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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十八章 ...

  •   十八

      祖海醒转,不是自然苏醒,而是被头部尖锐的刺痛痛醒。拼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平躺在什么上面,脸上好像挡着什么,眼睛看不到东西。顿时,昏迷前的事故如放电影一般历历在目,但还没等他深想,头顶又是一痛,痛得他嘴角歪咧,面部扭曲。一只手下意识地往头顶摸去。才抬起手便碰到什么东西,还没等祖海反应过来,头顶一个男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摸啥?都是男人,别动。”
      话音才落,头上又是一阵锐痛。祖海忍不住大叫一声:“你干什么?”
      那男子冷哼一声,道:“给你缝破脑袋。你知不知道骑车要戴头盔?喝多了是不是?”
      祖海心说,原来是医生。可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怒道:“你下手不会轻一点?我脸上什么东西,给我揭了。”
      医生居然很麻辣,哼道:“你又不是美女,我给你揭什么盖头,别动,否则缝坏了你自己负责。”
      祖海无语,忍着疼痛,在医生终于出声说“好了”的时候问了一句:“其他地方有没有伤?会不会脑震荡?”
      医生终于揭开蒙在祖海脸上的白布,看了祖海一眼,道:“还挺硬的,没哼一声,缝了八针。你要是脑震荡,天下脑震荡可就多了。你动一动,身体其他部位痛不痛?起码没出血,手臂擦伤一点皮。”
      祖海连忙活动四肢,除了酸痛,没有大碍,但是背上有点痛。被推出来去X光室,祖海看见工厂的门卫老头等在外面,忙问了一句:“你送我来的?怎么回事?”
      门卫跟着推车走,一边大声道:“我听见外面有声音,狗又叫得响亮,还以为小偷爬墙了。出来一看才知道是丛总摔地上了。你的包和头盔我都收着,你头顶被树枝刺穿了,血流得那个多啊,出租车都不肯载你,最后还是叫一辆三轮车拖你来的。丛总,我从你包里拿了二十块钱给骑三轮车的。”
      祖海依稀记得自己飞出去后撞到一棵树上,但是头盔怎么掉下,头怎么凑巧插到树枝上,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姿势,也懒得想了。他是急诊,不用排队便进入X光室,照下来的结果是骨头没事。又做B超,五脏也没事,祖海心想,这还得感谢那棵被他压断的树。回来急诊室,又在床上躺了会儿,大致恢复过来了,才让门卫扶着起身。低头一看,衣服上整片的都是血。刚刚躺过的枕头就像是被血浸透了似的。不看还好,这一看,祖海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好像被抽干了血,浑身虚软。
      身体虚软了,意志似乎也虚软了,祖海坐上出租车便打电话到荷沅的学校,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见荷沅,仿佛只要荷沅在他身边,他的血可以倒流回身体,他又可以是生龙活虎。可是荷沅没在宿舍,自修去了,他只好留言,让荷沅回安仁里。他相信,那些人既然已经对他下手,肯定不会再对荷沅下手。
      祖海被老门卫扶着粗粗冲洗一下,换上老门卫上楼拿来的干净衣裤。然后便给了他五百块钱,打发他先回工厂。祖海也不开手机,只用安仁里的电话给正施工的包工头一个电话,让他先停上三天。然后也懒得想什么,晕晕地半躺在白藤沙发上,强撑着等荷沅回来。
      荷沅压根不会想到祖海出事,还以为祖海又想征用她出鬼点子了,什么都没带就骑车回安仁里。打开大门一看,果然里面一片灯火辉煌,但走到客厅门前却又奇怪,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打开客厅门,迎面便看到地上扔着一堆血衣。夏日白色的衣服映得血色分外触目惊心。荷沅慌了,大叫一声:“祖海,你在哪里?”自己都听得出,声音像是撕破纸,还是颤抖的手撕出来的破纸声。说话时候已经扑到藤椅边,因为看到露出来的一只脚。
      只见祖海头靠着沙发扶手躺着,面无血色,微张的嘴唇与面色差不多白。头上套着一只网兜似的东西,头顶偏右笼着一块纱布,但是纱布已经渗出血迹。祖海一向生龙活虎,荷沅看着眼前这样没精打采的祖海,悲从中来,又不知道祖海这是昏迷还是熟睡,伸手碰碰他的手臂,觉得是热的,不由嘘出一口气。忙拍拍他的肩膀,没反应,又加重拍打,才见祖海睁开眼睛,有气没力地看向她。荷沅的眼泪早掉了下来,坐在地上哭着问:“怎么回事?出车祸了?每天叫你别喝酒了骑车,你就是不听。除了头,还伤着哪儿没有?流了很多血吧?”
      看见荷沅,祖海只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又见荷沅掉眼泪,他忙急着道:“我没别的事,只是头皮缝了八针,你看,多吉利的数字。我今天没喝酒,是别人车子乱开撞到我。就是血出得太多,人有点没力气。没事,就当是献血了。”
      荷沅佯怒道:“别装好汉了,你脸色都跟白纸一样了,从来都没见你那么白过。你等着,我煮点吃的给你补补。”
      祖海忙道:“你给我倒杯水,口渴得厉害。”
      荷沅心想,大概是失血过多了。进去厨房给祖海泡了杯奶粉,扶他起来看着他喝下,这才又回去厨房打开冰箱找东西。冰箱里面没什么东西,上面冷冻有肉,下面冷藏有鸡蛋。荷沅将冻肉拿下来冷藏室化冻,明天可用。又用红糖煮了两只鸡蛋,端出来给祖海吃。见祖海脸上有几块血斑没洗掉,便上楼找了棉花下来,蘸着水轻轻给祖海擦拭。祖海心中很荒唐地想,这要是每次受伤都能得荷沅这么照顾,他宁愿经常挂点彩到安仁里装可怜。但是他又有点受不起荷沅的轻怜,不敢抬头,一张脸都快埋进滚烫的糖水蛋里。
      荷沅却是一边擦拭着祖海的脸和头发,一边在想,这会不会与前一阵说起过的联合公司的事有关呢?祖海这么巧伤在头上,按说车祸不应该是伤头上,会不会祖海被人打了闷棍?她强忍着疑问,一直等到祖海将一碗蛋和汤都吃完了,才压抑着冲动,尽量轻柔地问:“祖海,你真的是出车祸?是不是联合公司的人暗伤你?你借口说要用安仁里,把我赶回学校,是不是因为你嗅出什么不对的苗头了?”
      祖海避开荷沅探究的炯炯眼神,避重就轻:“荷沅,我今天头很痛,懒得说话,懒得深想。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子擦过,人就飞了出去,还撞断一棵小树,树枝的断杈插进我的头皮,声音大得招来门卫,真是车祸。不过这几天你进门出门的时候多注意周围,还是小心为上。荷沅,幸好我还有安仁里可以回来。”
      荷沅这才相信是车祸,又听出祖海也意识到危险,意识到其中有问题。但见祖海一脸痛苦,想他头皮缝了八针,不知有多痛,又流了那么多血,脑袋供血都不足,她还是不追问为好,反正来日方长。忙道:“你配了药没有?一般药都不能饭后立即吃,我们聊聊天,等半个小时后再吃药。”
      祖海想了想,反应略有迟钝,“药好像在包里,我都不知道是些什么药。”
      荷沅忙跳起身去衣服边拿了包,交给祖海自己打开。没想到医生给配的药不多,主要还是消炎的。可见祖海只是外伤。想到祖海头痛懒得讲话,荷沅便从矮几下面摸出几本书,道:“我给你讲故事吧,你只要听着别睡着就行。”
      祖海忍不住一笑,觉得荷沅拿他当小孩子了。不过还是笑道:“好,你说,我听着。”
      荷沅拿起一本,是唐宋散文,正想放下,忽然想起其中一片文章,便循着目录找过去,苏轼的《留候论》。荷沅也不给祖海读原文了,全白话来讲:“这是苏东坡写汉朝张良的文章,我看着其中有几句很好。他说,古代的那些英雄豪杰,他们做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比如遇到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事,一般人是拔剑而起,冲冲杀杀了,就像你上次放回安仁里的时候火气多大啊,出手就给杨巡安两个耳光,苏东坡说,这不是勇敢。知道了吧?”
      祖海有点哭笑不得,他居然还要听荷沅教训。只得笑笑道:“你再讲下去。”
      荷沅嘀咕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服。好吧,你再听着。苏东坡说,天下最勇敢的人,你突然惊吓他他不慌,你无故欺负他他不恼怒,因为他胸怀大志,这种小挫折算得了什么。我倒是想起韩信了,韩信当年饭都吃不饱,小流氓侮辱他,让他从□□下钻过去,他也钻了,这就是很有名的胯下之辱。但是他并没有消沉下去,跟着刘邦打下天下。后来他衣锦还乡,并没有为难那个以前逼他受胯下之辱的小流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祖海终于忍不住道:“荷沅,你是转弯抹角说给我听的。”
      荷沅道:“这儿只有两条人,难道旁边还有鬼?咦,在哪儿?你不会流几滴血就能见鬼了吧?”
      祖海笑道:“好啦,别装了,你还不是想让我别生气。不错,我是怀疑这事是董群力他们干的,但是我没有证据,当时我飞了出去,当然看不见车牌。所以没法报警抓人。本来我担心你,怕他们找到你头上来,现在既然他们已经伤了我,应该不会再找你,不过你还是进出小心。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现在我不是他们对手,他们太强了。”
      荷沅听着有点放心,才道:“那就好,那就好。你现在以卵击石,肯定输,别不服气。我们这就绕开他们,避得远远的,好好给鸡蛋外面套上铁壳,回头再去砸他们这些烂石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韩信后来衣锦还乡的时候,虽然没杀那个小流氓,但那个小流氓不知道吓得尿湿几条裤子呢。韩信既给自己博得大度的美名,其实也从另一个方面报复了小流氓。祖海,我们来日方长。”
      祖海点头,经荷沅这么一说,他心中车祸前纠缠的那个结开始有点松动。那么,准备改行,还是迁出本市呢?但是他不能多想,想得深了,脑子便开始发沉。在荷沅面前,他也不再隐瞒,“荷沅,我想我再做电器这行的话,与联合公司的冲突会没完没了。我准备改行或者离开本市出去发展。这事等我伤好了再好好考虑,你也帮我想想。”
      荷沅不由喃喃地道:“别真给我说中了,你拿那个大车间开旅馆吧。好,我好好想想。你可以吃药了。”
      祖海吃药后,被荷沅扶上楼。荷沅又给他在床头放了一杯水,方便他晚上喝。可是荷沅本来留着客房的门,只关了纱门,想半夜过来看看祖海情况的。没想到她一睡过去就没觉悟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祖海在安仁里修养,荷沅没课的下午就陪他去医院换药,其余时间,祖海几乎不出门,连手机都关着,唯一的运动只有在庭院里浇花。因为没有什么大伤口,荷沅又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祖海更是难得享受此生的快乐悠闲,到拆线时候,脸上血色全部恢复了,人还似乎白胖了一点。
      祖海深知,这段时间若非是荷沅陪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不说他没法恢复得这么好,起码,受伤这几天,他又得被迫着考虑转型,心情会是非常差的。他没想到的是,精灵古怪的荷沅也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不过好花不常开,等他恢复了生气,荷沅便开始寻他开心,拿着她那只小小凤凰205相机给他的伤口拍特写。荷沅的水平不好,对镜头都要花上好半天,祖海最先还规规矩矩的屏气敛息地配合,后来便随便她了。听着相机肆无忌惮地在他头顶“咔……嘶……”地响起,祖海有点愉快的无奈。
      荷沅倒不是没心没肺地玩弄祖海,她只是觉得这是个大事件,那么长一条缝了八针的伤疤,她怎么说都有义务帮祖海做一下历史性的记录,以后归入祖海的人生档案。直到将祖海拆线剪发等全过程记录下来,胶卷居然还没用完,荷沅只得跑去祖海新买的工厂,前前后后拍了几张。从此后,在荷沅的授意下,祖海将头发理成精神寸头,摩丝罐再派不上用场。
      祖海养伤的时候,荷沅常常看到祖海一个人独坐的时候发呆,荷沅心里想着也是,换她的话,每天一哭都会了,可怜祖海还得秉承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平时遇到小事都会为了点小小面子坚持与人争论到底,决不退缩。可是祖海现在,形势逼人,他不得不退缩,而且被伤了都还无法追究,祖海心中不知道多苦多闷,荷沅觉得她很可以理解。为了宽解祖海,荷沅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以前她从来不看的励志读物,每天放书包里看熟了,晚上回去给祖海讲故事。什么勾践卧薪尝胆啦,伍子胥一夜白头啦,等等。
      祖海最先只当玩笑,反正荷沅给他讲故事,即使讲鬼故事他都爱听,但没怎么放心上去。小时候这种英雄好汉的故事听得多了,邱少云雷锋之类的故事耳熟能详,他都没怎么放心上去,只记住了雷锋叔叔说的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荷沅说的这些故事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养伤后出去,祖海偃旗息鼓,不再谈论改造新买五金厂的事,但是他也不觉得荷沅的开旅馆建议是好建议,他开始出去四处征询朋友意见,看究竟拿老五金厂做什么项目才好。
      一般越是朋友越是了解底细,有人厚道,见面宽慰祖海几句,有人精明,见了祖海的伤口也视而不见一字不提,不过也有人当面就冷嘲热讽。遇到后者,祖海不知不觉就想起韩信勾践,便硬生生将胸口的恶气浊气吞回肚子,反而笑嘻嘻地自嘲一番,说五金厂的风水一定与电器厂不合,所以开电器厂就是自讨苦吃,于是别人也就嘻嘻哈哈了事。这一顿挫折,打掉了祖海往日里的年少轻狂,飞扬跋扈。
      不过在荷沅眼里,祖海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以前一样的大哥。因为祖海以前的跋扈从来都不会带到荷沅面前来。等青峦信来的时候,她便将这儿发生的事都写进信里一五一十告诉了青峦。那一天,她带去邮局发出的国际航空信件有厚厚两封,一封是给青峦的,里面还夹着祖海新买的五金厂的外形照片,和祖海头顶的伤口。另一封是给王是观的,几个月奋战下来,终于把安仁里的资料整理完成,又给柴外婆过了目。荷沅给王是观带去的是中英文对照。荷沅忐忑的是怕王是观来信来电取笑她的英语。
      青峦接到荷沅厚厚的来信,尤其是看到上面标注“内有照片,勿折”,欣喜若狂。但是打开信件,看到里面整篇的祖海祖海,连照片也是祖海祖海,青峦的心凉了又凉。但是他又能多说什么,换作是他,出门在外,遇到受伤受挫也不会电告父母,没的让父母操心。既然发小荷沅在侧,安仁里又是宽敞舒适,祖海去安仁里养伤也是理所当然。而且,祖海又是处于这种众叛亲离的境地,不找荷沅,他还能相信谁?
      “祖海最终没有听取我的意见,开什么大旅馆。当然我也知道我的建议没经过大脑,纯属无厘头。祖海通过各方调查取证(我这话说得很正式吧?),最终决定将大车间改造成食品批发市场。因为这个地方位置实在是好,由于客运东站,城市交通四通八达,而长途交通又辐射到各个乡镇,乃至几个远近小城,天时地利人和,起码已经占了地利。我觉得天时应该也不错,现在好像经济发展得很快,好一点的国产21寸彩电只要肯降一点点价,就有人半夜起床排队购买,可见大家手头还是有钱了。有钱了当然得吃好穿好,我想祖海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食品与电器完全没有冲突,未来应该可以与联合公司他们一帮人相安无事。至于人和,我相信祖海能做好,祖海身上有股能上能下吃苦耐劳的拼搏精神,好像我很是不如,所以祖海才能出人头地。你说呢?不过你也是,你的韧性,虽然表现方式不同,说起来,我觉得与祖海性格中的韧性殊途同归。只有我是个没长性的人。”
      看着这些,青峦都没法由衷地替祖海高兴,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在翻来覆去滚动,“日久生情”,只怕是荷沅已经对祖海日久生情而不自知。天气已经转凉,青峦踩着满地的落叶回租房,心里比外面的天气都凉。荷沅,荷沅,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让远在彼岸的他失魂落魄?青峦回屋时候都没看见盛开的招呼,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门。但是摊开信纸的时候,他还是压抑再压抑,不去指责荷沅在祖海身上用心太多,反而违心的夸奖她开始懂得照顾旁人了。他只有寄望于荷沅的长大,长大了明白爱情与友情不同,爱情是排他的。
      青峦觉得自己很无力,他放不下身段赤裸裸地去信要求荷沅与祖海保持距离,不,这不是他想给荷沅的形象,他希望荷沅能明白他的侧面提示,他渴望荷沅的自省自觉。
      青峦这次破例没有誊抄荷沅的来信,他不愿意抄这份满是祖海祖海的来信。他在回信中写了很多他的生活,在信的最后,他委婉指出,希望看到荷沅的信中更多地写到她自己的生活,他只是迫切地希望通过信件消除两人之间千山万水的距离,以致天涯若比邻。因为,他如今只有以信件这个唯一的渠道来贴近感受荷沅了。
      信发出后,青峦消沉了好几天,心中总是有阴影压迫,让他午夜惊心。这几天他少言寡语,只知道拚命地看书看书。不知道下一封信会是如何。
      荷沅接到青峦这封超薄的信,好生奇怪,怎么没了惯常的错误矫正?不过青峦可能是忙了也有可能。荷沅将青峦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好生埋怨,为什么不能用中文写?其实若能用中文的话,她可以写的口吐莲花,声情并茂,可是用英语,可怜,她写的时候一半精力得放在语法单词上面,酝酿的感情能用进去七七八八已经不错,经常写完一封信,总觉得意犹未尽。看青峦写的信也是如此,看完一遍,总觉得感情上面隔了一层纱。又怕有些句子不能好好领会,翻着牛津字典又好好看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不直观,干脆趴在桌子上把青峦的这封信翻译出来。这样看着,才觉得终于有了点味道。
      荷沅本来一直在怀疑怎么看这封信的时候会这么折腾,等她将整封信翻译出来才看出,果然,青峦在这封信里吞吞吐吐有什么话没直说。心中不觉嘀咕,这英文信还真害人,差点没看出青峦话中有话。但旋即便偷偷摸摸地笑了,青峦,嘻嘻,青峦在吃醋,他吃醋祖海在安仁里疗养,原来青峦会为这种事情吃醋。在荷沅鬼鬼祟祟的窃笑中,一直矗立在荷沅心目中青峦太过完美的形象分崩离析,用现在正时髦的话来说,叫作“走下神坛”。但是荷沅反而觉得这样的青峦可亲可近,整整一晚上口角含笑,硬是用中文给青峦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向青峦保证,一定会照顾到他的感受,以后注意与祖海保持适当距离。但是朋友有难时候,她还是照旧会拔刀相助的。
      信中,荷沅又写了一大堆用中文写信的好处,说中国文字乃是象形文字,即使不看内容,单单是看字,便已经能够领会其中韵味之一二。而且即便是两国签约,也得中英文各一份,免得产生歧义,为什么他们两人的信件反而放弃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忽视唐诗宋词的绮丽,非要用那不熟悉的文明?如果是单纯作为工作工具倒也罢了,但是作为两人之间表达那个的工具,显然不敷使用。所以,以后写信坚决用中文,反对无效。
      但是写完信的荷沅却又想,怎么与祖海保持距离?这好像有点难度啊。难道得硬生生不顾兄弟道义,以后拒绝祖海上门?可这怎么做得出来?尤其是上次祖海受伤时候,他又没有正式的窝,也没有人照顾生活,难道她能把祖海望外推?这好像不合理吧?或者以后这种事就不与青峦说了,免得青峦远在美国不知内情产生误会?可这也不好,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做了,就没什么说不出来,何况是对青峦。正因为相隔千山万水,才更应该坦诚相见。荷沅思前想后,好生委决不下,干脆抓抓头皮做了缩头乌龟,不去面对。
      王是观回的不是信,而是电话。在荷沅写完给青峦的信,情绪彭湃,晚上十一点还无法入睡的时候,王是观来电。“荷沅,你给我的《缥缈安仁里》写得很好啊,我看着都像是在看一本传奇。真是你写的吗?我要刮目相看了。连我的父母都说好,说是你把他们知道的都写进去了,他们看着流眼泪呢。”
      荷沅听了一下蹦了起来:“真的好?你不骂我英语很臭?你看得懂我写的英语?哇,我太高兴了。”
      王是观笑道:“你的英语当然臭,而且臭不可闻,但是我马马虎虎能看得懂你说的意思。幸好你带来中文版的,虽然是简体字,但我爸也马马虎虎能看懂。我这几天把你的文章全部重写一遍,用的当然还是你的资料,不通的地方,我和我爸两个马马虎虎凑一起研究你想表达的意思,现在已经重写完毕,我把文章拿去交给我们这儿的一份杂志,算是投稿。我想,能感动我们一家的文章,一定也能感动编辑,感动读者。”
      荷沅怎么也没想到过“投稿”这两个字,当初写《缥缈安仁里》纯粹是为爱好,因为住在这里,热爱这里,所以想深入了解安仁里。她忍不住笑道:“感动你们一家,是因为你爸在安仁里住过。但是投稿,行吗?毕竟两地文化差异很大,算了吧,还是我们留着自己看。我写的时候就只想着给你们,给柴外婆,还有很多了解安仁里的人看,还有给后人看。”
      王是观道:“Why not?既然写了,而且写得好,为什么不投稿,给大家一起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就是刚才,编辑已经通知我,说下月将刊登我们的这篇文章。你看,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所以,荷沅,你不够自信。”
      荷沅听了,欣喜得一下从被窝跳了出来,猴子似的在床上跳来跳去,要不是电话线不够长,荷沅极愿将床变成蹦床。除了“真的,真的”,荷沅都想不出说其他的话。
      王是观在那一头也是哈哈地笑:“荷沅,其实我也不相信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有上杂志的机会。而且你知道,这本杂志是很好的杂志,我看了十几年。所以你看,我也没底气,原来都不敢告诉你。我今天也高兴坏了,现在都坐不下来。荷沅,下面跟你讨论实际问题,你冷静一会儿,几分钟。”
      荷沅热血澎湃,笑道:“外面很冷,可我还是静不下来,我兴奋,我高兴。”
      王是观笑道:“我不管你了,你说,文章署名时候,你撰文,我摄影,这样行吗?”
      荷沅这才明白还真是讨论实际问题,忙哧溜一下钻进被窝,道:“文章撰写也有你一份,英文篇没有你,文章的意思和味道出不来,你得把你的名字也署上,否则不公平。后面你是不是要与我讨论版权啊稿费啊等问题?”
      王是观笑道:“正是。我准备把三分之二的稿费寄给你,三分之一给我,你看合理吗?我认为你在其中的作用最大,收集资料编写文章是很大的工程,我后来的改写几乎没有变动分毫。”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可是你起的是画龙点睛的作用啊。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你别与我争了。然后你也别寄给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取国外寄来的钱,不如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帮我买些东西送给我也在美国读书的男朋友吧。”
      王是观犹豫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占便宜了。但你说的这个忙我不帮,因为稿费不是个小数目。我宁可寄给你,你要是想买什么给你男友,我先垫钱给你买,以后我去中国时候你付钱给我。我不想这里面可能有混帐。还有,文章刊登后,我会寄十本杂志给你,你够分了吗?”
      荷沅想着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产生混帐,但见王是观既然直言拒绝,也便作罢。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激动地分享了会儿心得才收线。荷沅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她王老五从来没想到过写的文字会变成铅字,而且还是在异国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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