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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证者 ...

  •   你站在镜子前,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瞳静静端详着自己。

      算不上好看但也不至于丑陋的样貌,缺失血色略微泛紫的双唇,黑色微卷的披肩长发,沐浴过后温热柔软的皮肤包裹着你瘦削的身形。

      这样的你,看上去根本就没有脱离黑暗潮湿、贫苦窘困的境遇——仅仅是吃过一顿饱饭,仔细清洗了一次身体,却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加瘦弱甚至是有些丑陋了。

      可又能怎么样呢?生活一直都犹如废墟中的残垣断壁,而你只是被挤压在其中、只是为了活命而拼尽全力死撑着那块不断向你压下的厄运巨石罢了。生活、贫困、饥饿、冷眼、嘲笑、孤单、绝望……你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些年来的自己是怎样生存下来的,或者,只是你实在不愿意去回想,那些痛苦那些创伤一次次浇灌着你的身心,就好像熔炉中的金属,被融化成液体,又熔铸成其他的样子。

      你看着自己瘦弱的身体,你的视线掠过留在皮肤上的各处疤痕,直到在那毫不美观的胸口处停留了一段时间:那对本应代表女性的□□,在你身上也不过是稍有发育意思了一下,由于缺乏营养和较差的条件,肉眼可见的肋骨向体内凹陷下去,肋骨下饱腹过的胃袋有些鼓胀起来,然后是平坦的小腹、没多少肉的臀部和骨骼略有畸形的瘦弱双腿。

      看着这样的自己,你已经习惯了。有的时候,在没有镜子的时候,当你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时,甚至会感到想笑,也许是想嘲笑一下自己这糟糕的身体,也许是想安慰一下这样的自己其实也算不上最糟,又也许是想让自己庆幸一下,庆幸自己还不至于像其他贫困的姐妹们那样变得更惨。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你而言已经够惨了。你想要生存下去,想要活下去,你当然不想一直经历这样那样令人作呕令人惊恐的事情,你自然也想像那些正常的同龄的女孩一样,每天能吃饱饭穿上能看的衣服,能与家人道别然后去学校学习,你渴望、奢望着那样的生活,却一直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去改变。

      真的有机会改变吗?命运真的有为我安排过改变吗?我只希望生活能有一些好的变化,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你这样想着,双手攥拳,却让缠了纱布的左手又疼了起来。于是你皱起眉头,无力地松开手掌,望向漆黑窗子旁边的绒毯。

      也许这次就可以改变了。

      你伸出右手取来绒毯,将它披在身上,将自己遮掩包裹好。

      只要过了今天,将这个黑夜过完也许就可以了。

      你回想起那位老婆婆的话。她说,只要能在这里度过一晚,就可以拿到一笔钱,一笔足够你好好生活,过想要的生活的钱。

      推开门,你看见灯台上立着的几根蜡烛,烛火随着门扉开合带来的微风摇曳起来,接着是今天刚刚听见过老婆婆尖细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已经准备好了吗?”

      那位灰发灰袍,头包着深色头巾的婆婆就站在不远处,与其说是站在那里,看上去倒像是坐在地上。她实在是上了年纪,脊背向下深深弯曲着,整个人缩成一小团,靠着一根拐杖支撑着身体,但那张满是老人斑的脸上的神色和眼神又实在有着另一番活力,你向这个婆婆稍稍欠身就当是鞠躬,眼神忍不住落在她握着拐杖的双手上。

      是一双很奇怪的手,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两只手,却只有右手的样子。

      “那跟我来吧。”她露出有几分诡异的笑容,然后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顿的向前方走去。

      你知道这个婆婆的名字叫“恩雅”,你也知道这个婆婆看起来很奇怪,但最奇怪的还是来自这里的传言。最近外面有过传闻,只要是在这里度过一夜的人,就都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只不过这笔钱针对年轻的女性,至于男性……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应当是另有一些要求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这样的传闻主要是在贫民窟中传来传去,直到几周前你的一个朋友与你讲了这件事情,这究竟是真是假,当时的你并未去探寻,但你的朋友最后还是来了这里,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她真的得到了钱而不想回到原本的地方了吗?你想不通。可是当你来到传闻中的这个地方的时候,见到那高大的大门、门院中气派的建筑、宽敞且装饰华美的房屋内部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里的主人,看上去的确是很有财富。

      你向侍者表达来历,那可是花了不小的功夫,你甚至已经打算放弃,直到这位恩雅婆婆路过并且看见了你,这才有现在正跟在婆婆身后的你。

      只要在这里度过一晚。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晚呢?

      “我就送到这里了……”恩雅婆婆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慢慢转过身,拐杖随着她的脚步轻轻“咚咚咚”敲了三下,你看见婆婆笑着,那双眼睛弯弯眯起,咧开的嘴中空空如也,“你是今天最后一位了。时间不早,请过去吧。”

      前方是一条不短的走廊,清冽的月光从拱形窗上挂了缝着金丝边的纱帘之间倾泻进来,挥洒在白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在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在灰暗的夜光中漆黑犹如无尽黑洞的大门。你有些犹豫,恩雅婆婆和蔼的面容倒是没什么催促的意思,只是在静静等候着你的行动。

      是今天最后一位了。

      你想到刚刚婆婆的话,心生疑问。

      为什么是最后一位?

      “不打算去吗?”恩雅突然说道,“唔……如果实在不想去的话,倒是也可以回去,只是——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真的打算放弃就这么回去吗?”

      她的话打断了你的思绪,你低下头重新看着恩雅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恩雅显然看出了你的窘况,她继续说:“不过也不需要在意的,孩子。你是想要钱财吧,如我所言,只要你能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如期得到你想要的钱。”

      你张了张嘴,很快摇摇头,伸出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说什么。

      只是在这里度过一晚上。

      你向婆婆扬起嘴角笑一笑,随后迈开脚步开始向前。

      你感到身躯有些沉重,心脏仿佛是紧贴着肋骨在跳动,这条道路笔直,脚下大理石制的地面在灰白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冰冷,但你还是不断向前走着,即便这条路走起来时间都仿佛要停滞了。

      这会是怎样的一晚?

      也许现在不应该想这些。

      你尽可能地将头脑中多余的想法清扫出去,试图让自己的头脑放空,你盯着那高大漆黑的门与你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你停下脚步,站在这扇双开门前。

      这是一扇深红色的木门,门面上雕琢着精致美丽的花纹,凑近看时,纹路在清薄的月色下反射了独特华美的光泽。站在这扇门前,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你还是忍不住扭过头看向身后——原本带领你来到这里的恩雅婆婆早已不见踪影,一时间你感到有些惶恐,不禁后退两步,踏入了从窗子透进来的月光里,你用一直被攥在手里已经温暖的绒毯一角蹭了蹭有些发冷的鼻尖,抬起头朝窗外望去。

      这幢房子中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从窗子望见月亮:弦月嵌在幽邃的黑色幕布上,四周无云,更远处街道的灯光也无法照到这里的天空,已是深夜,寂静仿佛笼罩了整个世界。

      真的要去吗?

      你还是忍不住去想,这里的主人很不同寻常,即便是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白天也是房门紧缩,就算是夜晚,也没见开过多少灯,大部分都以烛火代替光源,而最奇怪的是,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似乎一直都没有人知道。

      而且……说是在这里住一夜……

      你再次迟疑起来。

      现在的话,已经不是“一夜”了,夜晚的时间已经过半,如果按照婆婆的话,只要安然度过这夜的后半段就足够得到你想要的钱,既然这样……

      你低下头,有些呆滞地看着裹在身上的绒毯。

      就现在的这副身体,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让人提起兴趣的可能吧。

      想到这个奇怪的问题,你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身体却绷得有些颤抖。

      不要想了。你闭上眼睛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做好现在吧,已经够糟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比以前再糟糕的事情了。

      你咬紧牙关,终于重新睁开眼,抬起头。

      没什么好怕的。

      想想以后的生活,以后我会过上可以称为“生活”的日子,可以忘记以前的一切令人厌恶令人作呕的经历,可以像有钱人一样,或许还可以住上像这样的大房子里。

      你这样想着,向前走了两步,从绒毯里伸出左手,打算去推动那厚重的深红大门。

      咦?

      手上的纱布在月光下是有些刺目的苍白色……不,视线不应该关注这里……

      你原本与门扉近在咫尺的手指,原本即将碰到门扉的手指,那扇门倏然间与手指增加了一截距离——你甚至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不,不是没有“看清”,而是根本没有看见。

      这扇厚重的大门,在你根本就没有碰到过的情况下自己打开了一条不小的缝,至于打开的过程更是没有看见。

      怎么回事?

      你愣在原地,左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久久不能行动。

      死寂。有什么你看不见的东西从漆黑的门缝中缓慢地爬出来,蔓延到你□□冰冷的双脚,攀上你有些麻木的小腿。

      你机械地活动了两下脖子,快速地环视一下周围,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心理作用吧。应该是一晃神的时间自己将门推开了。你这样想,将身上的绒毯紧了紧,收回手,跺了跺脚。你反复深呼吸几次,将情绪平复下来,用身体靠向大门,这扇门可不轻,你缓缓靠开它,从门侧向房间内窥探。

      昏暗的灯光在漆黑深处轻微跃动着,借着身后的月光,你看见前方是一段向下的楼梯。

      下去吧。

      这三个字在你脑海中响起。

      于是你贴着门走进这漆黑的向下的房间,用后背将门向后靠掩上。

      有些……太黑了。

      你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平时能吃好一些的话,大概这种情况下也能看见一些东西的吧。

      你稍微犹豫一下,短暂的时间里,你嗅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玫瑰香。

      嗯,下去吧。

      你用右手紧紧揪着绒毯,试探着伸出脚踏上向下的台阶。

      一、二、三……五、六……

      你生怕哪一脚踩空,周围的漆黑包裹、挤压着你,什么都看不见的你只能将视线投向下方远处的那橙黄的光源。

      漫长的道路,你甚至都无法集中精力去数台阶到了第几个,唯有玫瑰的香气随着深入越加浓郁,同时那光源愈来愈近,光芒的范围也逐渐扩大。再走几步,便能看清台阶了吧。

      不知不觉间,你好像踩到了什么液体,不是很凉,也不是那么滑。你瞪大双眼试图看看是什么,不过由于依旧看不见,就放弃了,你便向下迈开下一步。

      但是这一步,却踩上了另一种东西——柔软的,似乎还带有一些温度。

      你被吓了一跳,那东西踩在脚下不大,像是一个圆柱体,忽然踩上去一时间让你无法站稳,你连忙迈开另一条腿,试图踏上接下来的台阶,可脚上刚刚沾的液体这次就像润滑剂一样,在你刚刚踩上台阶边缘的瞬间滑了一下。

      你失去重心和落脚点,不受控制的从阶梯上滚了下去——

      “咚!”“咚!”

      这样的声音在你身上响起,通过空气和你的骨与肉传导进耳朵里,你闭紧双眼蜷起身子想发出惊叫声,却只有这样沉闷的“咚咚”声。

      天旋地转间,你终于掉到了平稳的地面,灯光从缓缓睁开缝隙的眼睑间投射到视野中,你蜷缩着的身体试探着舒展开,身下展开的绒毯在刚刚掉落的过程中算是简单的保护了你,但你依旧感到双臂双腿和后背被摔得有些痛。

      玫瑰香气更加浓郁,不过你闻得出来混在空气中的味道不只有玫瑰香,还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像是铁与锈。你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一张宽大的高脚床,上面铺着柔软的床垫和蓬松的被子,床两边的矮柜上分别摆放着两丛殷红的玫瑰花束,浓郁的芳香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右边柜上还放着半瓶红酒,还有已经斟了红酒的高脚杯。

      左侧矮柜则摆放了一盏台灯,在房间的角落处也有摆了点燃蜡烛的烛台。

      人呢?这里没有人吗?

      你将视线收回,爬起身子,抓起压在身下的绒毯。

      这是……什么?

      你注意到原本青蓝色的绒毯上沾了几片黑红的色彩——还是湿漉漉的,是刚刚沾上的,就好像之前踩到的那摊没法看清的液体——你提起毯子,凑近鼻子小心地嗅了嗅。

      铁味。铁锈味。

      腥味……

      你的脊背僵硬一下,跪坐在地上,小心地向身后的台阶望去——

      红色,黑红色。

      那液体,不是什么普通的液体……

      棕黄色的发丝,苍白的手臂,躺倒在台阶上的,刚刚绊倒你的,是人。

      一个女人赤身裸体躺在阶梯中间,在阴影和昏暗灯光中悄无声息,从她苍白的身下流淌着之前你踩到的液体,毫无疑问,无需多想那是什么。

      你再次环视自己身边的景物,阶梯上的女人之上,隐约能看见一只脚,在左侧墙角的位置,还静静躺着一个女子。你以极慢的速度松开手中的毯子,在自己背后看见了最后一名女子。

      她侧躺在地上,姣好的面容上绿色的眼睛大睁着,瞳孔早已涣散多时,她向那张床伸出一只手,似乎想碰触什么,已经凝固一部分的黑色血液应该是从她脖子处流出来的,伤口被侧着的身体遮住了。

      你是今天最后一位了。

      恩雅婆婆的声音回响在你的头脑中。

      你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摔落时的疼痛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瘦弱的身体轻如羽毛,你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天,回到了尸体与干涸的血液之中——

      逃跑!

      你只剩下本能,逃跑!

      从这里跑出去!

      你惊慌失措,脚步紊乱,本想踏上台阶跑上去,却一脚踢在了阶梯上将自己再次绊倒,但行动在本能的驱使下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你很快重整行动,双手撑在阶梯上,手脚并用地向上爬起来。

      但是上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有什么声音。

      “嗒哒”一声。

      好像有什么……

      笑声。

      低沉的轻笑从台阶上方传下来,从那漆黑中传过来。

      有人在上面,有人在不久前你走过的路上,他好像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

      你僵在原地,伛偻着身子站起来,向后一点点挪动脚步。

      他在哪?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在这里度过一夜就可以得到一笔钱——那根本就是骗人的。

      你豁然想通。

      你本就不应该来,以前那个最先听了传言的朋友不是没想过回去,而是本就没法回去。

      前方过于黑暗,别说那家伙在哪里,就是台阶你都无法看清,一口气冲上去,完全是做不到……

      感知回到你的身体上,身体摔撞的部位再次闷痛起来,心脏犹如一把铁锤快速且剧烈地由内向外敲打着肋骨,你四肢发麻发冷,呼吸困难,鼻腔间充斥的不再是刚进入屋内玫瑰的芳香,而是铁锈般的血腥气,你感到胃部一阵绞紧,呕吐感涌上喉头。

      回不去了。

      你双手捂住鼻子和嘴巴,压抑着强烈的作呕感,并再次缓慢蜷曲起身子。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动,世界仿佛永远不会重见天日……

      “怎么了?”

      之前轻笑的人说起了话。

      那声音依旧低沉,语气优雅又带着几分轻佻,最重要的是原本应该在阶梯上的声音,眨眼间到了你的身后。

      你惶然转身,然后跌坐在地上,坐回到刚刚丢在地面的绒毯上,那上面沾着的血液濡湿了你的右腿,冰冷就犹如毒蛇顺着腿上的皮肤一路蜿蜒上脊背,又像是一群细小的蚂蚁,漫上全身。

      他站在那——只隔了一两步的距离,你坐在地上,向后倾倒身体仰起头,这才得以看见他背光的藏在阴影中的脸。

      强壮、强大……这些都不准确。你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身前的这个男人,你甚至是从未亲眼见过如此高大的男性,他站在那,带来的是骇人的压迫感,昏暗的灯光与烛火下,完全看不清他的样貌,他单手叉腰,健壮裸露的上半身在光影中呈现出可谓完美的线条与纹路,异样的白色肌肤于光线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若是在平时你看见这样的人,一定会发呆许久。但此时此刻,狂跳的心脏与几乎要冻结的血液使得你无暇顾及其他,你看不见他的样貌,只知道那微微歪着的阴影中的双眼正紧盯着你,仿佛虎豹好整以暇盯着受伤弱小的猎物,只待对方有所行动。

      你瞪大双眼张大嘴巴,像一条直接被丢进煎锅上的半死活鱼,蜷着身子,向后蹭去。

      “怎么了——?”他慢条斯理的向你弯下腰,凑了过来,“害怕吗?”

      这明知故问的话语,像极恶魔的嘲笑低语,却又带着令人感到安心的奇妙语气。

      鼻腔中的血腥气,随着他的靠近更加浓重了。

      你感到腹中胃袋一次又一次地绞紧,舌根一片干涸苦涩,你一直圆睁着的眼睛,眼眶不觉间早已溃涌出泪水。

      他朝你伸出手,“不用这样害怕吧。”

      不要……不要靠近我……

      你发起抖,用力摇摇头。

      “怎么不句说话。”他已经凑得够近了,已经足够你通过盈满泪水的模糊视线看清他金黄的发丝、微微眯起的双眼和上扬的嘴角。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上你的脸庞。你闭上眼睛,咬着牙齿挥起双臂使出全身力气将那只手推向一边,但也只是稍微推开了一点距离,多余且无用的力量反推过来,让你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边倒去,重重撞在第一阶台阶上。

      他转过头看向你,笑容从嘴角褪去。“你——”

      你立刻在地上缩成一团,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不停发抖,泪水止不住的从双眼翻涌出来,你张着嘴,无声恸哭着。

      “你是发不出声音吗?”他说道,这次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笑意,他只是很平淡的问,也没再有什么行动。

      四周安静起来。

      除了你哭泣啜噎的喘气声,便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的确,你确实发不出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你不知所措,大概只过了一分钟,眼里的泪水就没有那么多了,你试着冷静下来,大口喘着气,紧绷的脊背与颈骨在颤抖时格格作响。

      太安静了。

      就像你刚刚走进这房间的时候。

      这诡异的安静带来的是仿若让人堕入深渊的恐惧。

      那个人呢?他去哪了?是站在原地,还是像一开始那样藏回了黑暗之中?又或者是躺到了床上,亦或是——是他杀的其他人吗?我是最后一个……我也逃不掉的吗……

      缩在地上的你双眼空洞地凝视地面,试图和这安静的环境融为一体化为静态。

      你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强烈颤动的心房牵扯了你的身体也一同发抖。

      你注意到自己的右脚上沾着已经干掉变黑的血液,腿也部染了一层淡淡的褐色。因为哭泣,你的嗅觉不如刚才那样敏感,玫瑰馥郁的香气也不再那般浓重,血腥气更是淡化许多。

      那个人,是怎么杀的其他女人的?

      你没有看到凶器,或许现在没有那么危险……或许,还有什么机会?

      逃跑,或是熬到天亮,但假如真的熬过了夜晚,又真的会将人放掉吗?

      你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没了绒毯□□的你感觉有些冷。

      这样不是办法。

      你从臂弯里露出眼睛,窥视身边的事物,原本站在那的男人果然消失不见,台阶旁那个死去多时的绿色眼睛的女子依旧安静躺在原处。

      呕吐的冲动还在,你一直在忍。

      这些尸体与血液,让你联想到父母死去的日子,你本以为恐惧与憎恶早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现在才知道你永远无法忘却。

      地上的女人瞪圆眼睛,毫无血色的手伸指着房间中的那张大床。

      这些女人死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是痛苦,但毫无血色的惨白皮肤,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染了层诡异的青白,这分明是被放干了血死掉的。

      难道说最后的结局,你也是一样吗?

      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的缓缓的将头抬起。

      他还在。

      ……他当然在。

      他坐在房间中的床上,双臂搭在床尾立起的木栏上,将头抵在臂弯中,趴在那里安安静静看着你。

      真奇怪。

      当你这次看见他,惊惶的情绪好像又消散了大半。他有什么独特的魔力,只是坐在那里,就好像在对你说话,唤你过去——去他的身边。

      也许……大概……事情也不会特别的糟。

      至少他现在看上去没那么危险。

      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你想起刚刚一系列的经历,除去胆怯后的心中竟然觉得有些好气好笑,你移开视线,重新凝视地面,现在能做什么?他趴在床上,与你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如果现在逃跑的话,他能追过来吗?可身后的路实在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的你又怎么可能安稳地跑掉。

      正当你在头脑中策划逃离的方案,那个男人再次发话了:“听得见吗?”他轻声低语,上挑的尾音表明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这句话的声音实在太轻,仿佛自言自语,但房间中除了你们,就再无其他能看见的活物了。

      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悸动着,你知道你不应该听他说话,可那声音所有的魅力犹如缎带一般细腻柔滑,牵扯住你的灵魂。“喂,抬起头来。”

      你迟疑片刻,听见他似乎吸了口气,发出一种极轻的“嘶嘶”声。

      如果再不抬头的话,他会发怒的吧。

      于是你缩着脖子,抬起眼瞥向前方的他。

      他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似乎刚刚是已经打算站起身,又因你最终的举动趴了回来,他朝你伸出手,就像之前那样。

      冷静下来的你与惊慌失措时的你有所不同,惊惶之时的你头脑中只有本能的逃命,现在,竟一时间被他缓缓伸出的手吸引——当你回过神时,你的身体已经自己向前探去,几乎要爬起身,朝他走过去了。

      但你看见了脚上沾着的血迹,它瞬间让你清醒,教你慢慢的慢慢的蜷缩回去。

      周围又是有些诡异的安静。

      他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段时间,才收回去,并且饶有兴趣的说道:“哼……不打算过来吗?明明其他人只要看到我伸出手就会毫不怠慢的赶过来……你倒是有那么点特别,不是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吗?”他看了看你周围躺着的尸体,想到了什么,“是这样么。恩雅婆婆的确帮我弄来了不少东西,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不常见的稀罕物出现啊。”

      你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

      “用的什么方法——我稍微想想也就知道了。”他的话语顿了一下,“这样——如果你不想变得像其他三个一样的话,不如好好走过来。”

      你的身子猛的一绷,你知道他慵懒的腔调藏不住其中令人恐怖畏缩的锋芒,他的话语犹如永不可违的帝王之命。

      此时此地,他不就是帝王么。

      他见你迟迟不肯行动,被你不断消磨着的耐心似乎也要到了极限:“若是你什么都不愿意,我可不能保证你会怎样。”

      如果能活下去。

      你应声行动,只不过动作像蜗牛一样缓慢,你甚至还不忘捡起地上的绒毯,重新披在身上。

      他躺靠在床头,一只手指了指床的另一半,示意你过去。你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更不愿意多想,所以你爬上床,用绒毯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缩坐在柔软的床垫上。

      血腥味。

      玫瑰香与血腥气混合在一起,交融出的味道难以言喻。

      花香来自床头簇拥的玫瑰花丛,血腥来自身旁神秘的帝王。

      经历了一系列令你无法安心冷静的事情,你还从未有机会稍微仔细看看这位主人的面容,也一直不敢去看。

      “听得见吗?”他再次问道。这次你异常清楚的听见了他的声音,这字句优雅清晰,如果能略去那危险的成分,温柔安抚般的语气足够将你深深吸引,让你去回应。

      你点点头。看着他橙红色宽松的长裤上面缝纫的花藤纹路,还有裤腰处散在床单上的几条青绿色的缎带。

      “只是发不出声音,却能听见声音么。”他的声音再次凑近,“听说聋与哑总是分不开,你不是天生就哑的吧。”

      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人与你这样近、这样温柔的说话。

      自从父母过世,就再也没有人这样与你说话了。

      污言秽语、恶毒咒骂,潮湿黑暗、肮脏闷热。最初的那段时间,大概还算有人将你当“人”看,仅仅过了一两个月,失去双亲无人照料的十几岁贫民所生的小姑娘,没有人愿意收养,也没有办法捉去充当苦力,简直就是个累赘——又能被送到哪里呢?

      你愣了一会,耳畔舒缓温和的话语轻抚你不安的精神,受他的吸引,你怯怯地仰起头,看清了他的容貌。

      这张脸……

      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脸……饱满上扬的嘴唇,高挺笔直的鼻梁,轻轻眯起的眼睛眼角上挑,龙眉眉首微敛,几缕未被向后梳起的金发垂在额前,发梢半遮那双绯红的眼瞳。

      这样的脸……

      你完全不知如何去形容,也完全未想到这里的主人会是有这样容貌的人。他周身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奇妙魅力,无形的花香萦绕在他身侧,冲淡了原本浓重的血腥气,异常白皙细腻的肌肤在灯光下映射着独特的生命光泽,你仰着头半张着嘴,不知不觉间看得呆住了。

      这样的人看上去仿佛是你置身于梦境——如果可以的话,你或许还会想主动伸出手去碰触他,确认他的存在。

      “也就是说,你本来也能言能道呢。”他向一侧扬起嘴角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一个不浅的酒窝。

      你倾听着他的话语,愣神的功夫,本能的点了点头。

      若非被送到那种地方,现在也依旧能说话,还可以唱歌吧。

      唱妈妈的摇篮曲。唱爸爸清晨用来叫醒你的不知名的歌谣。

      累赘一般的女孩子,能被送到哪里呢?

      扔到供男人花钱享乐的地方,丢入无尽漆黑的痛苦和绝望之渊。

      又不会有人来救你。也不会有人来同情你。

      如果那些男人愿意分出一点同情心,他们就不会选择去那种地方了。

      所以,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声音?

      你眨了一下眼睛。

      你看见他嘴角的酒窝斟满笑意,这短短的距离间,他再一次伸出手,伸向你的颈喉:“会是什么样的声音——”

      你几乎感受得到那凑近脖子的手指所传来的温度,不是热度,是一种特殊的冰冷,你突然向后躲了躲,条件反射的从毯子中抽出手,将他的手弹开。

      这回你的力气并不大,你只是习惯了这样本能的举动,习惯了去拒绝别人的肢体碰触——毕竟你无法发声,只能用行动去警告和阻止别人——但这一回,向你伸手的男人竟顺着你推他的力道,倏然躺倒在了床上。

      你愣了愣,铺在床上塞满棉花的被子因他突然倒下的力量和重量而猛然陷下去,害得你差点没坐稳跟着倒下。你张张嘴像是发出“啊”的一声,转过头看向他。

      他躺在那,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金色的长发散在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眉。“呵……”他低笑起来,听上去像是叹息,你看见他慵懒地用手支起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侧身躺在那,“这是第三次。”

      “第三次拒绝我DIO向你伸手。”

      你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像是在压抑什么一样,就好像故事中沉睡许久的巨龙被人惊扰,正在喉中酝酿着火焰。

      “让我想想……你现在的表现,让我回想起另外两个人类女性。”他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臂,四指不紧不慢地轻敲腿侧,“和此时的你一样都不愿接受我DIO的碰触。”

      DIO?这就是他的名字吗。

      你安静地听着他说话,重新蜷起身体。很多时候,你多希望自己是一只刺猬,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愿意碰你了。

      “嘛,有一有二,就会有三有四——对吧?”他朝你歪歪头,向两边咧开的双唇露出森白的牙齿,你注意到,那靠近嘴角的两对尖牙,像极了野兽的獠牙,“有意思,这倒是让我有些好奇,明明是有求于人,却又什么都不肯按照要求去做,你究竟是想要什么?”

      你意识到,躺在身边的这名为DIO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人”。

      他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嘴角露出的獠牙,从遮在眼前发丝的缝隙间望着你:“嗯?是想要什么?金钱?住所?地位?还是……男人或是女人?”

      不。不是这样。

      你抿起嘴唇,皱紧眉头。

      现在的你,只是想活着罢了。

      你想到最初来这里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如果不是三年前你从那人间地狱逃了出来,现在倒底还是不是神智正常,是不是活着大概都说不定。

      那些回忆被你沉放在脑海的最深处,你奢求着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起,可它们就好像记忆深海中的利维坦,每当黑夜将你吞噬,它们便讥笑嚎叫着向你展开猩红的怀抱,牵扯着你的头颅,拉扯着你的四肢,啃噬着你的精神与灵魂,日夜不得安宁。

      “在发抖啊,你。”他的声音将你从深渊中唤回。

      你转动眼球,重新看向他,耳边是自己沉重局促的呼吸声,僵劲的身躯随着剧烈的心跳不断颤抖。

      你感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仿佛石化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在你沉浸于回忆之时,他变动了姿势,躺靠在床头,双手交叉放在结实的腹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来我DIO没能给你带来什么安心感。不过,你好像也不是因为害怕我而发抖。”

      他只是碰巧看到了此刻深陷恐惧的你罢了。

      或许,曾经的许多经历,就连死亡与之比起来都不值得你去畏惧。

      他继续说道:“你是因什么而怕成这样?还真是让人想知道,不会说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张了张嘴,不存在的声音噎在喉咙里。

      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失声。

      被送到地狱的那段时间,很快你便失去了声音。最开始也许是因为长久恐惧的尖叫破坏掉了声带,但即便是痊愈之后,在那里的生活也渐渐的让你发觉声音在那种地方是不需要的。

      越是发出声音,就越是容易惹祸上身。

      而且,就算是从地狱中逃了出来,也不过是从一层地狱跳到另一层地狱罢了。

      “好了,没必要害怕。”笑容重归他的脸上,灯火映在他绯色的眼瞳上,蒙了一道薄薄的金纱。对他而言,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着急,这一次命运似乎也特别照顾了你,将你安排成今夜的最后一位,他已经吃饱喝足,长夜漫漫,他可以慢慢等,时间对他而言不过是最廉价的东西之一。

      你发现他一直放在腹上的手中,捏了一枝玫瑰。

      是什么时候?你看着他的目光从未移开过,却根本想不起他有过从花簇中取来玫瑰的动作。

      这个名为DIO的男人,好像会魔法一般——异常的魅力和诱人的危险,还有让你想不透的行事方法。

      他端详着手中殷红的玫瑰,语调轻柔:“是谁让你来的?”问过后,扬着嘴角睨视你。

      你摇摇头。

      “你自己找来的吗?”他原本半遮的眼帘向上提了提,好像有一点惊讶。

      你点点头,又不明显地摇了摇头。

      你那位与你讲到这地方的称不上“朋友”的朋友……应该早就从这世间消失了吧。你记得她总是嘲笑你的胆小懦弱,厌弃你因过去的经历就恇怯不前,可是到最后,她还是会将辛苦带回来的食物和衣物分给你一些。

      她15的年纪明明比你还要小两岁,看起来却好像早已成年,样貌与身体也要比你生长得好很多。

      “你的父母呢?”他又问。

      你再次摇头。

      “那……其他亲人?”

      你否定。

      “友人?”

      你双眼无神,看上去是在发呆。

      一无所有。

      “……那你现在活着,还真是没什么意义啊。”他用并不有趣的话语戏谑道。

      的确是这样。

      你从心底承认,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悲。

      也蛮可笑的。

      于是一直紧闭的双唇动了动,扯出一道简单的微笑。

      “没有任何支撑着你的东西,除了你自己么。”他收回视线,看着捏在指间饱满绽放的玫瑰。

      其实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只是想活着,活的更长久一些。

      “是很特别。”

      你的笑容还未褪去,似乎有什么柔软清凉的东西贴在你的唇上,鼻端染了馥郁芬芳,你向下看去,发现一枝玫瑰正竖在你面前,它刚好立在你揪着的绒毯的缝隙中,花瓣轻轻贴着你的双唇。

      他手中的花,不觉间又到了你这里,明明什么动作都没看到。

      你讶然,神色诧异之时,玫瑰微微摇晃,就要倒下去,于是你松开一直紧握着绒毯的手,摊开双手接住下落的玫瑰。

      娇艳欲滴的殷红花瓣有序绽开,原本生着尖刺的花茎被人处理得很好,两边上下错开的带着锯齿的苍绿叶片向外舒展。你捧着它,仿佛捧起一汪鲜血、一颗心脏。

      你抬头看他,满眼的惊喜和困惑。

      他笑起来,露出上唇下的两颗长尖牙:“之前提到的另外两个女性,都有为了其他人而彻底拒绝我DIO的理由,既然你已经什么都没有,又为什么要这样拒绝我?”

      跪坐在一边的你双手将玫瑰拢起。

      你没有彻底拒绝他。你想向他解释,可你发不出声音,又怎么能让他明白呢?所以你只好壮起胆,直视他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你:“受伤了啊。”

      是在指你缠着纱布的左手。一直处在精神紧张状态的你都快要忘掉这只手上的伤口了,你想起恩雅婆婆看到你这只手的时候,她那张脸都不舒服地皱了一下,你看看自己的左手,原本缠绕的白色纱布手背处现在已经被黑红的血液重新染了色。

      有时候,人类的确可以通过转移注意力而忽略许多的感知,当你再次注意到自己的手,疼痛也才缓缓觉醒。倒也不是特别疼,包扎在纱布中手背的伤口,湿漉漉黏热热的,周边好似有细小的虫轻轻啃噬。

      就算是法律已经建立起来的今天,在许多法律管不住的地方依旧有许多人依照传统的野蛮方式制裁他人——就比如偷东西被抓到,用哪只手偷的就废掉哪只。

      不过那也是四天前的事情了。

      他看见你低着头,拢着花朵的手合的更近了些,然后送到鼻子旁轻嗅。

      不需要多仔细看,就看得出你裸露的皮肤上横竖的伤疤。

      “要是你能说话……”他靠着床头的上半身向下滑到床上,枕在枕头上歪着头打量起你,“我倒是有些好奇你都经历过什么。”

      你呼出肺中浓郁的花香,用余光小心地观察他。

      也许,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也许他已经玩够了杀戮游戏,也许他真的对你提起了兴趣,想与你多说说话。

      这么一来,从失去声音直到现在,你第一次想回应别人的话语——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你想到了孩童时代母亲给你讲过“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假若你现在能够说话,是不是能像那其中讲故事的女子一样,将帝王想听的事情讲给他——至少讲过这最后的夜晚,等到太阳升起。

      你还企望着恩雅婆婆所作的承诺是真实的,也奢盼着身边的帝王能放过你。

      他放在床上的手,手指点了点:“看起来,现在你已经不怕了。”

      不知不觉,你在他语言的引导下一点点放松下来,手中还护着这支不知他是如何放在你身上的玫瑰。他究竟是什么……是人,是恶魔,还是什么喜欢玩弄人的堕落之神?你忍不住越过他的身子,望向对面墙角躺坐在地上的女人的尸体。

      同样是姣好的面容,安然的神态,还有被放干血液的青白皮肤。你终于注意到那女人柔软的颈部上几处相邻的黑红伤口,血液就是用那伤口处被放掉的。

      抽干血液的尸体。

      绯红的眼瞳。

      森白的獠牙。

      白皙得不寻常的肌肤。

      没有热度的指尖……

      你瞪圆了眼睛,一点点转过头,内心惊惶地看向你身边的男人,你的双眼对上了他盈着笑意的红瞳,却让你再次惶恐起来。

      是吸血鬼。你想到,是传说中才存在的吸血鬼?还是说他只是个喜欢放干人血的杀人魔?

      “你在想什么呢?”他慵然扭头瞧了瞧你刚才看着的女性尸体,朝你摊开手心,毫不掩饰地说道,“啊,是我杀的。不过,她们对能死在我DIO手中的事情,可是还蛮欢喜的,她们可不是毫无意义的死,而是将生命永远贡献与DIO我,是完完全全、自愿的哦。”他在“完完全全”和“自愿”两个词语上加重了语气,“但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愿意像她们一样——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危险,将‘活下去’置为不可撼动的第一位了吧。”他这样说着,不知算不算在夸你。

      真的是吸血鬼吧。你几乎肯定。

      他挑了下眉,用手支起头侧身看着你:“别用‘你简直不是人’的眼神和表情对着别人,我DIO的确早就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了。身为人类蝼蚁的你,还得庆幸命运的这次安排,最好心存感激。”

      命运的安排?你皱起脸,感到胃部有些痛,原本傍晚时饱食过的胃,现在似乎又变空了起来,酸痛的胃好似在消化着自己体内其他脏器。过渡惊吓消耗了你大量体力,这名为DIO的吸血鬼的话语,危险与锋芒被富有魅力的优雅傲慢包裹掩饰,此刻的你就算再感到害怕,也没有最开始时那种失魂丧魄的感觉了。

      如果命运真存在的话……

      花香从你合拢的手心中飘散出来,你感到由内向外的无力。

      “命运?”

      你张张嘴,无声地说。

      如果一切都是命运设定好的,一切事情都会遵照命运发生,现在挣扎着的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呀……那我现在活着,还真是没什么意义啊。”

      乏力与困倦攀上你的头脑,手背的刀伤和摔在台阶上的手臂与后背,痛觉愈发强烈起来,但你完全不愿理会。

      “你不是一直都为了‘活’而活着么。”他的声音忽然在你耳畔响起,说话时呼出的冷气吹进你的耳朵,他看见你如同一只被雷声惊动的小动物一样张大了嘴巴向一旁逃窜开,心情大好的笑道,“哦——就算是受到这种惊吓,也还是没有声音啊。”

      你被吓得一时间有些呆滞,等你回过神,手中的玫瑰花已经被你受惊吓时紧握的手攥得不成型。

      他倒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第二次了,在你根本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变换位置,你甚至是眼睛都没眨过。

      他与你调换了位置,重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他看见你手中破碎的花朵,说道:“再给你一枝吧,反正有很多。”

      说话间,你看见空中飘来一朵玫瑰花。玫瑰花,自己飘在空气中。

      传说中的吸血鬼,似乎没有提到过这种奇妙的能力呢。你伸出双手想接下那枝完好的玫瑰,却发现它往上飘了飘,于是你继续伸手想抓住它,它又朝左边挪开了。

      你猛然意识到什么,收回手盯着躺在原处的吸血鬼。

      “你到底要不要给我。”

      你无声地说道。

      “嗯?”他这次笑起来的时候,酒窝也跟着出现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说话。”

      于是你指指停滞在半空的玫瑰,又指了指他,最后指了指自己:“你到底要不要给我。”

      “哦,玫瑰啊。”他放平枕在头下的手臂,趴在被子上,慢悠悠的,“既然想要就去拿啊。”

      你抬头看看空中的玫瑰——它竟然比刚才更高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只玫瑰?你想到。明明有那么多玫瑰,不止这一朵。

      你转过身,看向床边的矮柜:红酒杯后,便是那簇瑰丽婀娜的玫瑰丛。你爬过去,左手拄在矮柜上,伸出另只手打算去挑选花朵,却不想突然的施力压迫了手背的伤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你的手臂支撑不住,向一边划去,撞到了盛了红酒的高脚杯,你慌忙换用右手支撑身体,试图用左手去接倒下的杯子——

      “真是个贪心的姑娘。”你听见他在你身后说,那你紧盯着就要倒下洒出红酒的杯子,竟安安稳稳的立在酒瓶旁边,只是其中的红酒略微荡着波纹。

      “我好像懂了,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境况下来到这里。”你回过身看他,“若是为了活下去必须要杀人,你该不会也能做到吧?”

      有些人面对难以达成的目标,会适当放弃;有些人则会逆流而上直走倒底;还有一种人,知道另辟蹊径,甚至不问方法是光是暗。

      但你没明白——你从没想过。

      他伸手过来,手中捏着刚刚在空中的那朵玫瑰:“罢了,拿着吧。这可是我DIO亲自递给你的,要小心别再弄坏了。”

      这次你没有犹豫,直接伸出双手,接下了那朵花。

      “谢谢。”你无言道。

      说不定,他还是个不错的吸血鬼。

      你将新的玫瑰拢在手心,不禁这样想。

      散放在卧室中的尸体,仿佛早已与你无关。你记得在地狱中的生活,阴冷潮湿,浮涌着腥臭气的狭小房间,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敞开的门外也常有人拖拽用肮脏破旧的床单充当裹尸布的被包裹着的尸体。

      死人是常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能熬两年多的你,反而显得不那么正常。

      ……若是为了活下去必须要杀人……被男人掰碎的木板断处形如小锯,腐烂生锈的铁床栏板仿佛短矛。

      为了逃出去,活下去。破木板、断铁管、碎玻璃……沾染的不是自己的血,是其他女孩和那些男人的血。

      那时间对你来说太过久远,那一天,除了清晨被客人勒死的不知名的红发女孩,还有其他人死去吗?

      你陷入模糊混乱的回忆,心脏在胸膛中有力地搏动着,花香萦绕着你,唯有平静。

      “你的两只眼睛颜色有点不一样。”他悠然靠在床头,“左眼和右眼,一只深一只浅。”

      被打断思绪的你有些吃惊。

      的确是这样。每次提到你的眼睛,母亲就会捧起你的脸,在你的双眼间轻轻烙下温暖柔软的一吻。

      “有颜色不一样的眼睛,看见的东西会不会也不一样?”

      你摇头。怎么可能会看见不一样的东西,只是轻微的颜色差异,如果不仔细凑近看的话根本就看不……他有凑那么近的时候吗?

      “你不害怕,也不讨厌,更不觉得我DIO能吸引你让你主动靠近么。”

      他在说什么。

      “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坐在院外整理筹码的男人。

      你看见有两只右手的慈祥老婆婆。

      你看见死去的女人,仿佛看见你那位提前到来的朋友的脸就贴在她们中的一位的头颅上。

      你看见整日整夜担惊受怕的自己,控制于命运的木偶线上,挣扎在命运的流沙之中。

      你看见这建筑的主人,美丽又危险,给人安心又令人惶恐,光鲜亮丽,又散发着沉寂了不知多久的腐朽般的独特魅力。

      为什么那些女人心甘情愿将生命献给他,你当然想得到。但你只是好巧不巧钻进了命运设计的胡同里,然后就这么被困住了。

      你伸出右手,指了指。

      ——他完美的脸与完美的身体间,有一处过于不完美、甚至是狰狞的疤痕。

      你一直在关注他的脸或者是身体,又或者是看着其他地方,所以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喉咙下锁骨上的那一圈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恶兽上下咬合着的淡红的尖牙利齿,上下延伸的细小纹路看上去倒像是在向两边拉扯着两端的血肉,而非让两端愈合在一起。

      他愣了一下,你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浮现可以称为“惊讶”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瞬间。他伸手摸了摸那道疤痕,勾起嘴角。

      看起来,就好像这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你想到。

      “这的确不是我的身体。”他好像知道你正在想什么,他那双瞄着原处阶梯的红眸仿佛燃起火焰,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是我的一位、唯一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的身体。”

      现在他笑的样子,虽然在笑,看上去又似乎在生气……他说话压低的声音,语气又好像在炫耀什么。

      他开始变得不协调了。你想。身首不同,表里不一,但其他不协调之处,你又形容不出来。

      “怎么?你想听?”他将目光投向你,倒像是朝你投了两把无形的刀子。

      你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大概是在碰触他的底线吧。

      可你忽然觉得,一无所有的你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值得你去怕了。

      他闭上眼睛:“为什么?讲给你听又没有好处。”

      说的也是,我就是听也没有好处。

      你想着,拾起床上那束变形的玫瑰,与完好的玫瑰一起拿在手里,凑近鼻端,轻嗅它们沁人心脾的芳香。

      你沉浸在花香中,突然的安静让你觉得困倦漫上心头。现在是凌晨几点呢?还有多久是天亮呢?你觉得眼皮有一点发沉,你想睡觉,这里宽敞干燥,也有舒适的床和被子,你从没在如此好的环境中待过这么久,若是能在这里睡一觉,也算是能实现你的愿望之一了吧。当然,如果能把血迹、尸体和身边的吸血鬼一起请走就更好了。

      “这家伙……可是我命运中的宿敌。”你听见他又说了起来。

      真奇怪,既然不愿意说,为什么又要开始说呢?你依旧低着头,耷着眼皮。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超越人类,站在现在的顶点了。”

      是因为……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而变为吸血鬼的吗?听到这,你忍不住抬起头。

      他的话语听起来,那事情仿佛就在昨日,却又横渡百年,在时间的浸泡下已然发酵。

      “难道他也是个吸血鬼吗?”你问。

      他读出你的问题,扬着嘴角冷哼道:“只不过是个愚蠢的人类。”随后他神情严肃起来,“但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个能让我尊敬的敌手。”

      这个人类,会是长成什么样子的呢?

      “也正因我尊敬他,这幅身躯才有资格成为我DIO的战利品——从那时开始,从今往后,直到时间永恒停止,这身体都将为我所用,永远侍奉我!”他说话的口气愈加凶狂,面容也狰狞起来,话语完结时,两对獠牙从咧开的唇间完整地展露出来,在烛火下染着骇人的光泽。

      他不只是吸血鬼。

      他仿佛是传说中将要坐拥一切、暴君般的恶龙,平日的安宁不过是他修养的时间,但为了他的野心——

      “超越这世界的一切,征服、支配这世间的一切,只有我DIO才做得到。”

      巨龙在低吼。

      火焰从他唇齿间腾窜而出,在那相连的疤痕间来回轻舐着,死亡与血腥从他苍白细腻的皮肤中漫涌而来,化作看不见的猛兽,吞噬一切所能见到的活物或死物。

      他缓缓眯起原本圆瞪的双眸,将凶相渐渐收敛。这个过程不长不短,当他重新睨视你的时候,那赤红的眼瞳仿若血之漩涡,像是要将你的神魂卷进去。

      “不过……毕竟不是我自己的身体,想要让我的头和这身体完美融合在一起,还欠了些火候。”他舔了舔唇角,右手搭上那具不属于他的身体的左肩,在那处附近,有着联系了一切的标志,绵延百年却迟迟不肯从世间被抹消的标志。

      你拢着玫瑰的双手紧了紧。

      “想要完美融合这身体,我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这身体的血脉依旧延续在世间,现在还想成为我DIO踏上巅峰路上的绊脚石,但只要我能得到他们的血,那就是我与这躯体最好的养料,到那时,我就能实现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任何想做的事情——统治、并支配世界吗?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让这样的怪物,支配世界吗?

      “你觉得怎么样?”

      他俯瞰你。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也没法回答。

      但你不禁好奇,他所言的支配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

      世人会奉他为王吗?世间会被变得地狱一般吗?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就算是那样的世界,或许也不会比你曾经经历的更惨到哪去。

      不知为何,你一瞬间竟觉得那样的世界并不坏,可内心深处你也知道,世界不应当成为真正的地狱。

      所以你摇了摇头。

      “嗯?因为是只属于DIO我的世界,所以你不满意吗?”他眯着眼睛注视你。

      “那样的世间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你用无声的话语问道。

      他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像陷入了思考,但他一定不是在思考新世界的样子,他只是在思考,能不能与你说。

      “首先要斩断命运中与这身体后代的联系。”他开口道,几乎是一字一顿。

      又是命运。真的有命运吗?

      “你相信天堂的存在吗?”

      他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你几乎跟不上他思维的节奏。

      “不久的将来,我DIO就会彻底斩断与这躯体的宿命,然后步入天堂与新世界。”

      “——那时的我所支配的世界,将是能够由我随意改写一切命运的世界。”

      改写……命运?

      “就比如让你的过去完全不同,让你依旧能说话,让你拥有我想你拥有的东西。”他语气轻柔地说着,对你伸出手。

      “属于我DIO这样的世界,你觉得怎么样。”

      将命运改写,甚至是轻易左右他人的命运。

      你看见他嘴角的酒窝盛着烛光,他的话语宛若陈酒,将你领入他所言的天国殿堂之中。

      可以摆脱这该死的命运,可以从一开始就不被丢进人间地狱,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活下去……

      你凝视他深渊般的红眸,不觉间弯起嘴角。

      来吧。

      你仿佛听见他说。

      将生命永远贡献与我。

      我便赐予你永恒的天国一隅。

      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你太累了,这六年的时间,从没真正好好休息过,从没摆脱掉黑暗、苦痛、恐惧,更是从没有人能给你带来安心。

      破损玫瑰的一片暗红花瓣从你指缝间偷偷溜走,你回过神,仰视着这位拥有世界的龙之帝王。

      这里真的是你的归宿吗?

      是命运为你编写的终点?亦或是起点?

      你捧着那两束玫瑰,蜷缩着躺下。将一切抛散在脑后,你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就好像幼虫化蛹,拥入黑暗的怀抱。

      颈部的刺痛几乎要将你从脖子处撕裂成两半——就好像他身上那唯一一处伤疤。

      鼻腔溢满玫瑰馥郁的芬芳,喉舌尝到的却是浓重的血腥。

      空气变得黏浊起来,像是变成了什么胶质的东西,将你一层一层的包裹,就如同身陷树脂的昆虫,没有声音、无法行动、化为永恒。
      .

      “和我想的一样,味道真差。”

      “……就算是尸生人也不会喜欢的吧。”

      他戏谑轻笑。

      ……

      晶莹剔透的人造琥珀中,两朵玫瑰被永远凝固在其中。

      一朵饱满绽放,娇艳欲滴。一朵缺失花瓣,灰暗枯槁。

      阳光照在琥珀上,被窗棂分割的光图印在玫瑰烂漫殷红的花朵,徐徐清风卷起轻薄的纱帘,光影在花上流转,好似酣睡的血之精灵。

      “还在看啊。”男人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不打算吃早饭吗?”

      你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金发蓝瞳的男子,安静点点头。

      他走到你身旁,带来一阵玫瑰香气:“这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吧,你还在等吗?”

      “天国那种地方,不管怎么说,还是不存在的啦,那只是人类用来寄托精神逃避现实的一种幻想而已。”他这样对你说着,俯下身,伸出双手拢着你的脖子,他的指尖在你左侧皮肤上三块连串的伤疤处顿了一下,然后向上轻轻捧起你的脸,“——算了吧,来,跟我去吃饭。”他的眼中满是笑意与宠溺。

      你站起身,拾起那块琥珀,笑着对他说道:“不是的。”

      你看见他神情困惑,很不理解。

      “天堂中的天国……现在的这里就是了。”

      你说着,用心倾听着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真真切切。

      是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

      END

      注:(至少)22年后,普奇神父改造世界,虽未能亲自达到“天堂”,但新世界依然成型。

      最后,感谢阅读与宽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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