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转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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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三年了。
整整三年，阴云蔽日。
弦银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看不见她的表情。月白色长裙的一角流淌在湛青琉璃地砖上，在阴暗的环境下飘渺了些，恍惚看去像散了一地的珍珠。殿内没有点灯，只在四周都燃了玉颜香，细腻凉滑的玉兰香味若有若无，似乎是被殿外连绵的雨水冲淡了。
“这雨…下了这样久了…”她的话很轻、很轻，轻得似叹息一般了。
“是。今夜为止已整整三年。”一抹暗红自更浓的黑暗中走出来，墨色的长发沿着后背柔软的弧度蔓延下来，几乎要沁入那一地暗红的裙裾里。“就在今夜了…”她走到弦银身边，微敛了双睫，“今夜，三年阴雨所预兆的重生，大幽的神就要回来了…”
原本半倚在帝座上的弦银微微起了身，睁开双眼懒懒的望着殿外的雨幕。预兆吗？挽离的法术她是知道的，既然挽离说了是预兆，这预兆就一定会应验。
“凝墨她…在今夜回来吗？”
殿外一道白光倏然划开天幕，随即山崩一般的巨响滚滚而来。挽离借着这闪电带来的瞬间的亮光，似乎看见弦银的眼里，竟有些迷蒙的雾遮住了一双银眸。
“陛下，罂王注定要回来的。”挽离有些担心，弦银的性格她最清楚不过了。自从九百年前弦银接过大幽帝玺的那一刻起，她便视幽朝的平安胜过一切。为了幽朝，弦银她早已变成了一具空壳，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都在这漫长的九百年中逐渐的被各种无奈和苦楚消磨得什么都不剩了。数百年来，挽离眼睁睁看着弦银从饱满晶莹的少女碎裂成一枝零落颓残的玉兰，她担忧、心疼，她尽自己所能去陪伴她、为她分忧，然而弦银终于还是逃不脱枯萎的命运---记不清有多少个百年了，她没有看到弦银笑过一次。
现在的弦银，没有思想，没有爱恨，心里装着的，只是职责、只是清楚自己很多事情应该做并且必须做得好而已。
而挽离担心的，只是现在的弦银会不会为了她统治了九百年的幽朝，而不顾他们姐妹三人的情份…
她早已从星辰的光影切换中知道，墨瞳的重新出现，必定在整个东陆，不，整个五界之间掀起一场浩瀚的杀戮…
如果真有一天要看到凝墨和弦银各自带兵相向的那一天…挽离简直不敢想象。
“你叫我什么？”弦银的声音如隔了整整一个光年一般遥远，幽幽的掠过挽离的耳畔，“陛下？我没有对着你自称朕，你却叫我陛下？”
挽离没有回话，她知道，弦银要的不过是一个证明，证明她们没有变，还是九百年前单纯快乐的三只炼妖而已。然而挽离清楚，这九百年，她们每一个人，都改变了太多。
弦银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是在欺骗谁？是她自己。
挽离转身，一步，一步，火红的裙裾一路迤丽而去，逐渐模糊，最后消融在殿外无边的雨幕中。
良久，弦银望向雨幕深处。“你是在担心，我会拒绝把皇位还给凝墨吗？”
又一道闪电，晃得满地晶莹的琉璃都苍白了。
* * *
祈明殿外，雨水侵入白玉阶梯的缝隙中，或是击打着殿前横卧的九凤擎天图案的巨大浮雕。殿内灯火通明，左右各三排法师延着殿门到殿中心的纯金法坛四周，齐齐吟诵咒语。
法坛呈圆形，四周刻着大幽八十一颗护法星辰图腾，坛面中央用无比繁复华丽的手法雕了一只展翅千尾长鸣凤。凤身金光闪烁，每一片羽毛都形态不一，甚至连羽毛的纹路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而凤头仰起呈鸣天状，头顶的九只翎羽与下方密密排列着的整整一千飞扬的凤尾相映衬，那一千只凤尾栩栩如生，竟没有一只是完全相同的，由此可见制作此坛的工匠技艺非凡。
位于坛中央的一双凤眼更是让人只扫一眼便觉威严无比。仔细看去，那双凤眼漆黑如墨，似乎在遥遥望向殿外的雨幕尽头，最另人称奇的是这双眼竟然没有眼白，在整个纯金的法坛中格外醒目。
千尾长鸣凤，是幽朝王的象征。
而没有眼白的墨瞳…
正是黑夜之神的向征。
幽朝是个信奉黑夜的国度，百姓敬仰黑夜，认为黑夜和星辰是万物生存的根本、力量的源泉。而九百年前死去的罂王，她拥有一双墨瞳，可以在黑夜之中看透世间最阴暗的角落，并且一直有传闻说她能够用意念控制星辰，因此被百姓敬为黑夜之神。
然而，罂王的伟大并不是因墨瞳而成就的。罂王统治的一百年间，幽朝从一个四面受敌、随时可能被其它大国吞并的小国度，在短短的一百年间成为东陆十四国中的第一大国。
在幽朝的百姓心中，如果没有罂王那一百年开拓疆土的征战，也就没有如今强盛的幽朝。
也几乎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如今他们平安的日子是镰王弦银的功劳，因为镰王的继位也是罂王在出征焚朝之前安排下的。自然，镰王所有的功劳都要归到罂王的英明之下了。
对于幽朝的百姓来说，罂王二字简直就是幽朝的精神力量。
即便她这个人，早已经不在了。
漆黑的天幕之间闪电渐渐密集起来，原本密集但不凶猛的阴雨开始往暴风雨的趋势发展。
祈明殿内成千上万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金烛默默的燃烧，殿外的风呼呼猛灌进来，所有的烛火却纹丝不动。
挽离从雨幕里走入殿内，周身不带一点雨水。
左右各九百从幽朝各地招来的精英法师一一伏下，无声的对这位幽朝惟一的大国师行礼。
火红的长裙延绵数丈，黑发上只斜簪一朵与长裙同色的曼珠沙华，颜色艳丽饱满，就像是新鲜血液凝成的一般。
挽离向法坛徐步走去，一步一步，靠近了。
她原本藏在袖间的双手慢慢抬起，指甲用丹蔻染过，夺目的鲜红亭亭立于十指指尖。手心朝上，仿佛要接住什么东西。
“时辰已到，八十一护法星辰感应黑夜的力量，迎接神的归来吧。”
两侧伏着的一千八百名法师没有站立起来，却一齐直起身子，双手合十，低头闭目，开始轻声吟诵古老的咒语。一千八百名法师诵咒之音以祈明殿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溶入从漆黑的夜空倾泻而下的雨水里，与闪电雷鸣碰撞，合奏一曲宏大而摄人心魄的史歌。
法坛四周雕刻的星辰图案开始隐隐发光，繁复错杂的线条微微游离起来，像悬空浮在了法坛四周。殿外的雨更加密集起来，几乎看不清楚数丈外的景象。闪电变得更加凶猛，雷鸣之声轰轰不绝于耳。
挽离闭上双目，浓密的双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轻轻挥动十指，几丝若有若无的黑影缭绕在她的指尖。片刻，黑影渐渐浓郁起来，殿外的风雨似乎与这黑影有感应一般，显得不安起来，雷电的频率也更急促了。
此时，整个幽朝的都城，神拓城所有的百姓都闭门不出躲避这罕见的暴雨。三年来延绵的雨水已经让幽朝的百姓苦不堪言。几乎整个国家的水利系统都瘫痪了，粮食也没有收成，连库存的粮食都大部分让雨水浸泡烂掉了，只有少部分保存得较好的粮食还存在皇室或贵族的粮仓里。如果不是一直以来朝廷殚精竭虑的维修、新建水利，同时各地富商贵族在朝廷的带头和号召下不断的开仓放粮，平安富足了九百年的幽国恐怕早已四处水灾泛滥、饿殍遍地了。
而今夜、这个传闻中三年阴雨所预兆的罂王重生之夜，更是家家都各自闭户，秉烛以待他们大幽的黑夜之神的归来。
城里遍布每一个角落的阴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在闪电的光芒照耀下显露出狰狞的形态。所有的阴影似乎都开始恐慌、不安，慢慢开始离开地面、墙角，漂浮在神拓城每一条街道、每一方屋顶之上，像迷蒙的烟雾，带着夜的气息，慢慢聚拢、向神拓城的中心——皇宫聚集而去。
祈明殿内，法坛上游离的星辰图案开始有所感应到殿外黑暗的气场越来越强大，线条开始运动起来。八十一颗星辰、八十一种不同的图腾开始围绕法坛旋转。随着挽离渐渐加快挥动十指的速度，旋转的速度也开始加快。
两旁的法师吟诵咒语的声音开始增强，皇宫外，一层一层的黑色烟雾渐渐向祈明殿聚拢。它们似乎是受到某种召唤，不约而同的穿越风雨覆盖在了整各个皇宫上空，渐渐密集起来。而最中心的黑影开始以祈明殿为中心旋转起来，与殿内法坛上星辰图腾的旋转方向一致。
它们之间，似乎是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互相感应、互相影响着。
又似乎是星辰图腾的力量吸引了黑暗，殿外围拢着的阴影开始游入殿内，从四面八方涌向圆形法坛。与此同时，更多的黑暗还在从更远的地方聚集过来，像是赴一场浩大而圣洁的典礼一般，无声、有序。
黑影聚拢在法坛周围，竟然都涌入了法坛中心的那一双凤眼之中。凤眼源源不断的吸收黑暗的力量，周身开始发出隐隐的暗光。挽离高抬手臂，所有的阴影都开始如漩涡般旋转起来，而漩涡的底部正是千尾凤的那一双墨瞳。法师高声吟唱咒语，整个灯火辉煌的祈祷殿内光明与黑暗交织，咒音宏大得像此时殿外无边的黑暗。暴雨雷电还在继续，夹杂在越聚越浓的黑暗之中，拼命挣扎怒吼，时不时劈开阴影，但阴影又立刻聚拢起来，继续像皇宫前进。
神拓城所有的拭目以待的百姓望着聚集在头顶的黑幕，都知道这一刻终于要来了。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在暴雨之中默默的跪下，眼神充满尊敬和惊异，望向头顶飞过的阴影。
终于要到子夜了…
挽离的黑发飘散开来，双手高举最初的那几缕最浓郁的阴影。那阴影似乎是有思想一般，缠绵游荡在她的指尖。所有的法师高举双臂，气势恢弘的吟唱之声传出祈明殿，传到神拓城的大街小巷，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里。挽离指尖的那几缕阴影，最终在这不绝的吟唱之声中离开她的指尖，向法坛中央的凤头靠近，在凤头的正上方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所有的黑暗都在那个人形的脚下旋转、涌入凤眼里，周围的八十一星辰图腾飞速移动，形成一个金色的绚丽光圈。光圈缓缓上升，围绕着坛面那只光芒四射的展翅千尾凤。
终于，最上方的那个最浓郁的人形黑影的形状开始向下落，落入所有阴影形成的巨大漩涡的中心。阴影开始聚拢，把人形包围起来，旋转的阴影和人形落到法坛上的光圈里，在触到坛面的同时，包裹着人形的阴影瞬间四散开来，所有的人只觉得一片黑暗遮盖了一切……
正是子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转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