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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独上西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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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尘见这四人破阵,看得是目瞪口呆,越发觉得自己四年之前的妄自菲薄有多么愚蠢。
墨棠本来已经半眯起狭长的眼睛,此时却又睁开了。小公子本来半梦半醒美人在怀,此时却推开美人,看着宴会入口处的神情凝重了。
墨棠叹了口气,道:“早说过做事要拿捏分寸,你怎么还是不知轻重。”
小公子也就凝重了一会儿,旋即笑道:“这乱子你又不是压不下去。趁乱再动动手,岂不更好。”
墨棠眸中还是笑意,只是这笑意已经微微冷冽了。
扇上海棠,犹在滴血。
宴会本身设立在一座园子中,严格来说甚至不属于妖界的范畴。方才来的九霄中人无非是脚程过快,落下了后头的大军。
呐,其实九霄的功夫,若个人武艺不精,多人对敌,照样得以以一敌二罢了。
果不其然,九霄怕是倾尽了门派之力来。一片白衣密密匝匝,看得允深都有些呆滞了。
那些门生见先他们而来的人都下场凄惨,索性一言不发便出剑。
此次墨棠眉目终于凝重了。他将折扇一挥,一道蓝色光屏出现,堪堪挡下攻击,又“哗”得一声碎裂。
觅尘凝眉起身,借着站位,将眉头紧锁的允深挡在身后。
后头的妖界众人也终于不可淡定了。一些妖法微弱者甚至已经试图夺门而出,却被墨棠一声呵斥回了原位。
墨棠眉眼间终于褪去了笑意,转为令人心寒的冷冽与可怖。
一瞬间,风云突变。
九霄的门生见他们的攻击就这样被一人挡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觅尘拳头愈攥愈紧:好你个容倾,出个妖界闹腾个这么大的事情来!
被腹诽的当事人也眸色冷冽。不愧是父子,进退终究是有度的。
九霄终于是下了真功夫,但以一己之力来讨伐妖界未免太蠢。剑影切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妖后便被墨棠与小公子挡住了。觅尘身为凡人,自是不好插手的。
九霄并不精于阵法,不可以守为攻,打得十分吃力。墨棠一个揽手化去攻击后,忽然便冷声问道:“琬凌自打嫁我,过去多久了?”
此言一出,九霄中有些资历够老的人脸色一变,手中剑滞住了。
小公子也冷了脸色。
墨棠继续道:“那么多年,她给我所留下的就是容倾!你们冲琬凌而来,又何必打着讨伐妖道的旗号!”
九霄中发现琬凌的门生叫无捷。他微微咽了口口水:他发现琬凌时,琬凌被照料得极好,清雅容颜不施粉黛也气色丰韵。无捷发现了安睡过去的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是在墨棠手下走过一遭的女子。
然而,九霄中人都云:此乃障眼妖术,为了迷惑我等人也!
“我权力多大野心多大,从未由一分一毫与她有关!”墨棠冷冽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你们说我亏待她,你们又可曾晓得我这一生唯一不曾亏待过的女人就是她!”
小公子又有些厌倦地躺了下去:本想看到妖界大乱,顺带灭了他几个兄长……
然而下一刻他便晓得,九霄不动手,今日妖界也必乱。
九霄人对着墨棠破口大骂,此次倒是不顾涵养了。最后的最后,他们从人群中推出来一个盛装女子。
连觅尘这等局外人,都瞧得出这九霄门人正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墨棠的底线。可惜,那帮正义的仙家丝毫不自知。
琬凌目光凄然,对着墨棠一笑,开口道:“你……果真好骗。”
觅尘将允深的手又攥紧了些。
小公子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料到九霄会上门滋事,却没有料到……
墨棠的黑发一根根变红,最终张扬散开。瞳色由本来清亮的墨黑转化为骇人的深红。他脚轻轻一踏,便飞身上了屋檐。
小公子失控地大叫:“不要!!”
墨棠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凝视着琬凌凄清的笑。
他不知是琬凌为何如此,不知九霄对她做了何事,也不知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好儿子打的如意算盘。
他也不想知了。
强大的妖力从他身上逸散开来。那把轻巧的折扇一收,化为一把殷红的伞。
九霄门人见势不好,立刻举剑。可惜来不及了。墨棠眉间,一朵黑红的艳丽花朵慢慢浮现。天地之间,轰然变色!
小公子立即转起全身的法术,形成一个用尽他全力的防御大阵,为了与之抗衡。
墨棠又下房檐,撑开伞 ,一步步地向中央走去。
忽然,他手中红伞一转,强大的劲力爆开,将一席人掀倒大半。随即又飞身上前,伞檐一转,便有鲜血飙射而出。
脖颈处有黑色的纹路一点点爬上他的脸颊。觅尘强行忍耐住心中的惊骇,被允深一把扯住衣裳:“你先不要去,你打不过他的。等到入魔时间到了,他自然会……”
会死的。
墨棠一个个挨着个儿地杀,偶尔有人反抗,他微微用妖力一震便过了。
一个一个,杀到琬凌跟前,向没看见她似得走了过去。
小公子强行撑住结界,也顾不上自己的算无遗策了。他额上青筋暴露,大吼:“还不快走!你们执意寻死嘛?!”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尚且活着的莫打滚爬便要离开。墨棠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那笑容竟然又是眼带桃花的了。
觅尘心头突然涌起慌张的恐怖感。他一俯身将允深压在身下!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这之后是一切的万籁俱寂。
觅尘感觉,有人将自己护在身下,却也看不分明那人的容貌。只是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而又冷清的香。
今天早上赴宴前,他调侃允深:“你喷香也没用啊,肯定得露馅。”
他感觉耳旁渐渐清明了,眼前渐渐看得清了,才勉强睁开眼,挣扎着寻找允深。
本来繁华的一片场地,此时此刻连废墟都不如。
觅尘浑浑噩噩,一时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他看着眼前的允深。雪白的狐裘上沾满了血,黑亮亮的瞳孔却还是一同以往。
觅尘失控地保住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只想走到个有人的地方,找个大夫,大夫告诉他没什么大事……
允深躺在他怀中,迷惘了很久的心忽然就释然了,放下了。她攥住觅尘的衣襟,苦笑开口:“你……才当了我一天夫君吧?”
觅尘早就掉下泪来,只是慌张得自己都不知道了。
允深又道:“你说……妖转世不一定是妖了……我最近时常在想,将来你死了……我,我必定去寻你来世。”
觅尘泣不成声:“别说了!别说了!”
允深自顾自道:“可是,我……想着想着便想通了。没有什么必要的……我们有缘一定会……再相见……只是,不知道我那时候……是人是妖……是人倒好,可以安安稳稳……陪你尘世间走一遭,寥寥百载,弹指……便过了。”
只是错过的光阴,又要用多久来偿还?
觅尘凄惶地低下头,看着怀中蜷缩着的小狐狸。雪白的毛,腹部开了个巨大的口子。
狐狸没有呼吸。
觅尘摇晃了两下,突然就跪倒在地上,轻轻放下了狐狸,喉咙深处发出不知所云的奇怪吼声。
他只知道,世界苍苍茫茫,他已经无处可去。
人世间最苍凉的事,莫过于不愿相信你在意的人也在意你,待愿意相信却已经错过了那个人。
最终孤独蹉跎,却也无法言说。
觅尘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中是允深的点点滴滴,和如地狱一般的未来。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待他睁开眼,便见到熟悉的妖界景色。
是允深的府邸。
遗忘了很久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修长的红衣身影走了进来。是小公子。
小公子眉间全是难以掩饰的倦色,唇色微微发白,衣带微乱,显然也较狼狈。
觅尘见到他,立即抓住他的衣襟,哽咽说不出话来。
小公子眉间终于不见了凌厉。他低低叹了口气,将觅尘的手放下:“节哀。我本想要保她的。”
觅尘浑身一阵战栗的颤抖。
小公子坐到他床边,凝视着门外清雅悠远的景象,开口:“妖界已经覆灭了。”
觅尘尚未从允深死去的痛中缓过来,此时无力地抬头:“什么?”
小公子并未分一个眼神给他,苦笑道:“谁知道墨棠那老家伙妖力已经这么强大,再入魔,那场宴会上的人没剩下几个。”
觅尘不语。
小公子见他不答,继续道:“墨棠没死。”
觅尘一下坐起身来,眉宇间戾气横生。
“那你也杀不了他。”小公子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修为失去一半,也弄不死,也不想弄死他。”
觅尘方才一下强硬起来的气势立即软了。他想为允深报仇,即使知道罪魁祸首也许不是墨棠,也想放手一搏。
小公子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轻轻冷笑一声:“我劝你别想。我燃尽半身修为才勉强护下我自己,允深燃尽全身修为护了你一个,墨棠能活着,不可能是他自己烧修为的。”
小公子没有再说话,觅尘心中却了然:琬凌。
墨棠的几个儿子自保尚且来不及,甚至巴不得让入魔的墨棠离他们远点,何谈护他?
觅尘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所以……要从九霄下手?”
小公子见他脑子转得飞快,已经跟上自己,不由得咋舌,却也笑道:“不错。”
但他又随即改口道:“但如今局势,倒可以说妖界局势与我而言已经稳下,不妨先去凡间。历练完后便可前去九霄。”
觅尘倒未反驳,显然早有料到。但他打了个手势,面色沉重:“墨棠呢?”
小公子耸了耸肩:“走了。”
觅尘眉间冷色更甚:“何谓走了?”
“走了便是走了,我拦不住。他修为尚在,我只剩一半。”
觅尘冷笑:“原来如此。”
小公子手腕翻转,一把红伞现于手中----是墨棠的伞。
觅尘看着那伞,怔忪了许久,最终不忍地闭上眼。
小公子叹道:“觅尘,人妖注定殊途。”
是啊,不论是相差的岁月,还是补不回的遗憾,都随着人的离开而逝去了。
所谓情,是何等卑微的物事。
可惜啊可惜,不论多么卑微,但凡不曾历过,也不会晓得这东西的厉害。
此后六年,小公子同觅尘前去凡界,江湖飘零,却也是无比快意,天高海阔。小公子终于收了想要一统三界的欲望,只是简简单单地走南闯北,倒也落得一派潇洒。
前往桓堂宴会,不过是前往江南一带时被易容的无幽瞧见,硬拉了去。怎料这二人无一好惹,险些踏平了桓堂。
但行走凡间时,小公子终于一天发觉九霄可能不过是当年妖界大乱的冰山一角。可当他们二人皆存疑去探查时,却见到一人。
眉眼精致,风流也掩盖不住厉色----墨棠。
墨棠将小公子掳走,不见了踪影。却是告诉觅尘,小公子此后不再有过往的记忆。
他叫他,十九年后来寻。
觅尘尚未反应过来,便不见了墨棠与容倾的身影。
接着,容倾遇楚熙二人遇觅尘,如同命定的劫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