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桃沢

1、001 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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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一大早的，枪声便在上海滩响起，大街上到处可听见哭声与叫声，委实一派混乱景色。

　　柳府，大院内。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身着一身纯白色大襟衫，毫无修饰。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的眼镜，眉目清秀，棱角分明。他手持水瓢，正一点一点给院里的花草浇水，面不改色，毫无波澜，似乎外头的战乱与他毫无干系，却是几分悠哉悠哉模样。

　　柳风，柳家医堂当代掌门人。

　　“先生，鬼子……鬼子打进来了！”管家老陈急冲冲跑进来，打破了此刻宁静。

　　似是早已料到一般。管家的话让他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随即像是对管家，又像是和自己说：“还是没守住啊……”

　　柳家，世代是医药世家，满清时举家在北平里，几代辈出御医，颇得皇帝看中。只是世道不同了，如今清政府已垮台，国内战乱纷争，日本近几年亦虎视眈眈。到了柳风祖父那代，柳家便举家迁来上海，在这儿落了府，柳家医堂之名气也不曾衰减。

　　柳家后代，十有八九都是行医的。只是恰逢战乱，柳风的父亲弃医行军，与他母亲一同为清政府卖命，在战乱中去世。

　　那时柳风才十岁。十岁，承接了家业，还有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

　　“小姐呢？”柳风说话向来毫无温度。提到妹妹，方有几分担忧之色。

　　“小姐一大早便出去了，拦不住……”

　　柳风皱眉，带着几分怒意：“我不是让她这几天在家里好好待着？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到处乱跑！去找她回来！另外，柳家大院收容一切避难的百姓，安排乡亲们住偏院那边的房间。”

　　“可……”

　　“去吧。家父之托，不可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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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晌午，上海街上已人迹罕至。只有叫花子没处去，趴在街旁等死。柳佟依被她哥哥绑了回来，在房间里大哭大喊闹着寻短见。柳风揉揉太阳穴，任由他哭闹。听管家说难民皆安置妥当，在松了口气。

　　“哥，我不想嫁给那个陈家少爷！你不知道陈家卖国，是大汉奸吗？！”柳佟依哭喊着。

　　柳风不说话。他亦不知从何说起。

　　“哥，你若担心父亲留下的产业衰落，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而且哥哥你医术高超，在上海滩甚至全国更是数一数二的名医，为什么非要用我来和陈家联姻，来振兴家业？你这是不负责任的懦夫！”

　　柳风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那冷冽的目光像是一把匕首，一层层划破柳佟依的心。

　　“哥哥，从小到大你都那么疼我，为什么现在非要这样……”柳佟依红着眼，父母死得早，从小一直是哥哥照顾着她。从一个月前哥哥不知道听说了什么，见他忧愁了半日后便去了陈府，一回来就告诉柳佟依，她和陈家二少订了亲。不管柳佟依再怎么哭闹，柳风也毫不改色。

　　柳风自小做事直截了当，利弊分明。柳佟依知道他一直惯着她，奈何这件事上他却丝毫不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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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子进城了。”

　　“开门！”

　　……

　　一番烧杀抢掠，一支日本军队径直来到“柳堂”，军犬凶猛狂吠着，一个汉奸领着军队，大声敲着柳府的门。一个日本军官捂着鲜血直流的右腿，面目狰狞。

　　“开门！来给少佐看病！”

　　柳风此时已在医堂里候着，似是早有所料。他将妹妹与难民安置好，便开门让日本人进来。他站在药房边，正一丝不苟地抓着药，任由日本人包围了他整个大院子，受伤的少佐径直坐在红木椅上，那个汉奸，正是陈府的管家。

　　柳风扫了他们一眼，推推眼镜，将目光停留在陈府管家身上，那目光不知什么滋味，就像是要把你的心，一层一层穿透。柳风早年出洋留过学，对西医也造诣很深。被他如此盯着，陈府那管家似乎感觉，那眼神就像他的那把手术刀，把他由表及内，一层一层剥开，直至血肉。

　　柳风的气场，委实让日本人怔住。

　　总觉得，在柳风眼中，他们是透明的。
　　心思，谋略，以及你想说的话，被眼前的男人只晓得一清二楚。

　　“柳医生，我们少佐腿受伤了。只要你能治好少佐，你会得到许多许多钱！如果敢反抗——”一个日本军官恶狠狠地说，将他那把手枪顶住柳风的头。

　　柳风个子高，居高临下望着他，毫无畏惧。

　　片刻，柳风笑了笑：“为您效劳。”

　　老陈一愣，他听到了什么……？柳先生，居然要给日本人治病？

　　似是察觉到老陈的疑惑，柳风走近他，吩咐了一些药物和手术刀，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柳风让日本少佐在行医床躺下，仔细看了看那烂了半边的脚，伸手按了按，缓缓道：“断了三根骨头。”

　　那少佐吩咐人给柳风扔了一袋子黄金，“你给我治好！治好了，不止这些。”

　　柳风笑笑，“治好，可以，需要时间。三个月疗程，今天先给您正骨，明天再过来给我看看。三个月，就可以恢复。”

　　那日本少佐点头，夸他是“良民”。

　　日本人走了。柳风回到大院，仍是一声不吭。来柳家避难的共有一百来人，柳风怕他们被日本人吓到，就吩咐老陈别让他们出来。其中有个老头儿，姓颜。老头全家都死于日本人炮火中，自己能幸免，全是因为柳风救他。柳风在上海滩备受美誉，不仅有时看病不收钱，也十分照顾百姓。颜老伤好后，也一直在柳院帮忙。方才看见柳风给日本人治病，却吓得不清。

　　“柳先生？你……你是汉奸？”颜老手捧一盆花，前几天，刚让柳风接好的。那是颜老还夸他，柳先生医术精湛，救人亦救叔，心地善良，后生可畏。

　　柳风蹙眉，想开口解释：“我若不救他，整个柳家都得遭殃。”

　　“你知不知道，我一整家子，都是给日本人害死的？”颜老激动地喊。

　　“可我不救他，我的家人也得死。”

　　“宁愿死，也不能当汉奸！”颜老更激动了。

　　柳风沉默，不再解释。

　　“我昨日还夸你是真男儿，正直坦率。没想到，你也是个胆小鬼，大汉奸！我现在就去告诉乡亲们，让大家一起离开，我们宁愿死，也不要在你这个汉奸家！”

　　柳风看着他的背影，剑眉紧蹙。双眸静的像一滩水，令人总觉，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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