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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溪水淙淙空自流 ...

  •   马车很宽敞也很舒适,座上铺着绣工精美的丝绸软垫,简直像张卧榻一般。
      莫离倚靠原随云怀中,将头枕在他肩上,突然轻声说道:“对不起。”
      “嗯?”他依然把玩着她的长发,微微侧头。
      “让你跑这么远来找我……”她叹了口气,“之前你在信里说,平阳那边有些事情要办,现在搁下了不要紧么?”
      “不要紧。我已经安排手下的人去处理。他们可以独当一面,你放心。”他笑了笑,低头亲吻她鬓角,“这次虽是因为武当派的事,但能陪你一起回去也好。”
      她轻轻应了一声,心里虽感温馨,却仍有些担心:“对了,刚才得罪了那云虚道人,会不会不好?”
      “不会。就算真得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原随云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如果我没猜错,这人平时在武当树敌太多,还不自知。”
      “哦?”
      “高昌的事我已经知道个大概。不管那个幸存者究竟是谁,他既然不敢暴露身份,说的话就站不住脚。”原随云缓缓说道,“何况,能用衣袖伤人的确实也不止武当一派,高昌那边的质疑若传到中原,虽然会带来一些闲言碎语,但也不能真的把武当派怎么样。”
      莫离微微蹙起了眉:“既然如此,刚才云虚道人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捉我去高昌顶罪?”
      “莫离不知道中原武林近来发生的事吧?武当百箴道人在数月前宣布要让出掌门之位,闭关清修。”
      她想了想,恍然明白:“这么说来,刚才那位是要争掌门之位,却被同门挤兑了?”
      “嗯,想来应是如此。云虚道人虽然在武当辈分仅次于掌门,但向来急功近利,而且行事莽撞,得罪的人不少。”原随云轻哼了一声,“这借刀杀人之计,用得倒是不错。”
      “可是,云虚道人好歹也一把年纪了,看不出其中的利害么?还是,他不知──”莫离把玩着原随云的手指,脸上微微一红,没有再说下去。
      他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放柔了几分:“你我的婚约早在江湖传开,他应该是知道的。想必是有谁骗了他,让他以为可以捉你去为武当顶罪,而我竟不会过问。刚才我说无争山庄不愿背此黑锅时,你可记得他回答了什么?”
      “他说他从未怀疑过你……啊,我明白了。”难怪当时她就觉得云虚道人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原来却是这么回事。
      原随云微微颔首:“他也应该知道自己被人骗了,所以急着撇清关系,说明他本无意得罪无争山庄。”他笑了笑,“只不过那老道终究还是死要面子,不肯明说,非要坚持怀疑你。那时我虽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听那语气,想必是精彩得很。”
      莫离想起刚才云虚道长那难看至极的脸色,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但随即却又转为正经,低声开口:“随云,那高昌城中的血案……”
      他的神情也是一敛,思忖片刻,才答道:“高昌地处偏远,要着手详查也不容易,暂且还是静观其变,先让武当派操心去吧。若到时有了头绪,或者凶手再次出现,我会派人插手的,你放心就是。”
      莫离想了想,也觉他说得有理,便点头道:“好。”

      清寂古朴的琴音徘徊在水榭中,闻之忘俗。外面,大片的新荷才露尖角,微风中却已带上了淡淡清香。
      莫离身上披着件石榴花纹滚边的雪蚕丝袍,满头秀发未饰簪钗,仅用一根丝带束于脑后。她面前的几案上堆着一叠厚厚的笔札,一枚上好的油烟墨已被磨短一截,搁在方砚边角上。
      在她身边,原随云静静地抚琴相陪。
      按照蓝太夫人的指示,莫离还需到临安待上半年,跟随“金针渡厄”叶天士身边研学针灸之术,之后才能算是大功告成。好在蓝太夫人虽然对她医术的要求甚高,但也是开明之人,允许她先到无争山庄小住,顺便整理为人诊病时积累的手稿,之后再动身前往江南。
      医术好坏,最大的差别莫过于诊断时的眼光是否犀利。所以医者每遇疑难杂症,事后必做笔录自省。此刻莫离誊写着日后要送往金陵供蓝太夫人查阅的手稿,回想起来,便觉这两年来确实又学到不少东西。虽然有时对原随云思念甚苦,但也有所回报了。
      眼角突然晃过一道人影,转头便看见一个小婢面带犹豫地在水榭外驻足。莫离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她才蹑足走近,将手中信函递上,细声道:“君姑娘,这是刚才送到给你的。”
      “嗯,谢谢。”她低声回答,伸手接过。
      小婢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莫离低头看见封套上的署名,忍不住微微一笑。
      “是什么?”原随云手下未停,侧头问道。
      “苏蓉蓉寄来的信。”莫离开始动手拆封,一边答道,“之前在员渠时,我和她通过一次信,告诉她会在四五月的时候回来。她倒知道把信送到这里。”
      原随云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淡笑:“那位黑珍珠姑娘,还是对香帅念念不忘么?”
      莫离一愣,随即抿嘴莞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四方游历时,她若需要传信给谁,向来是让原随云的手下带回,托他转递。那次却没有动用他的人力,自然是因为黑珍珠派了自己的人,借机打探楚留香的近况了。
      抖开信纸,她细细阅览上面娟秀的字迹。很快,唇角的那抹笑容消失了,她反复阅读信上的内容,眼睛微微睁大,脸上血色也褪了一些。
      “莫离?怎么了?”原随云早从她呼吸中听出异常,立刻按弦静音,肃然问道。
      “随云,香帅日前到过神水宫。”
      “哦?”他的剑眉蹙起。
      “阴姬没有为难香帅,但在他出谷后,却立刻封死了神水宫所有的入口和秘道,任谁也再无法踏进谷中一步……”莫离咬着嘴唇,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信,片刻才接着道,“蓉蓉说,当时香帅觉得阴姬形如槁木死灰,似有自戕之意。”
      原随云也不禁变色:“阴姬竟会萌生死志?可知道为了什么?香帅又为何要去向来禁止男人出入的神水宫?”
      “香帅是为了救人。”她低声说道,“随云,你记得李玉函夫妇么?香帅到神水宫,是替那位柳无眉求解药去的。”
      “哦?拥翠山庄的李观鱼好歹也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谁那么大胆子,竟对他的儿媳下毒?”原随云突然似是想起什么,耸然动容,“难道──”
      莫离点了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才略带不稳地道:“那位柳姑娘和无容一样,曾是石观音的弟子。”
      “当初你说那女子来历不明,有些古怪,竟是一语命中……”他顿了顿,沉声接着道,“但若我没记错,当初你我寻去石观音巢穴时,李玉函已经成亲一年多了。若是之前石观音对柳无眉下的毒,为何到现在才发作?”
      “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她低头望着案上那封信,指尖轻颤,“柳无眉说她之前到神水宫求过解药,阴姬要她用香帅的人头去换。但是,在放香帅出宫之前,阴姬却告诉他,她根本没见过柳无眉这个人。这──”
      “莫离。”原随云唤了一声,面色凝重,语调却轻柔。长身站起走到她身边,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低声安慰:“镇定些,没事的。”
      “嗯。”她埋首在他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哑声道,“我知道。只是阴姬当日对我有恩,所以我……”
      “我明白。”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搂着她。待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香帅出了神水宫后,可有回去找那柳无眉?”
      “嗯……我还是把信念给你听吧。”她重新拈起信笺,低声念了起来。
      苏蓉蓉并没有详细说柳无眉意图谋害楚留香的经过,只说在楚留香反将她夫妇逼得一败涂地之后,她才说出当年自己曾是石观音的弟子,因为逃出大漠,而被石观音下毒惩罚。
      柳无眉说她一直知道,天下唯有阴姬可解石观音下的毒,所以在眼看再无法自己抑制毒性的时候,终究还是冒险去了神水宫求医。结果阴姬告诉她若想要活命,就拿楚留香的人头来换。
      楚留香听了她说的话之后,自告奋勇为她到神水宫去要解药。之后发生的事,他告诉苏蓉蓉时却说得隐晦,只说当时神水宫中恰逢巨变,阴姬死了一个十分心爱的弟子,心情激荡之下竟没有问他擅闯之罪,只告诉他自己从未见过柳无眉这个人,然后就放他离开,封闭了山谷所有的出入口。
      当时楚留香以为柳无眉所说一切都是鬼话,只为骗他前去送死。可是当他回到拥翠山庄时,却发现柳无眉确实死了,而李玉函已经发疯,只是抱着她已开始腐坏的尸体喃喃自语,怎么也不肯放手。
      等莫离念完信,原随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可惜香帅不在,不能仔细询问……但我想,柳无眉应该并非是自己逃出大漠,而是石观音安插在中原的一颗棋子。”
      “你是说,石观音确实在她身上下过毒?”莫离咬着嘴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嗯,有一些慢性毒药,若无法彻底解除,是可以长期服用其它药物压制的。”
      “以石观音的为人,也一定会这么做。”原随云笑了笑,“拥翠山庄好歹也是武林一大世家,李观鱼又和许多退隐多年的高手交好。如果石观音不留杀招,柳无眉身为李观鱼的儿媳,大可不必再听她差遣。”
      “所以,在石观音死后……”
      “她身上的毒渐渐发作,是她自己无法压制,才送了性命。”
      “可是随云,阴姬说她从未见过柳无眉。”莫离紧紧蹙着眉,抬头看他,“神水宫主的医术确实冠绝天下,柳无眉为什么不真的去向她求医,反而一心要至香帅于死地?”
      “嗯。”原随云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也许因为当年无花偷了天一神水,她觉得阴姬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医治和石观音有关系的人。也或许,是石观音对她的威慑太大,以至于她以为自己确实无药可治,只有等死的份。反正,不会是为了替石观音报仇才罔顾自己的性命。”
      她思量片刻,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香帅也真够倒霉的,柳无眉要拉人陪葬,竟独独找上他……”
      原随云淡淡一笑:“那是因为她知道,算计我根本无济于事。”
      当初石观音之死,江湖一直传言是楚留香和原随云联手所为。但楚留香会对敌人心软,也可以为一个前一刻还心心念念算计自己的人出生入死,原随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做的。
      莫离在他怀中抬头,轻抚他的脸颊,认真说道:“我很敬佩香帅的为人,但是,幸好你不是他。”
      否则的话,真不知道她这几年能睡多少个安稳觉。
      原随云唇角扬起一抹笑容,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耳鬓厮磨许久,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她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低声开口:“随云,我想到神水宫走一趟。”
      “嗯。”他点了点头,并无意外之色,“说起来,阴姬对你我都有恩惠……纵然她已封谷,总还是应该去看看的。”
      “你陪我去么?”她仰起脸,语气中不觉渗入一丝期盼。
      “嗯。”他抬手拢了拢她鬓角的散发,“我们收拾一下,就这几天动身吧。去了那里之后,我再送你到临安。”
      “好。”虽然心情颇是沉重,但听他这么说,她终是忍不住露出浅笑,轻轻点了点头。

      苏蓉蓉信上所说之事,发生至今已有月余。当原随云携着莫离来到神水宫所在的山谷,找到地道入口的那座尼庵时,门口已是杂草丛生,殿内也空无一人,举目之处是厚厚的积灰和蛛网。
      四下搜寻一番,怎么也找不到叶天士夫人当年走过的那条漆黑秘道,看来机关确已封死。
      两人逗留片刻,又去了莫离入神水宫时走的水路。被阴姬一掌劈断的大榕树仍然横陈溪涧,上面覆满青苔,一旁的树墩上也抽出了几条细枝。
      略为思量之后,原随云盘坐溪边大石上抚琴,莫离则纵身跃上溪间断木,极目眺望。
      他身边带着的依然是那张唐琴“韵罄”,只是这一次溪水空流,再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许久之后,原随云方才划弦止音,轻叹了一声:“看来,即使水母阴姬尚在人世,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扰她。以后……神水宫只怕将永远在江湖销声匿迹了。”
      莫离纵身回到岸上,默默无言地坐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肩头。望着溪上的断木,眼前似又浮现翡翠竹筏上那抹兀傲的身影,心里堵得厉害,一阵酸涩涌上眼眶。
      原随云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轻抚着她的手臂,默默地陪伴着。
      她索性微微侧身,闭上了眼睛,任他的衣料吸去自己滚烫的眼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渐渐止住,神思却渐渐游离起来。突然,原随云的嗓音低低响起,似在耳边,又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愿这里的事暂时不会传开。否则……”
      朦胧间,她静静地闭目聆听着。可是又过了良久,那句话他始终没有再说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溪水淙淙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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