，这个路过……说得未免太轻巧了些。而且……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她记得就算是公司人事部的资料，她也没有填过任何有关老家的信息。
　　“那个……”凌向韬的眼神有些呆滞，似乎没把千叶的话听进去，只是满腹心事的看着她。
　　“凌向韬。”千叶挺直腰杆，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我看起来真像是傻瓜吗？我会把你当成我家的客人，所以，请你说实话。”
　　凌向韬呢喃似的答：“我哥们打电话给我拜年……顺便，那个……你……你现在身体好不好？你应该多穿一点……我听说女人即使是……也需要好好休息的，我给你买了点补品，搁车里呢，一会儿给你拿来，你也该对你自己好一点。你说你怎么这么没脑子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刚从医院做完手术怎么就长途跋涉的，你还真是……”
　　他越说越顺，完全没了一开始的磕磕绊绊，甚至还有点激动起来。千叶起先听得一头雾水，到后来渐渐听明白了，却是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默默的听他说。
　　告诉凌向韬，他误会了，其实那个去医院堕胎的人并不是她？！
　　但是，是与不是，这件事本身和凌向韬有什么关系？值得他这个大少爷从B市赶过来探病？这太不符合常理！
　　“你哥们……还真是挺八卦的。”她和他没关系，所以，她的事，不用跟他解释太多。千叶捧着茶杯微微笑，“你也够能耐的。”能调查到她的老家，这样通天的本事，除了他凌向韬还有谁干得出来？
　　凌向韬皱眉的样子看起来有点阴沉，这个表情让千叶感觉有点陌生，凌向韬在公司一直嘻嘻哈哈，看起来像个活泼又好动的大男孩，千叶不太能适应他板起脸装深沉的样子。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正不知道要怎么打破僵局，院子里的大门咣当一响，看门的狼狗欢快的“汪”了声，千叶急忙站了起来：“我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