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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断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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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柳家。
炉子上炖着肉,柳姨娘尝了一口鲜,心里得意。
自从这谢家搬来蓬莱镇,自己也得了不少好处。若叫他们真搬来了镇北,两家关系再拉近些,往后日子也能过得红红火火。
谢妹夫在朝都做过官,家底不菲,又在镇上开了学堂,受人尊敬。
得旁人知道自己是谢夫子的亲戚,免不了要高看他们柳家一眼。
柳小青在一旁端过汤碗,抬头问自己母亲。
“谢姨父为何还不搬过来?”
柳小青知道这个新来的叔父来自朝都,虽然简朴,但是出手慷慨,他刚带着蛮蛮来的时候,柳小青从门帘后见过这位小表妹。
梳着整齐的两个小发髻,穿着锦丝的粉色衣裳,小鞋子上的刺绣精致又秀美,就与她在镇上见过的有钱姥爷的闺女一般。
她也想有一个像谢姨父那样的父亲。
“快了,”柳姨娘皱眉,“若不是顾忌你小表妹,他这几日也是该筹划一下了。”
“蛮蛮表妹不愿搬过来吗?”柳小青一愣。
她年纪尚小,听出因为蛮蛮,谢姨父才不能马上搬过来,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约摸吧”柳姨娘看出女儿的神色,安慰几句,“他早些日子已经答应了我,我改日催催。”
总不能让这到手的鸭子给飞了。
然而很快,柳姨娘就发现另一件事更让人头疼了。
柳富伤了右腿。
柳姨娘看到有人扶着柳富进来的时候,满裤子都是血,差点儿两眼一黑。
柳富,是柳姨娘的儿子,十几岁的少年整日在外面和村里的少年游荡,偷鸡摸狗,没少给柳姨娘添麻烦。
柳姨娘溺爱儿子,事事都顺着,养成了柳富三天不见上房揭瓦的顽皮性子。
这日中午,平常与柳富混在一起的几个少年架着他就往院子里搁,柳姨娘焦虑万分,连忙问一旁的人什么回事。
赵三被推了出来说话。
柳姨娘认得他,赵三的舅舅是镇上的猎户,自小就喜欢跟着舅舅往山上跑。
柳富结识了他以后,两人整日厮混在一起,也常常打着狩猎的名号到后山去玩。
莫不是在后山遇到什么意外?
赵三面对柳姨娘的质问,吞吞吐吐,看了看另外几人架着的柳富。
此刻,柳富正脸色苍白,满头疼得冒汗,嘴里痛苦地□□着。
赵三说:“柳富……他是被山上的捕兽夹给折了腿。”
旁边循着闹声聚集过来的一些人毫不例外地皱眉。
捕兽夹一向放在猎户提前布置的陷阱里,用了捕获一些体型稍大且易于反抗的野兽,如野猪之类,可想而知夹子的咬合力有多厉害。
寻常人被夹了,腿骨都能给折断。
柳姨娘忧心忡忡,差了女儿去请了医馆的大夫,又看着柳富血迹斑斑的小腿,一筹莫展。
捕兽夹不可能凭空出现,肯定是有主的。
柳姨娘心疼自己儿子受伤,自然不会轻饶了那人。
“谁放的捕兽夹。”她问。
平日里镇上在后山捕猎的人不少,为了区分好猎物的归属,一般自己的狩猎器具都会作好标记,印上铁印或者绑上东西。
捕兽夹放置在隐藏的陷阱里,有时候要放个两三天才能有猎物上钩,猎户不能时时守着。
在器具上留下标记,就可以告诉别人这个猎物是属于谁的,避免了一些意外的争执。
赵四看柳姨娘表情不佳,吓得有点儿磕巴。
“是……是镇东周家那臭小子。”
镇东周姓,就只有一户。
那户人家本也是镇上有名的猎户,后来男人山上出了事没能回来,妻子没过多久又病死了,独留下了一个几岁大的小孩。
这孩子,就叫周提。
镇上说小不小,柳姨娘倒是见过周提几次。
亏得她还留着印象,只因周提脸上那块疤痕很是醒目。
脸上有缺,在面相上不吉利,加之周提父母接连去世,显得他命格不好。
这样一想,柳姨娘就更觉得是周提这个不祥人命里带煞,害得了自家儿子。
“既然是周提放的夹子,他总得给我儿子一个说法。”
柳姨娘脸色铁青。
*
蛮蛮从午睡中醒来的时候,一脸满足。
孩童的时光悠然又怀念,窗外枝头的小鸟啄着乳白的羽毛,在大片的绿叶下乘凉。
夏日的蝉鸣久久不停歇,仿佛永不知倦。
蛮蛮还记得少时骑在阿父头上绕着大树捉夏蝉的日子,那是后来的蛮蛮收藏在心间的关于阿父的缱绻回忆。
此刻的她闭着眼,听着这夏日聒噪的声音,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阿父在她午睡前出了门,说是到镇上一位老夫子家做客,眼下应该是还没回。
蛮蛮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耳里却隐约传来外头的声响。
似乎有很多人。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听到了柳姨娘骂骂咧咧的声音。
那声音在上一世里,可熟悉了。
柳姨娘来这里干什么?
蛮蛮好奇,急忙套了绣鞋,噔噔噔地往外跑。
刚推开院子们,就见到准备敲门的胡家兄弟。
“蛮蛮,快来看,那丑……”胡二郎顿了一下,看看蛮蛮神色,改口,“周……周提他家的捕兽夹把镇北柳富的腿给夹伤了,柳大娘来找他算账叻!”
蛮蛮心里咯噔一下。
蛮蛮记得柳富是她的表哥。
甚至,她记得表哥是在他们搬到镇北不久后在一次上山玩耍中受伤的。
那时,柳姨娘也是一副凶狠的嘴脸,嚷嚷着要到镇东头讨说法去。
唯一不同的是,蛮蛮并不知道原来这件事还牵连了周提。
胡大郎见蛮蛮发呆,以为她不感兴趣,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屋里玩去?周提人不在家,柳大娘一个人在吵,也没什么好看。”
蛮蛮摇摇头,小嘴微撅,秀眉紧蹙,开口:“我们,过去瞧瞧吧。”
知道事情和周提有关,蛮蛮实在无法安心回到屋里。
*
蛮蛮挤到人群中去的时候,就听到头上有人小声说着:“看,周家小子回来了。”
柳姨娘在这里闹,早有人上山把周提叫回来了。
蛮蛮远远瞧见周提还是那身破败的装束,背上的长弓看起来又沉又重,牵绳深深陷进少年瘦薄的双肩,但他依然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向人群走来。
柳姨娘堵在了周提回家必经的小巷门口。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嗡嗡地讨论声早就落在周提耳里。
他沉了脸色,眸色极黑,像氤氲了一池黑水。
柳姨娘先发制人:“周提,你今天得给我个说法,我家柳富的腿可是折在了你的捕兽夹下!”
周提站在离柳姨娘几步远,眉头紧皱。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我设了提示。”
人群中的老猎户闻罢,点点头,又一番细声讨论。
蛮蛮和胡家兄弟混在人群中,自然听到了他们说的事情。
原来,一般在设置了捕兽夹的陷阱附近,有经验的猎户都会再标上一些提示记号,好让其他路过的人知道这里有个猎坑,远远绕过,从而避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当然,也有一些粗心大意的猎户,忘了标记,一旦出事,责任就很难说了。
柳姨娘也听到了周围那细碎的声音,她脸色稍沉,嘴上却骂开了。
“作了标记又如何,谁知道你是不是诓人,”柳姨娘转头唤来跟来的赵三,问他,“你说,有标记么?”
赵三看着柳姨娘的脸色,又想起扶柳富下山时,他嘴里叨念的话,呐呐道:“没,我们没看见记号……”
“周围压根没有记号!”
赵三咬咬牙,对着看热闹的人群说道,却不敢把视线移到那头沉默站住的周提身上。
“周家小子,听到了吧,你现在是想推卸责任么,”柳姨娘眼神嫌弃,打量了一眼周提,“看你缺了爹娘管教,才好心与你说,若你不愿赔偿柳富,我们可以到官府去!”
这一番话落到周提耳里,让他脸色煞白,两侧的拳头拧紧,那双沉静如死水的眼睛泛起了波澜。
蛮蛮听了这话,也不免抿唇。
父母早逝,孤身一人的滋味,蛮蛮上一世尝过,她知道这话有多么伤害人。
她本就不喜欢柳姨娘,这下就更加讨厌了。
“我设了。”周提执拗地说,少年薄削的肩膀在夏日午后的热气里渗出汗来,打湿了上身的单薄的短褂。
赵三畏畏缩缩的眼光落在周提身上,嘴里小声说:“到山上看看不就知道了呗!”
周提下意识望向了他,眼里冰冷的凉意让赵三胆怯。
他们找不到标记的。
赵三虽然害怕,但是心里却笃定。
柳富和他都是山上玩惯了的人,怎会看不到猎户的标记。
周提确实作了标记。
他们也看到了。
但是掉进陷坑里的狐狸引起了柳富的兴趣。
他们在山上多了,自然认得这是镇北周提设的陷阱。
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子,即便他俩偷了他猎物,也不怕他告状。
只是万万没想到,柳富一个不小心被坑里的捕兽夹给伤了。
事情闹大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他们那偷窃的小心思。
柳富白着脸还不忘让赵三把周提在周边绑的几处标记给撕了。
赵三想到这里,心头安定了些。
蛮蛮听到赵三的话,心里就感到不妙。她自己都没发现,她下意识里还是相信周提的。
她掐紧了小拳头,看向人群中的少年。
周提闭了闭眼,额间的几滴汗水顺着眼皮打湿了他的睫毛。
他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哑声:“你想要什么赔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望向柳姨娘的。
周提没再提标记的事情,赵三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即使他上山,也不会见到他预想的结果。
那就无须费那番功夫了。
他们不过想从自己身上讨要些东西,他孑然一身,没什么不可取舍。
他眼神扫过这一大片人群。
各种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有怜悯同情,也有厌恶惊惧。
就像阿母病去的那一天。
他跪在满地的纸钱灰烬上,感受身后那些人的视线,却只看到满屋的寂寥。
只是这一次,他在嘈杂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白净的小脸,那双眼尾微翘的杏眼如那天一般看着他。
小丫头表情严肃担忧,抿着唇,直直盯着他。
周提心里哂笑。
担忧什么?
那么多的事情都没能把他压弯了腰,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些忙,可能会更慢些,喜欢的盆友求收藏吖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