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横滨开事务所》阿凛

90、救回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太宰重新靠回在椅背上，“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再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是在那之前，我劝你还是先让外面的军队冷静一点。只要这个计划可以顺利结束，你们上层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的。”

　　安吾沉默地听太宰说完，随后开始打量他，似乎是在质疑他说话的可信度。

　　“喂喂，不用绝情到这种程度吧，”太宰玩笑似的说，“难道我在你那里已经一点信任度也没有了吗？”

　　安吾用怪异的眼神看他，语气平淡：“在你利用我之前，还有，但是现在，可能还剩下不到百分之一吧。”

　　“那还真是感谢，没有清零。”

　　安吾无意和他多扯皮，他们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太宰，我姑且再信你一次，但你之后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并且，你刚刚所保证的那个结果，请务必要做到，不然异能特务科不会再手下留情，这也是看在我们的往日情分上，我给你、以及他们的最后一次忠告——不论是异能研究所，还是上层政府，对于他们的入驻，都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上面这次，对于时之事务所的拔除，已经是势在必得了。

　　——即使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次横滨市大瘫痪事件的起因，并非时之事务所一手造成，甚至并非这些人的本意。

　　但是究其根本原因，非要怪罪下来的话，那只能说是他们本就不该来到横滨这个地方，更别说他们所靠的是外界的政府支持。

　　上层大人的眼里容不下这么大的沙子。

　　“我说了，他们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的。”太宰再次强调，表情认真，“我保证。”

　　安吾不再多言，拿出手机给下面等候的人发布了撤退的命令。

　　“可是——”那边的人似乎还有话想说。

　　安吾直言道：“不用担心，如果之后有什么其他意外，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

　　电话被挂断。没一会儿，楼下便传来动静，是围在那里的军队被撤走的声音。

　　安吾看向太宰，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让我想想啊，”太宰叹了口气：“其实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些，确实都是真话。”

　　两人曾经互为挚友，就算是到了现在，对彼此之间的了解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

　　他同样也很了解安吾。

　　安吾并非那么容易就陷入情绪的人，并且思维认知都在常人之上，不然他也不会凭借自己的努力，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太宰心里很清楚，但凡他之前的话有一句出现严重的错误，最后都不可能达成目的。

　　所以太宰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骗安吾。

　　安吾听完太宰的话，沉思了几秒，又问：“那时刚刚又是什么情况？你说你之前说过的全是真话，但在看到时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
　　“你最后所说的那句，你亲眼看到了的话，应该是个悖论。”

　　太宰沉默。

　　安吾继续说：“既然时是在你说完之后才离开的，就说明，至少在那一刻之前，你所谓的‘看到’，还没有发生，也就并不存在说织田作已经获救的情况，所以你的目的应该只是想利用织田作让我动摇。你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那个空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宰用指关节敲着自己的脑袋，做了个wink的表情试图萌混过关：“哎呀，还是被发现了啊~”

　　安吾看着他，不为所动。

　　“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太宰垮下肩膀。

　　他在安吾的注视下，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叹气，一字一句地说：“……是我们遇到了，仅凭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所以只能这么做啦。抱歉，利用了你对他的感情。”

　　太宰很少有这种情绪，也很少会有示弱的举动，甚至安吾几乎没见过太宰遇到挫折时的样子，所以他不由对太宰遇到的这个问题，更感兴趣了。

　　居然能让自信满满的太宰，也手足无措。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安吾问。

　　太宰回答：“前面和后面的事情基本和我之前讲过的没有什么出入，那些确实都是我计划中的一步，但有一件事情我隐瞒了没有说。”

　　计划在最开始确立，到执行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甚至严重到，如果他们没有办法解决，或者说想到了办法，但是最后出了差错失败了，那就再也没有可能有任何办法去挽救织田作了。

　　所以太宰才在最开始，对这个计划用上了“赌”这个字眼。

　　这个计划就宛如一个巨大的棋盘，只要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而太宰，输不起。

　　不，他一定要赢。

　　太宰说：“我们，碰到了世界的‘壁’。”

　　最初计划成立的时候，在太宰的预计中，如果一切顺利没出什么差错的话，其实第一个计划就应该可以成功达到他的最终目的，但出于稳妥考虑，太宰还是设立了第二个计划，并以时的回归为最终保底措施，让他离开横滨，忘记一切，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回到横滨。

　　太宰很谨慎，为了确保第二计划不会出什么不该有的差错，在催眠时的同时，试图让他带自己回到过去。

　　他们成功了，但同时也失败了。

　　太宰和时回到了过去，但相应的，他们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他们和过去之间，有着一层极为坚厚的“壁”。

　　那便是，世界之壁。一道由世界规则建立起的“壁垒”，任何人都无法跨越，既是世界运行的准则，也是世界规则的威严所在。

　　也就是说，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即使他们可以从未来回到过去，也根本无从改变。

　　那是太宰第一次接触到世界规则，同时也是他在整个计划中受到的最大的打击。

　　堪称降维打击。

　　太宰深刻的意识到了，他和自己的目的之间，有着名为“世界规则”的超级壁垒。

　　但他并没有消沉太久。

　　因为太宰很快便想到了解决办法。

　　假如有人怀疑过去所发生的那件事情的真实性呢？世界规则会不会在那一刻被迫产生裂隙？

　　太宰自己自然不可能做到这件事，因为他将会是计划的策划者，也将会是历史的见证者，世界上再不会另外一个人比太宰更清楚事情的走向。

　　他没有办法在恢复记忆的同时，欺骗自己去怀疑历史的正确性。

　　至于时，则更无可能。

　　因为他只会是计划的执行者，没有时，这个计划更是无从说起。作为其中关键的一步，时也无法成为那个怀疑者。

　　那么剩下的人选，就显而易见了。

　　有什么人，既可以是历史虔诚的见证者，同时也可以对过去的真实性，产生最为致命的怀疑？

　　唯有坂口安吾。

　　唯有他，可以在合适的时机，通过太宰的暗示和引导，让世界规则产生裂隙，让他们趁虚而入。

　　不需要多久，几秒便足以。

　　所以，太宰所准备的葬礼和空棺，不止是因为要控制所谓的变量，让安吾和其他人对那个结局深信不疑，更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刻，他可以以此颠覆安吾的认知。

　　信仰有多虔诚，崩塌的时候，反噬才会有多严重。

　　如此，他们才算是真正地达成了目的。

　　也就是说，直到安吾动摇，世界规则产生裂隙的那一刻为止，他们的目的才算真正地达成。

　　这才是太宰最初所计划的，完美闭环。

　　安吾久久不语，他思考了一会儿，问太宰：“你怎么知道，把……那个人带回来以后，世界规则不会更‘愤怒’呢，如果在未来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怎么办？”

　　“不会有的，安吾，”太宰提醒道，“你忘了，时那次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的第一个计划可是因此才失败的。”

　　安吾回想起来了：“……是记忆。我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

　　“这说明了什么，你还不理解吗安吾？这可不单单证明了时的特殊性。”

　　安吾已经想到了。

　　世界规则会基于无法阻止其发生的结果，做出合理的逻辑自洽。

　　太宰说：“也就是说，不用我们去做什么，既然它自己出现了无法修改的纰漏，剩下的，自然就由世界规则自己去想合理的办法解决咯。”

　　“……”

　　安吾有点被太宰大胆的想法和计划震惊到了。

　　世界上可能再没有哪个人，和太宰一样大胆到敢去利用世界规则去创造“漏洞”了吧？

　　虽然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姑且已经算是成了定局，至少安吾想象不出来太宰计划会失败的结果，但他还是想问一句。

　　“就算在我动摇之后，世界规则因此产生了裂隙，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成功呢？”

　　太宰笑了。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缓缓说：“因为这里，已经发生改变了啊。”

　　至此，戏剧才算最终落幕。

　　太宰站起身，抬手弯腰，作出剧终后主演谢幕的姿态。

　　与此同时，房间内突兀地出现一个菱形虚空。

　　安吾意识到了什么，他语速极快地问太宰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的计划是拯救织田作，那为什么不干脆在过去直接动手？如果是你的话，想做也能做到的吧？何必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舍近求远地从未来去改变。”

　　太宰摇了摇食指：“安吾，我可从来没说我的目的仅仅只是‘救活’织田作，既然要做，那自然是要做到最好最完美。”

　　太宰不仅要救下他，还要让他可以再一次站在阳光之下，没有任何阴霾和阻碍的，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那么，身处泥沼中的织田作已经切实地‘死’去了，接下来登场的，该是‘织田’，作之助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从扩大到极限的黑雾中走出了三个人。

　　最先出来的是时，他脸色苍白，双手沾满了鲜血，看起来几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但还是走出一步让出位置。

　　紧接其后的是罗和齐木。

　　以及那个时隔四年，安吾居然还能再次亲眼看到的面孔。

　　被放置在隔壁病床上的男人，此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到如同白纸，旁边的仪器连接着他身体的各处，用于测量生命体征和身体状态。

　　站在病床前的几人，心思各异。

　　安吾的内心复杂到无法言喻，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才最终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他，现在怎么样了？”

　　罗一边拿着记录本用笔不停记下数字，一边回答道：“不是很乐观，中枪部位是心脏左部，虽然在时的亚空间里用能力把他的心脏取出，让齐木当家的回溯到了一天之前的状态，但因为心跳曾经停止过两秒，脑细胞因此受到了损伤，所以即使之后有可能醒来，醒来之后的状态也不会和受伤之前完全一样。”

　　安吾手指慢慢收紧，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那他……还会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罗用怪异的眼神瞥他一眼，一副这人是怎么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的表情：“……如果我说的没错，他是心脏回溯到了一天前的状态，而不是大脑。”

　　意思是当然会记得。

　　“但是不排除脑细胞受损，而因此遗忘的可能性，但也只是可能性，异能者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好，所以那种可能性不会太高。”

　　房间里的几人都没有说话。

　　罗下了最后的逐客令：“如果没有其他要紧的事，各位就请回吧，病人需要静养。”

　　几人被迫离开，相继走出房间。

　　齐木完美完成了这次的任务，拍了拍时的肩膀便回到了一楼。

　　太宰则靠着病房紧闭的门，视线落在空气中，目光没有焦点，似乎在想着什么。

　　又或许什么也没想，但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与之交流。

　　安吾去会客厅捡起那份关于时的资料，转身看向身后紧跟着自己的小孩。

　　“……如果你想离开这里的话，我不会阻止，毕竟你刚救了织田作……不，是织田。我会承担这次的后果，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时就摇了摇头。

　　“安吾先生，我不会走的。且不说那些人确实是因为我的能力失控而导致伤亡的，这次的灾难需要一个人站出去承担，就只是为了我的内心，我，也不会逃避。”

　　这是织田作曾经教过他的，他会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他会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不愿去选择逃避。

　　“……”

　　安吾张了张嘴，看上去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再多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转身带时离开。

　　只是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狼狈。

　　安吾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掌握着横滨政权，凌驾于众人坐在高位之人，觉悟竟还不如一个初来乍到的少年人。即使这件事的责任，其实并不该算少年的身上。

　　这是上面的那些人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放任自流所故意造成的结果。

　　安吾是在为横滨的未来感到羞愧，是在为自己如此狭小的心胸感到羞愧。

　　他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按下电梯按钮。

　　似乎是看出了安吾的异常，时在这时候开口。

　　清脆的嗓音于狭小的电梯间内响起。

　　“放心吧，安吾先生。”

　　安吾侧过头，看到少年小小地笑了一下，眼神清澈，笑容好看。

　　少年说：“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