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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顾殊鹤一天天掰着指头算日子,终于等来了葬礼。

      葬礼前夜,惠山下起了一场大雨,直到第二天也未停。
      灵堂摆在惠山脚下的顾氏祠堂,昔日顾氏先祖重创塔胡六部,负伤而归,途径惠山伤重不治,便埋骨于惠山。
      自此顾氏在惠山上修了祖坟,时至今日,惠山上石碑林立。
      顾氏最后一个男丁顾宿甚至还未来得及站上沙场便埋骨惠山,为这青山再添一座碑,原本枝繁叶茂的大家族竟男丁断绝。

      潇潇落雨砸在地上,天地模糊成一片,山岭中升腾起巨大的雾,惠山雄伟的轮廓隐入雾中看不分明。

      顾殊鹤撑着一柄素白的伞,着丧服立在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
      她身形瘦削,一身纯白的丧服穿得十分憔悴与脆弱,孤零零的立在门前,像抹游荡山野的孤魂野鬼。

      来往宾客多为荥州官员与赤淮军军将,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中,多的是想窥探一二的人。
      顾殊鹤一概以死气沉沉的目光相回。

      她摆出一副神鬼勿近的死人脸,心中却不道德有些高兴与难耐,以至于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盘算起往什么地方跑,做什么样的假身份度过这悠闲的一生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打破了灵堂中静默的沉重气氛。

      顾殊鹤皱眉向外看去,大团刺目的朱红穿过雨幕刺进她眼底,那样鲜亮的红,简直像是燃烧的火焰。
      满目的白中闯进这样一团格格不入的艳色,嚣张的像是要砸场子。

      再定眼一瞧,竟是一群佩刀殿军。
      何谓殿军,大楚首都为安阳,护卫天子驻军安阳的天子近卫是为殿军。

      还未等顾殊鹤想清楚为什么顾家的葬礼上会出现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殿军,这群人已经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她的面前。

      最前面的殿军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周围不明所以的一众宾客,高声斥责道:“大胆!见到我们殿军指挥使顾大人,为何不行礼?!”

      顾殊鹤这才从原身的记忆中扒拉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来,原身的爷爷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二叔三叔在原身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战死沙场。
      但在顾殊鹤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家中还有一位小叔。
      那是顾家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孤儿,养在膝下视为亲子,聊以慰藉丧子之痛。

      顾家已经没什么人了,顾衡启便也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对待,一样样的指导他的武艺与文章,陪着他玩闹,关心他的衣食。

      顾殊鹤记得家中的老仆都说小少爷被捡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满脸乌青,冻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当年的弃婴让顾家养的精贵,成了荥州首屈一指的公子哥,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顾家父子把能给的都给了这位小少爷,从前战死沙场的两个少爷有的,这小少爷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殊鹤刚长过桌子高,这位小叔便跟顾衡启打了一架。
      他打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顾家,十年再未回过荥州。

      顾衡启临死前都还念着小弟,也是顾衡启身死之后,顾殊鹤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的父亲竟还一直给京城寄信寄银子。

      可就算是这样,原身也没能在顾衡启的葬礼上见到这位失踪已久的小叔。

      顾殊鹤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很快,她的预感成了真。

      朱红的殿军中开出一条路,顾殊鹤最先看到了那柄大的出奇的黑伞。
      黑伞下露出男人宽阔的肩线,朱红的锦缎上盘踞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豹,那是正三品的大员才能绣的图腾。
      他的腰上束着一条玉带,碧玉的成色是足以让顾殊鹤这种根本不懂行的穷鬼都惊叹其美丽的程度。
      更吸引目光的是他按在刀柄上的手,五根手指修长如玉管,尾指上套着一枚粗大的碧玉扳指。
      即便是这样大的雨,也完全不能阻挡扳指的绿意。

      就连他手中握着的刀柄上也镶嵌着一圈华贵美丽的宝石。
      还未窥见全貌,便已经是扑面而来的富贵煊赫。

      顾殊鹤倒吸一口冷气,顿觉自惭形秽,她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晰的感觉到过自己的穷酸。

      什么是当官?
      瞧瞧人家这才叫当官。
      原身别说宝石碧玉首饰,就是好衣服都没几件。首饰还得用自家老娘当年从江东嫁来时带的嫁妆,脱节时尚潮流至少十年。
      有点余钱不是给为国捐躯的军户当了抚恤金,就是买成了兵器铠甲放进仓库。

      还是要当京官这才能有前途,钱多事少又没啥危险。
      顾家死了这么多人,几代下来还是穷的叮当响,莫得前途的。

      伞面微抬,顾殊鹤方才窥见这狗大户的真容。

      那是一张让人见过后就很难忘记的脸,当年荥州首屈一指的贵公子如今眉眼褪去青涩,姿容之艳比世上最浓重的颜色还要更耀目。

      他有着一如太阳般耀眼灼目的俊美面容,与之相符的是他一身毫不掩饰的肆意张狂。
      那双漆黑的眼冷冷的落在顾殊鹤的身上,满身的气势压了上去,竟将顾殊鹤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鄙薄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身穿孝服的少女,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近乎轻蔑的笑容。
      他提着刀上前,顾殊鹤控制不住的想要后退。

      众人直到此刻似乎才突然发现原来已经名扬天下的顾家女,也不过是个身材单薄的少女而已。
      眼前姿容不凡凶悍无匹的顾潇苓似乎才是顾氏掌家人真正该有模样。

      钟曲上前一步挡在门前,他额头上今日束了一条白色的布带,上书一个大大的奠字。
      今日的宾客中本就一多半都是赤淮军的军官,原本各自立在他处,此刻都随着钟曲上前拱卫在了顾殊鹤身边。

      瓢泼大雨顷刻间便让一众赤淮军军官淋了个透,森冷的寒意一寸寸浸了进来。

      两方人对峙着各不相让,顾殊鹤站在漩涡的最中心,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古惑仔电影。
      她那时候看着陈浩南带着一群小弟跟人对峙,会羡慕又憧憬的想一想自己要是能当大哥该多爽。
      一声令下,小弟就冲上去,要多爽有多爽。

      没想到小时候的梦想这会儿居然实现了。
      她手下十万大军,能摆的排场比陈浩南还大。
      铜锣湾算啥,整个荥州乱不乱,她顾殊鹤说了算。

      可她没感觉爽,只是感觉腿肚子有点抖,头有点痛。

      大哥不好当,她没那么大的志向和胆子,让她砍人,她真的砍不下去。
      她能站在这里不后退一步,就已经用尽了胆量与力气。

      顾潇苓的目光穿过钟曲落在顾殊鹤身上,嘲弄着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女人也配顶着顾氏的名字招摇过市。”
      那笑容包含着一种凶悍冷漠的轻蔑,像是雪原上独行的雪豹注视一只仓皇逃窜的耗子。

      钟曲盯着顾潇苓,神色凌然,“这里是荥州,殿军指挥使大人请谨言慎行。”
      殿军指挥使,这五个字他咬的很重。
      谁都知道顾潇苓早已经与顾家分道扬镳,他早已不是荥州顾氏的小公子,更与赤淮军没有分毫瓜葛。

      顾潇苓却并未搭理钟曲,他只是用那种鄙薄的目光注视着顾殊鹤,眉眼间的张狂让他看起来越发肆意傲慢。
      “你这样整日在街面上瞎混可不是女人该干的事,女人嘛,还是要早点找个男人嫁了才是正经事。
      这样拖下去,年纪一年年大了却还嫁不出去。那未免太可怜了。”

      其余杂声渐渐消失,人们静默的屏息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地之间只剩下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顾殊鹤站在门后,目光穿透雨幕与顾潇苓相对视,她的眼中已隐隐有了冷冽的怒色。

      那一抹冷冽的怒色让她的整张脸都变得鲜活起来,沾染过血腥味的戾气一丝一缕的爬上少女精致柔和的眉眼,让人望之生畏。

      旁观的一众与顾氏交好的文人与荥州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是心中一紧。
      谁不知道顾氏一门都是极沉稳的性子,轻易不露怒,若露了怒色,那便要有人血溅当场。

      顾殊鹤生的与母亲像,那张脸柔美得像是未曾沾染过分毫荥州的苦寒风雪,满是南方水乡的绮丽灵韵。
      可唯独那双眼与已逝的顾衡启几乎一模一样,一如苍莽无际的天宇,仇恨与愤怒都如同积蓄汇聚的云,有着直指人心的壮丽。

      可顾潇苓并不以为然,他低下头欣赏着自己手上粗大的扳指,近乎施舍般说道:“乖乖把顾家信物与斩龙交出来,我这个做叔叔的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勉强收了你做第十二房小妾也未尝不可。”

      手指一点点收紧,用力到发白。
      刀刃出鞘,刀锋摩在铁鞘上发出细小的嗡声。
      钟曲的眼睛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已经怒气勃发。
      “你放屁!”

      浑身的鲜血此刻都涌上了头顶,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于顾殊鹤。
      顾氏祠堂就在身后,顾氏列祖列宗在上,岂能容忍一个身体中根本没有丝毫顾氏血脉的宵小在此大放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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