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竹语八月

17、第 17 章

　　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个小家伙的时候，他还跟个小猴子似的，眼睛都睁不开，跟自己小臂差不多大，躺在姐姐的怀里。蓝严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呢……

　　“你来啦鹤鸣？快，给他取一个名字吧，我最不会的就是取名了。”
　　“严，怎么样？”

　　“蓝严……”
　　“希望他以后成为一个对自己严格的人，也希望他时时刻刻不要忘了严肃。”

　　“好，那就这个了，小严，快谢谢舅舅。”
　　“别闹了姐，他眼睛都睁不开呢，等他会说话了再谢吧。”

　　这小家伙的爹走的早，姐姐怀孕才4、5个月的时候就被人杀死了，出生后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妈也死了。神界啊……人人羡慕的地方，人人不老不死，可还是敌不过天灾人祸。下葬那天，小家伙趴在姐姐的棺材上，死活不让别人靠近，就是那天，他才惊觉这小家伙竟是个天生王者。

　　那时，蓝家活在苍家的光辉之下，第一世时，神宫出了个会冰火的天生王者，四圣地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天生王者，苍家虽没出什么天生王者，却出了个和太子不相上下的大少爷。同为四大家族，蓝家却处处被人压一头，眼下家里也出了个天生王者，肯定得被家主用来压倒苍家。

　　开玩笑，姐姐希望的可是让小家伙远离家族纷争，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少爷长大，成婚，生子，他答应姐姐了，怎么能在姐姐下葬这天辜负她？

　　他把那小家伙带走，放他在房里哭了一顿。

　　后来他从离尘身边回来的时候，听说小家伙处处受人欺压，连个仆人都不正眼看他，养成了一副懦弱的性子，也不敢反抗也不敢还嘴，就任由别人欺负侮辱。

　　不让他暴露王之威严，也不等于让他逆来顺受啊。

　　为了改变小家伙，他背着家里人给他送吃的，带他去各种地方，改了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像姐姐一样，又高傲又自信的昂首挺胸的活着。可这小子还是不敢还手，那时他怕离尘起疑也不敢长时间逗留，实在没办法，把小家伙一个人留在了百墓山，让他好好锻炼一番。

　　第24世，神界出现动乱，一直活在阴影里的蓝家和苍家突然打了起来，白家和森家本是袖手旁观，不知道听信了蓝家什么谣言，竟跑来帮他们。苍家最出色的大少爷还在人界，支撑不了多久，那时正逢百墓山关闭的日子，小家伙一心想要离开，他担心蓝家会把小家伙卷进来，叫手底下的人把小家伙硬是留在了百墓山。

　　那时的时间没有统一，百墓山开启的时间也不是一世一次，再关闭时，他听说小家伙把主辅两种元素都修出了自主意识，他欣慰的很，可那时，蓝家已经成为四大家族之首，大少爷处处高人一头，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他担心在百墓山历练过的小家伙和大少爷起冲突，又把他留在了百墓山。

　　这次，他又听说小家伙练成了家里的反伤魔法，还学得了一手医术，再过个几百年兴许能和第一医师相媲美。

　　第25世，最动乱的一世，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家伙出山，那一次百墓山关闭时，他听说小家伙修了化魔手，化了寒魔魂一击，让寒魔魂格外欣赏，甚至还教他怎样控魔，收他为徒。

　　第25世的百墓山再开时，他又下了死命令，坚决不能让离尘和月寒发现小家伙，那时小家伙似乎也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在墓里修炼结界之术，直到关闭时又被人阻止出山。

　　动乱结束后，天地一片狼藉，百墓山随了人界的时间，50年一开50年一关，这个时候他已然在百墓山养伤，他听说小家伙已经没有出山的念头，阻止他的人也倦了，他在欣慰之余又格外心疼这个小家伙。

　　他听说，小家伙给他名正言顺的师傅寒魔魂立了一块碑，在他的地方住了下来，还被人称作新的神界之王。他听说，小家伙从一群用禁忌魔法的人手中救下了一只青丘雪狐，难得的被打伤，后来意外得了青丘女帝一块玉佩。他听说，小家伙和那群人的儿女走得很近，和他们一起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再后来，他见到了小家伙。

　　他长大了，好像比自己还要高些，周身的王之威严被他藏得干干净净，眼里也没有秋夜影和离尘，亦或者是血染眼中那般的骄傲，平淡的和没有波澜的冰湖一样。看见自己，没有像上次那样扭头就走，也没有和第一次那边二话不说就打过来，问了自己一个自己曾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问出口的问题后，他的眼里有自己以为永远都不会在这小家伙眼里看到的感恩。

　　自己的心意好像被他理解了。

　　“还在想蓝严？”

　　血屠突然坐在他身边，若有所指的给他递来一块野味，问：“那小子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出色了啊，觉不觉得他就是第二个秋夜影？我听说第一世时秋夜影打离鸩之前，别人一直以为他是个普通人，和你侄子一样，把王之威严藏得一干二净。”

　　蓝鹤鸣接过野味，心不在焉的吃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肯定血屠的话：“自主意识的魔法，和月寒媲美的医术，绝佳的结界之术，无人可破的化魔手，高超的控魔能力，又是个天生王者……如果上一世时他加入了秋夜影，秋寒之战也不会打这么久。”

　　“寒魔魂的徒弟啊，不奇怪他的控魔能力和无底洞一样的魔力，毕竟寒魔魂的修炼方法就是这样，用得越少恢复的越快，不然也不能打秋夜影和离尘两个人吧，只可惜啊……”为了治离尘的无痛病，把自己的命都给了离尘。

　　血屠不是不能理解为了一个人可以献出自己生命的伟大，他只是不理解，不管是寒魔魂还是蓝鹤鸣，都为了个早就心有所属的离尘，搭上了自己的一切。当初离尘“死亡”的八年，寒魔魂为了守个跟死人的约定，坚决不和秋夜影开战，离尘被寒家掌控后又毅然决然的跟寒家断绝关系，直到大战结束，还跟何易秋联手瞒着离尘给他换了骨，治好了他的家族遗传病。

　　“海家遗传病换了骨后，虽说是治好了，但是会有后遗症。”蓝鹤鸣突然跳开了血屠的话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毕竟不是自己的骨头，每到午夜，浑身的骨头便回刺痛，这种疼，比火沼毒发作时还要疼出一倍，彻底根治之法……还需要一种灵兽的灵核。”

　　“什么？”

　　“你知道神界的看门神兽……其实是个灵兽么？”

　　“灵兽？”血屠好奇道，“我第一世时还好奇，就算是海家的天才少爷离尘都是第二世才修成凶兽，怎么可能会有比离尘还天才的人，第一世就修成神兽，原来……是被天帝点上去的？”

　　蓝鹤鸣点头，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手和嘴，随手放到一边，接着说：“那原来就是大户人家贴在门口辟邪的，天帝见它不错才将它点上了神界，成为看门灵兽。”

　　血屠好像一瞬之间就知道蓝鹤鸣到底想做什么，下意识拍了下桌子，震惊而又不可思议的看着蓝鹤鸣，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他问：“你……要用水麒麟*的灵核根治离尘的无痛病？”

　　蓝鹤鸣没说话，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看着血屠的表情有些愧疚，他说：“要不……打完赤翊后，你就回百墓山来吧，一直跟着我，迟早得死。”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血屠愤怒的拍了下桌子，脱口而出，说完后都气不顺的喘气，蓝鹤鸣被他惊着了，却也没说话，只是不再笑了，反而严肃的看着血屠。

　　血屠静下心来后，神情复杂的看着蓝鹤鸣，叹了口气，放低了音量，眼神是蓝鹤鸣极少见到的怀念，他低着头，似是喃喃自语般说：“我从小就活在我姐姐的光芒下，自从发现我姐姐是天生王者后，我爷爷那老头就像只有一个孙女一样，干什么都是我姐姐。带她去神界面见天帝，教她血巫术，教她用毒，把浑身的宝贝都传授给她，对我就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好像我真的是捡来的一样。我嫉妒我姐姐，但是我又喜欢她，她背着爷爷偷偷把我带进神界，教我用毒，教我魔法，陪我玩，她就是我在血家唯一的亲人。那场大战，也是姐姐把我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二十多世啊，十几万年啊，爷爷一直在找姐姐，我是死是活都不管不顾，见我和姐姐作对只会像看垃圾一样对我不屑一顾。”

　　血屠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而后接着说：“最开始我对姐姐出手只是想得到一点关注，想让爷爷看我一眼，谁知道……他完全不拿我当自己的孙子……”

　　“所以……”蓝鹤鸣捕捉到血屠的重点，试探性的问，“你和血染作对，完全是因为想给血影看？”

　　血屠点头。

　　蓝鹤鸣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血染八年死而复生后血屠不再对血染动手，爷爷死了，血染是他最喜欢的姐姐，做的一切得不到回应，血影到死也没有睁眼看过自己的孙子一眼，始终把孙子当成外人。又悔恨又自责的度过了没有姐姐的八年，面对死而复生的姐姐，他再也下不去手。

　　“我跟着你是我心甘情愿的，现在姐姐被当成百墓山的养分，秋夜影被冰封冰湖湖底，救不出秋夜影就救不出姐姐，更何况就算救出了姐姐她应该也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了，所以……什么死不死的，我愿意跟着你，什么结局我都能接受。”

　　其实血染应该从没怪过你，蓝鹤鸣想对他说，血染从头到尾都没表露出对血屠一点杀意，每次见到血屠都像对待误入歧途的弟弟一样，是真正的姐姐做派，什么不愿意再看一眼，应该都是血屠自己以为的。只是这话不是从血染嘴里说出来，血屠肯定不会相信。

　　姐姐啊，这种又柔弱又坚强的角色……

　　……

　　从蓝鹤鸣离开到进入青丘，蓝严一直沉默不语，但跟他说话时他又会回应，只是回应的第一句话就让人能知道他此刻并不想说话。

　　尝试跟他聊天却以失败告终的月空羽拉住了想去安慰他的浅天烬，对他摇了摇头，说：“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有了凝心草和海兽血，醉蝶影的魔力很快就恢复了，她醒后还没兴高采烈的说几句话，就被肚子的一阵叫尴尬的打断了，她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对月寒笑道：“那个……姑姑，有没有吃的啊，我……有点饿了……”

　　月空羽和浅天烬相视而笑，从无限空间里取出没有吃完的海兽肉。

　　作为一个标准的肉食派，看见肉的那一刻醉蝶影就两眼放光，听见这是海兽王的肉后更是蹭了蹭满嘴的油抱住了浅天烬，乐道：“谢谢两位哥哥！你们对小妹真是太好了！我爱你们一辈子！”

　　浅天烬哭笑不得的擦擦被醉蝶影蹭上的一袖子油，看了看蓝严在的方向，说：“别谢我，谢你蓝严哥哥吧，全都是他的功劳。”

　　说到这，醉蝶影才注意到蓝严一直坐在湖边，低头不知道看着什么，刚刚跑去跟他说话的雪狐都悻悻而归。醉蝶影咬了口肉，小声问道：“哥，蓝严哥怎么了啊？”

　　月寒也好奇的看过来，从蓝严回来后他就一直这样，一直在湖边深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周围都没散发着“别靠近我”的气息，让人以为他就是在冥想，但谁跟他说话也说不了两句，有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能感受到他并不想说话的心理。

　　“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血屠和墨镜湖他们了，然后蓝鹤鸣也出现了……”

　　浅天烬话都没说完，醉蝶影就大叫一声，下了定论：“蓝鹤鸣是不是威胁蓝严哥了！所以他才这么郁闷！”

　　“不是啦”浅天烬说，下意识的看向月寒，想给她解释着什么，“蓝鹤鸣还出手救了蓝严呢，后来他们说了一堆我们听不懂的话，蓝鹤鸣就放我们走了，然后蓝严就一直这个样子。”

　　应该是知道蓝鹤鸣的用心了吧，月寒想，第一次见他知道他在百墓山长大后他就发现这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憎恶，后来听天烬说是被蓝鹤鸣扔进百墓山时就一直好奇，蓝鹤鸣的用意也许不是为了摆脱他这个累赘呢？上一世他们和蓝鹤鸣斗智斗勇了许久，算是比较了解，蓝鹤鸣对手下都像对亲兄弟一样，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亲侄子当成累赘一样甩在百墓山呢？

　　现在看来，蓝鹤鸣果真是为了保护蓝严，蓝严也应该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用意才一直这样，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蓝鹤鸣了吧。

　　看着湖面里自己的倒影，蓝严竟觉得有些生疏。

　　对于其他人给自己的评论，他一直都一清二楚，包括自己说天生王者和“第二个秋夜影”这些事，他都知道。他也知道有些人一直在说自己比太子殿下还要厉害些，每次听到这些话，他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他们只看见了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他把两种元素都修出自主意识，他苦心钻研医术，他修炼结界，他练化魔手，都是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可每次他到出山口的时候，等着他的永远都是一群黑衣人，一次又一次的眼睁睁看着百墓山关闭，一次又一次的等着下一次的开启。

　　他讨厌蓝鹤鸣，因为他把自己像累赘一样扔在了百墓山，因为他一次一次的让自己看着希望消失殆尽，斩杀了自己对外界的渴望。可现在他又讨厌不起蓝鹤鸣来，因为天生王者势必会成为家主的秘密武器，他不想让自己卷入家族纷争所以把自己关在屋里，想改变自己逆来顺受的性子所以把自己扔进百墓山，不想让自己成为战斗的附属品所以一次一次把自己留在百墓山。

　　他是为自己好的。

　　还怎么讨厌他呢……他也不过是个舅舅而已，是妈妈的弟弟而已，是那个，虽然和妈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执意叫管妈妈叫姐姐的人，是那个说姐弟关系和其他关系无关的人。

　　可是他到底想干嘛？那句“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是什么意思？还有之前的那句……什么叫会为了某个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他要为少主做什么？送命么？他到底想干嘛？

　　越想越头疼，越想蓝鹤鸣送命的想法越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

　　不行，我得去找他。

　　这么想着，蓝严站起来，看着那边喜笑颜开的兄妹们和一起来玩笑的雪狐，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暖意，他走过去，对月空羽说：“我去找蓝鹤鸣。”

　　“啊？”醉蝶影一副被扔掉的小狗模样，可怜巴巴的看着蓝严，问，“那你还会回来么？”

　　“会”蓝严笑道，“我去找他确认一点事，就麻烦你们在青丘等我一阵了，我会回来的。”

　　*水麒麟：品性仁慈、妖力强大的生物，谙悟世理，通晓天意，可以聆听天命，王者的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