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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苏楼的手一阵哆嗦,他纵使使尽百般手段依然无法避免,唐三说的没错,他若想和孤烟直长长久久就应该带他远走高飞远离世事尘嚣,而不是在这龙蛇混杂之地,就算没有香香,也会有个张三李四出来,真相终有见天日一日。
      “我当年也是你这般年纪,那时,我的剑法并不完美,几次三番从别人剑下死里逃生,每逃过一次,我的剑便狠一分,可是,它仍然不够完美,我便在想到底如何才算完美。那时候,我嗜武成□□剑如命,人称鬼剑无情。我以为打败了天下第一剑,我的剑法就会臻至完境。于是,找上剑庄,到了后才知道那一天他们在办喜宴,孤家大公子十岁生庆,虽然还是小孩,但声势却很浩大。我有一刹那的迟疑,然后,我看到那小孩对我笑,他的笑容很漂亮,我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第一次有个孩子对我笑。”
      苏楼慢慢的说着,孤烟直屏息聆听,原来当初那个笑容他有看到了,原来,孽缘是在他一笑间种下的,心中隐隐抽痛,当时他若知道这个人会给剑庄带来杀戮,他又怎么会笑?可是,他便是不笑,他与他异日仍会相逢。

      “后来,我打败了你爹,赢得天下第一剑,我悟到我剑中少的究竟是什么。从此后,我战战完胜,世间再无人可敌,天下人便送我一个称号,剑神!烟直,四年前我再见到你,我便认出你,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手持白露剑,神情一改当年的温软,凌厉的如同一匹小豹子,那时我便知道你我之间终须一战。”苏楼低了眸,喟叹道,“可我实在不愿与你对战,我想再见一见你当年那温软笑语的纯真模样。”
      孤烟直的眼睫急促的颤动,眼皮亦一阵颤动,原来,那个时候,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可恨自己还念念不忘救命恩人。
      “为什么要救我?你既然已退出江湖,那么便应该不再揽事上身。”
      “那是你啊,我岂能坐视不理?”苏楼笑谓,理所当然的令他无法反驳。
      “后来你果然找来了,可那时,我早已放下玄铁剑,原本以为你找不到了自然会走,可是,没想到,你……”他顿了顿,脸有些微红,“那时节虽然心中喜欢你,却没敢存妄想,直到你问我是否会一直陪着你找剑神,我想这是个机会,我想留下你,即使,不择手段!所以,我就要求香大掌柜帮我圆一个谎,香大掌柜曾因当年我帮他们驱逐悍匪又击退了岁寒三友一直感恩于我,因此满口答应。”
      “烟直,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辩解,我只是后悔自己大意让事情被揭发,”苏楼看孤烟直忽地睁大眼满脸的愤慨,接着道,“及事情的真相不是由我告诉你的。”

      话音一落孤烟直眼中的怒火便被点燃,他一跃而起指着苏楼怒道:“你告诉我?若不是事出突然,你会把真相告诉我?”
      苏楼道:“不会,我恨不能骗你一辈子!”
      “你!”孤烟直咬牙,他还真敢说,这个骗子,骗子!
      他怒极到嘴的话反而说不出来,苏楼见他这样倒不忍心再说下去了,想当初他听到剑神死讯时那般疯癫模样,这会他表面虽然平静,若真疯起来也不知会是何等模样,心下便存了几分心眼,暗地里细细提防。
      孤烟直的胸膛急促的起伏,这个该死的家伙,做了这种事竟然还能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反倒是他孤烟直的错一般。他虎地转身:“明日午时,燕还崖,无字碑前,决、一、死、战!”他一刻也不愿意等了,愤怒的手脚冰冷,走路直打颤,但硬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得腰直背挺,苏楼,就让血来洗清这一切的恩怨纠缠吧,你我之间谁欠谁早已算不清,也无力再算,更无力继续纠缠,那就这样吧,一剑下去,两清!

      孤烟直觉得担心什么便会遇到什么,那日站在图集镇的大街上,便看到香大掌柜迎面走来,身后带着两个护院。香大掌柜正要去巡查店铺,看到孤烟直异常热情,寒喧了番后得知他要买箫便将他请进自己名下的乐器铺。一进铺香大掌柜便令人上茶,取箫,各种上好的箫被呈上来,孤烟直看得眼花缭乱,他身上总共不过十二两银子,瞧来瞧去,倒是一管碧玉箫的价正合,且,这箫看着也合眼缘,遂取了来:“就这个。”
      香大掌柜见状忙道:“这不算上品,我另着人取了上好的再与你瞧瞧。”
      孤烟直笑道:“就这只便好!”
      香大掌柜却只是令人再取了来,一边频频催他喝茶:“这是我从江南让人运来的碧螺春,你尝尝。”
      孤烟直盛情难却,便端起尝了口,清香扑鼻口齿生津,便笑道:“果然是好茶!”
      香大掌柜尤其热情,孤烟直不好一再推辞,饮了茶,赏了会他让人送上来的各种玉箫便要告辞,香大掌柜仍是一个劲的挽留。
      孤烟直有些奇怪,香大掌柜与他素来不亲近,言态举止都有敬而远之之意,此番倒反常,想着起身,也许起的急了头有些眩晕,身子也随之晃了一下。当即大惊,提气,丹田内空荡荡一片,竟然……
      孤烟直勃然大怒:“香大掌柜,我敬你为人,你却暗算于我是何意?”

      “孤公子,只要你在此坐上三个时辰,老夫必不会为难你!”香大掌柜的声音有些惶恐,一脸的忠厚。
      孤烟直冷笑,不为难也为了,他从来就不是坐困愁城之人,即使中了计被散了功力,身边亦没有削金如泥的白露剑,可只要他是孤烟直,他的骄傲绝不允许他受制于人,坐以待毙的。
      “你过来!”他缓了缓神色,重新落座,心下已有了主意,遂朝香大掌柜招手,脸上甚至浮出一个笑容。
      “什么?”香大掌柜还真不敢惹这小煞星,畏缩了下见他笑吟吟,终于壮着胆子靠近一点。
      “是香香让你这么做的吧?”
      香大掌柜的脸色变了变,他继续问道:“香香现在哪里?”
      “她不是到酒肆去了吧?”

      香大掌柜的脸一白,他一看就知道被说中了,笑道:“她带了什么好药给苏楼?”
      “合欢散还是玉堂春,又或者……”
      “住口!”香大掌柜恼羞成怒,孤烟直却偏不住口,笑道:“你女儿还曾勾引过我呢!”
      他连连出言不逊,挑拨得香大掌柜忍无可忍撂起袖子就要打他,来得好,孤烟直暗叫一声,拍桌摔坏茶杯执一碎瓷片于手,另一只手巧妙的一个擒拿手将人拿住,他内力虽失,招数却在又岂是养尊处优的大掌柜能比,他动作极快,香大掌柜身旁两个护院虎视眈眈却依然慢了一步徒然看到香大掌柜落入他的掌控。

      孤烟直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人,香大掌柜既然敢惹他,他也就索性放开了闹腾,他其实一点也不担心苏楼,香香若能搞定苏楼也不会逼在此时,早在他来漠北之前就动作了。
      “大掌柜的,你女儿跟苏楼的恩怨我不管,但是我跟你的恩怨得清一清。”
      “你,你说什么,什么恩怨?”抵着脖子的瓷器的断口锋利闪着寒光看在香大掌柜的眼里不亚于利匕,说话时不由打了个颤。
      “没什么?”孤烟直忽然挑眉笑道,“我改变主意了,我陪你等三个时辰,不过,这三个时辰一动不动干坐着实在无趣,不如这样吧,你来说话逗趣解解闷儿,当然,最好,你能不停的说话,一刻也不要停,这样……”他将手中的瓷片推进一些,香大掌柜脖子上一痛,仿佛感觉到锋利的断口割破皮肤切断血管,忙道:“老夫应你便是!”
      “好!”孤烟直坐下,香大掌柜矮身蹲下,头使劲往外歪着只怕他的手一不小心就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你,你把那个东西放下!”他哀求道,这姿势于他身宽体胖的人无异于是极刑折磨,脸上汗水纵横,那两个护院持戈严阵以待却苦于投鼠忌器,亦是满头大汗,紧张不已。

      孤烟直其实也是强撑着,但一放开香大掌柜无疑失去了主动,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的,他握着瓷片的手悄悄用力,瓷片另一端刺进了掌心,一阵疼痛让他重打起精神来。
      “说话吧,大掌柜的,孤某洗耳恭听!”
      他说得随意,香大掌柜不敢违抗忙开口说起来,他一生纵横商场从未如此刻般狼狈,然而,这个少年与他平生所遇到的人皆不一样,他的狠,他初次见面就见识过了。不得不说香大掌柜对孤烟直一直心存畏惧。
      “你们两个也坐下来好好聆听!”
      那两个护院自然不肯听他的,香大掌柜只觉得颈上的瓷片又刺入肉里一分忙道:“坐下,坐下!”
      那两人只好不情不愿的坐下,但手仍紧握兵器,只等情况一不对立即出手,孤烟直也不管他们,只乐呵呵的对香大掌柜道:“请开始吧!”
      他说的客气,香大掌柜心中暗骂,那样的姿势蹲一会他便觉得天眩地转,腿儿直打颤,更何况要不停的说话,脖子上还得顶着一利器,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但口上岂敢埋怨,只得不停的说话,重要的不重要的捡着就说,乱通一气,开始还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但孤烟直知道,孤烟直其实是一只耳进一只耳出,是听到玄铁宝剑才蓦地警觉起来的,听着听着身体就不可抑制颤抖起来,香大掌柜说怎么在沙漠遇到悍匪得到萧掌柜救助,然后,岁寒三友又是如何胁迫他一家以夺取财产,萧掌柜又是如何神兵突降……

      孤烟直只觉得如坠冰窟,想喝斥却无法发出声音,香大掌柜慢慢说下去,他说萧掌柜在一个夜里突然找到他说让他帮个忙。
      “什么忙?”孤烟直还未开口,香大掌柜便说道萧掌柜如何教他说剑神已死一番话,又是如何连夜搬过一块旧碑石冒充剑神的无名墓碑,那个墓,其实新挖的,在上面洒了层旧土做成了旧坟模样……

      孤烟直一生从未曾象此刻这般气急,当即张口一口鲜血狂喷出来,正正吐在香大掌柜的颜面上,他一惊当即双眼翻白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孤烟直一脚踢开他,狂啸一声,双手抓住面前的桌子一劈,桌子倒地化为齑粉,那两个护院见状大惊,忙一个挡住孤烟直另一个抢出了香大掌柜,孤烟直冷哼一声:神挡弑神,佛阻杀佛!
      香大掌柜在这种情况下说出的事恐怕不是胡说,孤烟直一点就通,想起以前种种疑点,此时豁然大悟,苏楼,你缘何如此欺我?
      他仰天长啸,举掌横劈,轰隆声中柱倒桌塌,那些珍贵的玉箫哗啦一声在顷刻间便化成一地碎粉。
      尖叫声响起一时鸡飞狗跳。
      孤烟直仍是不解恨将整个铺砸得稀巴烂,旁边无人敢拦,香大掌柜刚好悠悠醒来,又哎哟一声闭眼晕厥过去。临晕前心中怒道,该死的奸商,说是此药能让人全身酥麻四肢无力六个时辰的……

      孤烟直又奔到三里铺,先是跃上八角玲珑塔,人在空中已出掌去劈塔顶,轰隆一声地震山摇,塔被削去半个顶,入内一看玄铁剑已不在也不及细思,三下五除二拆了这座玲珑塔,连带着三里铺的一角飞檐与金漆招牌。
      做完了后气也不喘一口直奔燕还崖,找到无字墓碑一不作二不休,一掌碎了无字墓碑平了这座孤坟。
      苏楼,你竟敢如此欺我!
      以火焚心,孤烟直忽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的真气不受控制四处乱窜,行走处如同火烧过,燎原。他之前怒极强行凝聚了一身真气,这般连番胡作非为后体内真气反噬,他仍是咬紧牙碎了巨碑,此时,一静滞下来,体内真气便开始大肆翻滚奔泄,身子如同千军万马践踏过般,痛,蚀心噬骨,血液在血管内肆无忌惮的奔腾如同脱缰的野马,喉口一阵腥甜,他张嘴大口大口吐起来。鲜红落在那一堆碎石上,溅起一朵朵红色水花,然后迅速泅入石屑堆中,孤烟直身子一软,直挺挺倒下。
      怎能如此欺我!
      怎能……
      他个性看似温和,却是最刚烈不过,遇到苏楼后收敛起一向的狂傲相伴在他身侧,实是一腔赤诚,却不想竟遭到如此对待,怎不怒火攻心?当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晕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醒来后已暮色苍茫,一眼便看到燕还崖那巨型燕子剪影,深蓝的天幕落在剪影外,连着烟蓝色的深渊,如同另一挂天地,石燕遗世独立。他看了会忽然沉默的想是不是这里也曾有个沧海桑田的故事。
      眼神渐渐寂寥下来,如同落了夜色般,昏迷前一番的胡天胡地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落落的茫然。然后,慢慢的想到苏楼,象是这一年来养成习惯般只要他一不在身边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其实,他在身边,他心中想的也是他,原来不知不觉间已陷得如此深!
      孤烟直嘴角淡淡勾起,忽然象是抽筋般狂笑起来,笑声惊动了夜栖的鸟枭,枝愣愣的冲翅而起,啼叫一声消失在树影处。
      体内气血重新翻滚起来,手脚如同被抽皮剥筋般毫无力气,动弹不得,他索性便仰开四肢躺在地上,忍受着体内一波胜似一波的痛楚。
      苏楼,苏楼,你怎可如此欺我!
      不远处山谷深处传来哈哈的笑声凄厉的如同夜枭的啼叫,令人毛骨悚然,他好一会儿才反省过来,那是他的笑声,锥心泣血。山上的雾气沾湿了发鬓,湿漉了脸庞,冰凉冰凉如同落了满脸的泪。
      孤烟直自然不会落泪,当年年纪尚小爹娘入殓的时候也不曾掉过泪,他只是睁着眼睛看,似要看穿浓雾看到一方晴空般,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更显出夜的寂静。
      雾气沾湿了睫毛,眼皮沉沉他便闭上眼,然而一闭上眼就看到苏楼的脸,胸口的痛忽地肆虐起来,他于是又睁开眼,盯着雾气发呆。

      月亮上来了,月如勾转转停停,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始觉恢复了些力气,动了动手脚缓缓起身胸口硌到一物,取出,却是今日所买的碧玉箫,箫上有自己亲自系上的白玉环。他不假思索举起箫投掷,手臂举了半天却是没有动作,临了,终是舍不得。他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久久,终于缓缓叹一口气,放下手臂,胳膊已隐隐酸麻,他想起,自己拨着算盘,数着陶罐的情景,一铜板一铜板数的时候那期待而愉悦的心情,苏楼那欲言又止的嫉妒及忍耐。他与他,原来还是拥有太多的回忆。
      孤烟直伸手轻轻抚摸着碧玉箫,有一下没一下的想,那便这样吧。与苏楼之间总是要你死我活的,若是他活着,这碧玉箫这白玉环,也自是让他一辈子记着自己,难遣难忘!他若死了,让他带到黄泉,仍是记着他孤烟直,念着他孤烟直,及,他欠下孤烟直的一生!
      孤烟直是个很小气的人,就是他要忘了苏楼也不许苏楼将他轻描淡写的忘掉,他用力握紧碧玉箫,那就这样吧!
      转过身,慢慢下山,他不想回酒肆,可是当他发现前方一簇簇红灯笼的时候才知道脚已把自己带回了酒肆,连逃避的余地也没有了。他想,脚步躇踌,想起一年前也是这般时候,夜黑风高,一灯如豆,他推开门,门后一人面孔清冷而好看,却是旧相识,于是满心欢喜。
      灯笼绕屋而结,风一吹齐摇曳,灿灿然如同星火满空,氤氲成一片火树银花,那黄色的砖石亦一洗旧颜色,孤烟直想停脚,却更直起了背脊,要来的终是逃不过。
      一人疾步迎来,将他拥进怀,温暖而熟悉的怀抱让他的心一颤,话出口便违背了初衷:“抱我进去!”
      就当是最后撒一次娇,他闭上眼,无论如何他不能否认自己贪恋这个怀抱,就象他亦不能否认苏楼对他的感情。因为,他在燕还崖时找了九十九个理由说明苏楼并不爱,然后用一百个理由驳斥了它们。

      “我选择前一种!”苏楼在他身后道,声音低低缓缓带着些许殇。
      孤烟直身子一滞,过了会才意识到他选前一种的意思,三日后,燕还崖决一死战!
      三日,一日,有何差别,你我终须一战!
      他加大步伐,走得急,背影看着有些仓促。

      玄铁宝剑,自小相依为命的宝剑曾给他带来无数荣誉,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一生与剑为伴,便是人亡剑也不弃,后来却轻易的将剑留在图集镇,年少轻狂的时光如今想来也唏嘘不已。苏楼轻轻抚摸着宝剑,这个陪他一起成长的宝剑,曾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温暖,阳光转过窗阑投一缕斜斜的光线悄悄蜿蜒入室,苏楼抽出剑,漆黑的剑身白光如雪,割在他脸上,一脸的森冷。
      玄铁剑!
      白露剑!
      铛地一声,剑归鞘,苏楼起身奔出门外,各个房间找孤烟直,却是在屋顶才看到他懒懒的半躺着望空,他似乎对高处情有独钟,是不是因为寂寞?
      苏楼有些怔忡,然后他扬声叫道:“烟直,没有白露剑,如何比?”

      没有白露剑,如何比?
      孤烟直一怔,显然想不到苏楼会这么问,继而冷笑:“我没有想和你比,苏楼,我与你是生死决!”
      苏楼飞身上屋:“那就更不能没有白露剑!”
      “我说过,没有白露剑,我一样可以用剑!”孤烟直抖抖衣袍站起来,“还有两日!”说着飞身下房顶。
      “你去哪里?”
      “找剑!”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影踪,苏楼一阵怅然,即使是白露剑,现在也不能牵绊住他了。

      孤烟直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苏楼镇日坐在土墙上吹箫,反反复复便是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日落,月升,露湿,大漠的夜滴露成霜。

      月落,日出,虹结窗框。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日影西斜,坠落,风乍起,漫地飞沙如雪起。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明日便是决战之日,孤烟直仍无踪影。苏楼的箫声渐喑,月宛转升空,他忽然停下箫抚摸着箫上坠着的白玉环,半晌微喟一声:“既然来了,就再陪我喝一次酒吧。”
      空中传来一声轻响,一道人影应声而落,白裘长铗,长身玉立,正是两日不见的孤烟直。
      苏楼将箫纳入怀中,取过身旁的酒,正是那一日两人所对饮的秋露白。

      “好!”与他对视片刻,孤烟直跃上墙,盘腿而坐,面对面。
      苏楼拍开坛泥递过去,孤烟直伸手来接,他却不放:“这些天,怎么样?”
      “在燕还崖看了两天日出日落。”孤烟直笑道,“忽然想来再和你喝一次酒!”
      “你我果然心有灵犀!”指尖滑过他的手背,孤烟直轻巧的从他手中夺过酒坛举头便饮,也不搭腔,神情倦倦,饮了几口,眉间稍松。
      苏楼心中难受,却苦于无法诉诸于口,便也举头就灌,灌了半晌放下坛子道:“明日一战,你若胜,就回中原吧!”
      “我自然会回去重执白露!”
      “找个贤惠的女子成亲,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苏楼低下眸看着手中酒在月夜下发出清冷的白光,自己的影子模糊其间,看不真切眼中是否有那么一点伤痛与不舍。
      “不要找男人,否则我会嫉妒的!”想了想,趁着酒意又加了句。
      孤烟直眼光闪了下,脸更红了,他眯着眼睛看了苏楼一会道:“我若娶了女子,你便真的不嫉妒?”
      苏楼沉默了下道:“一样嫉妒!”只是,如果是女子,他便会不那么辛苦,剑庄庄主若是与男子相好,那该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苏楼不舍得他那么辛苦,在世俗伦理的浪尖颠簸。
      孤烟直微微点头,笑道:“你若胜了,就把我埋在燕还崖的那石燕下面。”
      苏楼手一抖,坛中的酒溅出少许滴在手背上火辣辣一阵痛:“好!”他听到自己低低的应。
      “日后不管你爱上女人还是男人,都不要带到我的坟前,也不要告诉我。”
      “我答应你。”只是世上还有什么样的男子或女子及得上你,能让我不寂寞。
      “你爱谁都可以,就是不许娶香香!”
      “好!”没有了你,世间纵有千娇百媚也枉然,其实我谁也不会娶。

      孤烟直满意了,举起酒坛跟他碰撞了下:“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我休提明日事。”

      酒中有月,月光不如酒光清,孤烟直喝了会便故态重萌,斜卧着身子右腿翘起搭左腿上,眯起眼看坛中月影碎去,一坛碎波,酒灌入喉中,冰冷的划过喉口入了腹却象燃起一团火,窜上脑门,顿时满头烟霞烈火。
      “好酒!”他赞道,眼已有些饧,他一向量窄,此时,风吹过一个哆嗦,酒意窜上来,越发醉得厉害。
      苏楼也觉得有些薰然,神志有些模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移到孤烟直身旁坐定,是以,当孤烟直迷迷糊糊翻过身时就靠在了他腿上,孤烟直醉得糊涂不清楚,苏楼心里却清醒的很,入腹的酒便化成春水一般柔软了身子靠近些许以让他靠得更舒服,然后缓缓伸出手轻抚他的头发,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发中,发丝便缠在了指间,绕指柔。
      孤烟直仍抱着酒坛喝着酒,酒水从他口角流出来,沿着优美的下颌流入领口湿了领口一圈毛皮,那一圈毛便根根竖了起来,触着手却极柔软,苏楼心里却一恸,仿佛那是一根根针般刺着手指,十指连心。
      “烟直!”他呢喃。
      “嗯!”
      没想到听到孤烟直的回应,软软的鼻音带着一丝旖旎,苏楼心中一荡,看着他便有些痴然。忽然见孤烟直摇着酒坛嘀咕,原来坛中已无酒,孤烟直摇了会兀自不死心,眯着眼凑近坛口往里看。苏楼伸手拉住他:“没酒了!”
      “哦!”也不知他听进没,仍是抱着酒坛摇。
      “想喝?”
      “嗯!”
      苏楼便俯身下去:“我有。”
      “嗯?”孤烟直睁眼,却看到苏楼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不觉更是晕沉沉,唇被含住,浓郁的酒香迎面而来,浸润,灭顶。
      砰地一声,酒坛坠地,碎开,残余的酒汁缓缓流出形成一小洼,月便鞠在其中,照出衣纹如水……
      “烟直,我真名叫诸葛疏楼!”含着他的唇厮磨着,苏楼呢喃道,“可我只喜欢苏楼这个名字!”也只想一直做你的苏楼,如果可以,我要我们一辈子这样下去!
      舌尖闻到涩涩的滋味,不知道是谁的泪流到了谁的嘴边……
      烟直,烟直,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在一起?

      第二日清晨,孤烟直醒来,发觉是在苏楼怀里,白狐裘裹住两人,两人的身子紧紧挨在一起毫无间隙,以至于他有一下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然后,镇定的推开苏楼起身,带动土墙上的草,露珠未干,在叶子上骨碌碌的滚着。
      苏楼起身帮他理了理衣领:“我去做饭!”
      孤烟直点头,彼此都不是忸捏之辈。

      这一顿饭苏楼做了很长时间,两人用更长的时间吃完,孤烟直静静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朗声吟着飘然离去。
      苏楼收拾碗筷的手一颤,原来,两天两夜的箫声,他是听到了。

      苏楼至燕还崖时,孤烟直已立在崖上,风很大吹起他的衣发仿佛要凌空而去。
      “烟直!”他叫道。
      “你来了!”孤烟直缓缓回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有沧海桑田之感,无语,风从中间穿过,飘飘荡荡吹向树林,林梢簌簌,急一阵缓一阵,有叶飘落,打着卷儿飘到两人之间却以更快的速度滑到崖下,似被两人之间的肃杀之气而惊。

      孤烟直有些感触,九年了,终于盼来这一战,然而,与苏楼隔着剑相望,这种感觉却是如此陌生。
      “请!”他朝苏楼抱拳,伸手拔剑,他拔得很慢,仿佛剑有千斤重般。
      苏楼亦伸手拔剑,他的手很稳,剑一寸一寸出鞘,却不是玄铁宝剑。
      “玄铁剑呢?”
      “玄铁只为白露复出!”
      孤烟直心领,笑道:“也好,反正你我比的是剑法,不是剑。”
      “说的是!”

      “请!”
      孤烟直身上的剑亦是寻常青钢剑,剑尖垂地,作了个请的姿势,身体却巍然不动。
      苏楼亦不动,两人仿佛石化般,目光纠缠,手越发紧的握住剑,有风飘飘荡荡而来,掠到两人身边时却唳叫一声往旁呼啸而去。
      云静,风止。

      孤烟直忽地轻叱一声,身体凌空拔起,剑如虹。
      他一动苏楼便动,他出剑很慢,然而,孤烟直的剑未至,他的剑已先发,剑气铮铮破空而去,孤烟直剑到中途只好化攻为守。
      一触即发,两人一招一式颇为保守,剑一触即分,你退我进,你攻我守,来来往往已过了二十余招。
      孤烟直出道以来折过不少名剑,却从未遇到这般剑,招式看着平平,出手也慢,然而一起剑,剑气纵横,睥睨四海仿佛此剑一出天下利器皆俯首。这是王者之剑,天下无剑能折,亦无人能折。然而,他是孤烟直,他手腕一转,剑走偏锋,刚刚错过交锋,忙将身子一扭,剑势未颓他便硬生生的反腕一剑改刺苏楼眉心。苏楼叫声好,不慌不忙回剑一封。
      当地一声火花四射,双剑长鸣不已,孤烟直轻哼一声,悬在空中的身体滴溜溜转了一圈方稳住,不待站稳脚,他复上,“孤峰突起”,正是当日杀修篁道长的绝招。
      苏楼身子往后一折疾退,剑划圆圈护住身前空门,孤烟直一击不中,不退反进,两人复交上手。
      苏楼的剑举轻若重,举重若轻,端得王者霸气,孤烟直无论多凌厉的剑招皆被他一一所化。然而,苏楼若想击退孤烟直却也不易,孤烟直剑走轻灵,又有卓绝的轻功傍身,腾挪跳跃,攻其不意,一时打得难分难解。四周沙飞石走,风啸云涌,天地亦为之低昂不已。

      “着!”忽听得孤烟直一声大喝,身体腾空,剑高高举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苏楼当头劈下,苏楼举剑一挡,铛地一声,两人皆觉得手臂震得发麻。却见孤烟直微微一笑,身体不退反进竟往他剑锋上撞。苏楼大惊,抽剑,一抽剑便知事情不妙,寒芒迎面而来,孤烟直已猱身欺上,他身体恁地柔软,苏楼不抽剑他亦能身子一缩避过锋芒从剑背上滚过,然而,苏楼撤剑了,这是个机会。孤烟直目光大炽,举剑,一招“孤注一掷”,刺向苏楼喉口,一剑,封喉。
      “重振剑庄,重夺天下第一剑!”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振聋发聩。
      孤烟直微颤的手便以更坚决之势向前。

      却说苏楼一惊之后立即回省,却哪来得及举剑防守,“孤注一掷”,他识得厉害,躲无可躲,当即不假思索一剑疾刺,刺向孤烟直的心窝,势若流星。
      这是两败俱伤的招势,孤烟直若刺中苏楼,势必也会被他所刺中,然而孤烟直若回剑自防这仍是一个可解的局。
      苏楼将这个局交给了孤烟直去解,烟直,你待怎解?
      是解还是结?
      他想起初见时那个孩子澄澈干净的笑容,毫无阴霾。
      剑锋迎面而来,他看到雪亮的剑身上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无名酒肆初见时,那人一身狼狈却笑容如花,他说:“是你!”他的声音充满惊喜。

      孤烟直看到苏楼的剑毫不凝滞的向自己刺来,胸口处一阵紧缩呼吸一窒,他想苏楼是认真同他比的,没有放水,那就好。
      剑尖一点白芒刺了眼,痛,弥漫而来,眼中闪起一点猩红,红散开如花绽放,顿时漫山遍野红染,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她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母亲不要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但是,断了她幸福的人必须也要赔上他一生的幸福,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孤烟直想,也许他做到了!
      继而,他想到苏楼,想起他的笑,他的泪。孤烟直的手有些抖,这也是他的一生幸福啊!
      他是剑神,他也是他的苏楼啊!

      这一剑真的要刺下去吗?
      ——还是回防?
      苏楼,你教我怎么解?
      苏楼,这注定你是双败的局,而我,便是完成不了父亲的遗愿也可以完成母亲的遗愿,总是能赢一个的。
      他笑,一如初见时那般纯粹而无邪,眼角却有冰凉液体滑过,到底要怎么样,你我之间才能不那么遗憾?

      苏楼——
      这局,你要我解?
      还是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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