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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9.6.22自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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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同蝼蚁。 ”
——鲁米
“小王,回来啦?”
我刚插入钥匙准备转动,便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是对门刘老太。
她正提着一袋垃圾袋准备出门,已些微耷拉着的眼皮因为笑容用力而紧皱在一处,面容慈祥的看着我。
我手中动作一顿,转身点头示意,将她不自然的亲切笑容尽收眼底,接着用力转开锈了的门锁,老旧的大门吃力地开合,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后,刘老太和其他躲在猫眼后如影随形的视线被厚重的门隔绝在外。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一个永远邋遢着不修边幅的独身男人,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偶尔见到也是像从泥沼里拽出来似的满身狼狈尘土。即使在这个远离市中心的偏僻小区里,也依然透着一股和干净体面的城市人格格不入的不务正业的流浪汉气息。
久无人至的起居室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灰,紧闭的门窗将这个小小的两居室与外界一切喧嚣隔绝开来,死一般的诡寂。
空气中弥漫着的灰尘让人鼻腔发痒,埋在尘土反倒让我心安,随便拍了拍沙发上的厚灰,微闭了眼直接靠上去,左手向后一探,竟然真的摸到一罐未开的纯生。随意用手擦了擦开口,猛一提拉环,仰头灌进嘴里。
一下子灌得狠了,气管进了酒沫。仿佛被勒住喉口,一阵撕心裂肺地呛咳后,我狼狈不堪地倒回沙发喘着粗气,这种眼泪都要被呛出来的狼狈却让我心头宽慰,仿佛终于达到了自己的预想似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这肮脏杂乱麻木痛苦的模样。
心头一松,疲倦便来势汹汹,几欲将我溺死在沙发上。
就在我眯着眼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耳麦里传来一阵提示音,靠着耳畔一挥手,一个粗犷的男声嗡嗡地在耳蜗里震荡开来。
“皓子,到了吧?好好歇一阵!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能截下海城这批三方货源,我看那老毒枭怕是要元气大伤了!我说啊,这回你可是要……”
我按下喉头随着动作又泛起的痒意,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大嗓门,心头好笑,拦下他的话头:“少说两句,没事儿我挂了。”
对面一下叫起来:“诶皓子别别别!我好不容易能联络你一回,可是有正事儿!那啥,赵局叫我来探探口风,趁着现在事儿到一段落,是不是考虑考虑回队里……?”
我刚刚勾起的一点笑意顿时淡了,被刻意压在脑海深处的那些零碎画面又蠢蠢欲动起来,一瞬间邋遢的流浪汉皮囊从我身上褪了去,像是拙劣的遮羞布被一下子掀开,这种身份意识苏醒的回坠感让我心头一阵紧缩。
原来,一切都没变。
眼尾扫到被我刻意放在客厅一角却又舍不得收起来的一张合影,照片里一排身着警服身姿挺拔的年轻战士在镜头前昂首挺立,笑容灿烂,胸前标兵徽章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我的目光凝滞在一个年轻女人身上。她面容姣美,浓眉大眼,笑眼弯弯藏不住田野里小麦般蓬勃向上的朝气与生机。一切的一切仿佛定格在那个夏天,所有人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劲期许着未来。
突然那笑容变成了惊恐,焦虑,再成了决绝,最终都被惊天的爆炸火光和血肉横飞湮灭。
什么都没了,浓重的黑暗袭来,重归死寂。
一阵刺痛从大脑深处蔓延,我紧紧闭了眼,像往常一样等着尖锐痛感慢慢涨起再消退。
耳畔那边还在滔滔不绝:“皓子你好歹是当年队里素质能力最过硬的人才,赵局他们可都把你当作好苗子培养呢……当年那事儿我没忘,这么多兄弟折了进去……娟子也……唉。可这不是你的误判,别老把错揽自己身上,谁能料到一次普通救援能牵扯那么多不干不净的勾当?你就这么混着卧底,要灰头土脸混日子到什么时候?回来吧,队里有人手有资源,你想跟着那条线,不也方便?你还是……”
我扯着一副漫不经心的嘴脸截住了他后半段的苦口婆心:“这回大拦截也没能堵上你的嘴。我在这干着,不也好着呢?这回没跟他们摸爬滚打厮混一处,能这么顺利里应外合围剿成功?”
“我能不知道!可你……你本没必要隐姓埋名匍匐着身子扎进这趟浑水的,你……还为娟子怪自己呢?”
我一口灌空了啤酒,把它捏紧了攥在手中,没答话。
娟子没了,如同被斩双翼,再没可能飞起来了。
我这一辈子,也只配藏匿在污垢中苟活了。
即使卑微如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