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横滨开事务所》阿凛

57、怪物

　　难道他们来晚了？

　　太宰心底一沉。
　　几乎是在哭声响起的瞬间，织田已经几大步跨上二楼台阶，上前将房门推开。

　　房间内的情况堪称混乱。

　　地板上乱糟糟地堆满玩具和书本，原本用来装玩具的箱子不知为何歪倒在一旁。

　　震耳的哭声来自咲乐。
　　她的年纪是几个孩子里最小的，在不久前的龙头抗争中，父母双亡、尚在襁褓里的她被织田捡了回来，暂且由哥哥们代为照顾。

　　而此时的她躺在婴儿床里，无助的哭喊声在屋内此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真嗣左看右看，咬着下唇无措地上前低声哄着咲乐，优和克巳像是被什么吓到似的，怯怯躲在一旁空地处。

　　唯有幸介的脸上，还维持原本恼羞愤怒的表情，在注意到走过来的织田时，才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他脸色煞白，睁大眼睛看着织田从门口走进房间内，身后跟的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太宰治。

　　几个小孩表现各异，只有微小的慌张如出一辙。

　　唯独不久前刚捡来的黑发小孩，独自一人歪坐在地板上，周身沉寂，就连光照下的灰尘，都好似因他而停滞在空气中，乍看之下宛如一幅静止的画。

　　眼前出现的画面与太宰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直到两人站到小孩的面前，安静的黑发少年才缓缓将视线抬起，扫过太宰，落在织田身上。

　　小孩的额角还泛着红，突兀狰狞的伤口横亘在白皙的皮肤上，被床角撞破的地方正溢出红色液体，直至积聚到无法承受地心引力，才顺着脸颊一路滑至瘦小的下巴。

　　然后在众人的眼前，缓缓滴落在地板上。

　　啪嗒。

　　织田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少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表情依旧如同往日一般，不甚熟练地开口叫人。

　　他甚至还记得太宰前两天玩笑般逗他玩时，教给他的敬称。

　　“织田、作……先生。”
　　“太宰、先生。”

　　在真嗣的安抚下，咲乐哭声渐弱，泪眼朦胧地渐入睡梦。

　　织田拿来常备的医药箱，在时的面前蹲下，替他处理伤口。

　　注意到太宰看过来的眼神，幸介一时慌乱，“我没有，都是他……”

　　他下意识想要辩解什么，却又在看到安静注视着织田动作的黑发少年时，猛地攥紧衣角，将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他还记得少年不久前还贴在他额头处微凉的触感，记得少年平静到宛如湖水般的黑眸，记得他歪头看着自己的眼睛，轻而易举地说出自己掩藏在内心深处角落里的排斥和不安。

　　少年用漂亮的黑色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你讨厌我。”
　　是陈述句。

　　明明只是额前一瞬间的接触，幸介却像是被戳破了的心思般，胀满胸腔的恼怒混杂着羞耻，将身前瘦小的身影猛地推开。

　　他在干什么！
　　都是他的错！
　　谁让他夺走了织田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偏爱！
　　明明只是个跟正常人不一样的怪胎而已！
　　讨厌他有什么错！？

　　其他几个孩子看着眼前这突发的一幕，像是被吓住了，房间内突然安静地有些可怕。
　　咲乐的哭声响起。

　　“疼吗？”织田在为时的伤口消毒。

　　少年安静地好似呼吸都停止了。
　　像是对织田的话感到不解，他下意识想要转过头，但下巴缺被粗糙温暖的大手固定着，无法动弹。
　　他纤细的脖颈上喉结轻动，眨眨眼睛，表情平静，语气依旧没有波动。
　　“织田作、先生，疼、是什么？”

　　织田没再说话，将最后一截医用胶带贴上后，看着眼前洁白的纱布，指尖摩挲了两下，沉默地收拾好医药箱。

　　时下意识抬手抚向额前，指尖的触感凹凸不平，是织田作刚刚包扎过的痕迹。
　　原来，这就叫做“疼”吗？
　　他下意识向前倾身，想要将额头贴向男人去确认，手臂却被人从一旁猛地拉住。

　　是幸介。

　　他警惕地看着时，用小小的身板护住织田，“你又想对织田做什么！？”

　　时的视线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又安静地落在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看向幸介，没有说话。

　　不可否认，这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好看，却无端让幸介联想到无人的湖泊与深海，深邃沉寂到仿佛无法透过任何光亮的危险，与窒息。

　　幸介松开手，下意识后退一步。

　　察觉到自己在少年面前竟然露了怯，幸介涨红了脸，还想再开口，却被织田拦住。

　　“好了，幸介，别说了。”

　　织田终止了这一场闹剧。

　　他并没忘记来时的目的，时要暂且交给太宰，以便确保他的安全性——现在来看，这不仅是对于孩子们和他们的负责，也是出于对于时自己的保障。

　　织田牵起少年的手，将他交给太宰，却在察觉到手中过于纤小乖巧的掌骨时，动作停顿了一瞬。

　　被握着手的少年过于安静听话，外表看起来也实在是太过弱小，好像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地掌控和破坏。

　　手心还带着些许少年的体温，微凉。

　　太宰察觉到织田细微的停顿，开口，“织田作。”

　　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织田明白太宰的意思。

　　时最终还是被太宰带走了。

　　少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不满或是波动，走的时候甚至连头也没有回，即使他与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即使织田作是第一个无条件给予他“偏爱”的人。

　　他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就像他在幸介那里“看”到的，他是没有感情的怪胎。

　　他就那么安静地低着头，跟在太宰身侧，消失在房门拐角，背影看起来没有丝毫留恋。

　　秋风萧瑟，树叶被微风裹挟着飘荡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又晃晃悠悠落下，为地面涂上一抹淡黄。

　　太宰和时并排走在路边，两人手心的温度出乎意料地同步，都是温热中透着些许凉意。

　　而织田作的手会更大更热，更暖一些。

　　“……太宰、先生。”时开口。

　　太宰瞥过身侧的少年，右手插在外套中，应声：“嗯哼~”

　　“怎么了，少年，如果是舍不得织田作的话，那可不行哦，”他嘴角挂起恶劣地弧度，毫无责任心地逗弄着小孩，“你已经被卖给我啦，明白吗？”

　　黑发少年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他当然没有表示，他甚至无法理解太宰话里表达的意思。

　　他只是牵着太宰与他温度相同的手，平静地问：“讨厌、是什么？”

　　看吧，他甚至连这种三岁小孩都可以理解的感情，都无法明白其意。

　　甚至可能连被讨厌的理由都无法理解。

　　太宰停下脚步，看向被织田作起名为“时”的少年。

　　黑发少年跟着他停下，看看他，又回头看着身后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就是不想再见到的意思吧。”

　　空气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掉。

　　时想起临走时，路过高大男孩时听到的那一句小声的“怪物”，没有再问太宰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他安静地站立在那里，低头看着地面上泛黄的落叶。

　　秋风像是在抚慰他般，动作轻缓地将他柔软的发丝撩起，又放下。

　　“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复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