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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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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天不遂人愿,宋璟一连七天都没见到沐秋一面,倒是青衣仿佛开窍了一般,带着他逛完魔教逛九幽街市。经此一事,宋璟终于明白魔教那么多人,沐秋为什么派青衣来照顾他生活起居了,这孩子虽小,但小到街头巷尾的闲聊八卦,大到门派之间的风流韵事,一座城的传奇故事,他堪称江湖百事通——无一不晓。
最最重要的是,青衣在吃着方面也是行家,大街小巷哪里的糖栗子最好吃,哪家的面汤头最好最鲜,他全部如数家珍。宋璟跟他聊得很来。
“夫人,这家的蜜饯用料最新鲜,都是自家果园里摘的,您尝尝。”青衣拎着几个牛皮纸包,兴高采烈地走出店门,却没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糟了,夫人不见了,脑袋不保了——我要没了!
青衣把纸包扔回柜台上,撒腿往外跑,掌柜在后面追,青衣摆手:“掌柜的东西先放您这,待会再来取!”
掌柜风中凌乱:“这位小公子,找您钱啊!”
“小哥,我求求你,给我点药吧,我家孩子突发心疾,等着药救命呢!”
听见心疾,站在蜜饯铺子门前的宋璟忘记自己还在等人,转身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声音是从一间药堂门口传出来的,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妇人拉着药堂小哥的衣摆,跪在地上求他赐药。妇人的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宋璟好容易才挤到前排,在众人的对话中拼凑出妇人的身世。
这位妇人的丈夫姓刘,大家都叫她刘娘子,住在凤西街,家里本来是做珠宝生意的。但她命不好,幼年丧母,好不容易嫁了个好人家,嫁过去没两年父亲丈夫双双亡故,珠宝铺子的生意被堂叔舅伯瓜分殆尽,她连同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小哥你就帮帮吧。”
“没钱还看什么病,人家药堂不用做生意的吗?”
那边,妇人哭得梨花带雨,药堂小哥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衣摆,连敲三下大门:“看见没,拒不赊账!没钱还想用人参吊命,简直痴人说梦,当我们这里是善堂吗?散了,都散了吧!”说完转身走回药堂继续抓药。
“原来是人参啊,这么珍贵的药材,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娘,节哀吧。”
热闹没了得看了,汹涌的人潮迅速退去,大家各归各位,忙自个儿的去了。
希望破灭,妇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跌坐在原地,目光空洞地看着药堂,泪止不住地流,嘴巴张着,一点声儿也没有了。
待人走得差不多,宋璟才从糖人小摊走到妇人身边,蹲下身子轻声道:“这位夫人,您女儿是什么病?如果您信得过我,兴许我能瞧瞧。我姓宋,是个大夫。”
“信得过信得过,宋大夫,您真是个大好人。妾身夫家姓刘,您称我刘大娘就好。但……”那妇人抬起头来来,迟疑道“但之前几服药已经花光了妾身所有积蓄,出诊费能不能先欠着?我打欠条,日后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成吗?”
宋璟把人扶起来,耳边响起岳云城刻在学堂门口的训诫。
“医者仁心,当以人为先,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银钱乃是身外物,人命胜过白两金。”
夫人大为感动,连连道谢,甚至还要给宋璟磕头,被宋璟拦下:“刘夫人,咱还是快去看看令爱的病吧,时间不等人啊。”
刘大娘幡然醒悟,胡乱抹了把眼泪,引着宋璟快步往家里走去。
到了地儿,宋璟净手把脉,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宋璟就列了一张单子递给刘大娘:“刘夫人,这是注意事项和一些饮食上的忌讳。我暂且用银针稳定住了令爱的病情,但说来抱歉,我今天出门忘记带药箱,我这就回去给您配药,您稍等……半个时辰?”
宋璟刚刚一手银针刺穴已经完全取得刘大娘的信任,她奉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宋璟不收,她就直接塞到宋璟的手里:“这是大娘的一点心意,您不收药费诊费就已是天大的恩情。人都说好人难做,要是您就连这点东西都不收的话,您让大娘于心何忍人啊?”宋璟只得收下。
九幽的另一头,沐秋找人都快找疯了。
“你确定他是在这里丢的?”
雨花街上人来人往,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沐秋接到消息就赶了回来,马不停蹄地又跑来这里,越来越气。
“他那么大一个人你都能看丢?你吃那么多饭都白吃了?这不是重点,我让你带他出来逛逛,熟悉环境,你带他来青楼?”
青衣这才发现,蜜饯铺子旁边赫然耸立的是九幽第一青楼——翠红楼。里面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相各有特色,娇而不媚,实打实的销金窟,温柔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算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带夫人来这种地方啊。眼见着沐秋气得要打他,青衣连忙指着旁边的蜜饯铺子解释,这才从沐秋手下捡回了自己的脑袋。
沐秋收回手,现在争论这个也没意思,买个蜜饯都能把人看丢,要不把青墨唤回来?沐秋若有所思的神色使青衣感受到浓重的危机,他派人通知沐秋之前就已经派人暗中打探消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的身家性命就全仰仗各位了。”青衣如是想着。
宋璟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疑惑地看看蹲在地上看不见神情的青衣,又转向面沉如水左顾右盼的沐秋,没明白两人在干什么:“你们,在找什么?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幻觉吗?青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地上窜起来,冲过来抱住宋璟:“夫人,您跑去哪了?我出来就找不着您了,担心死我了。我派了人去找,还通知了教主,您不知道,教主听了立马就赶回来了。我看看,您有没有受伤?”
宋璟:“……”这孩子怎么跟个窜天猴似的,属炮仗的吗?一点就炸。
青衣没能在宋璟身上挂多久,就被沐秋拉下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朝廷虽然没下海捕文书,但是上次追杀你的人里有一批背后的买主来自皇城。江湖朝廷你两个都沾上了,还敢不带人就到处乱跑,你当你还是风光无限的岳云少主吗?”
宋璟开口想解释,沐秋把他的话堵在了喉咙:“不必解释,本座不管你有任何原因,擅自行动就是大忌。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出事,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宋璟说完,转身快步朝前走去“以后,不会了。”没有以后了,拿完药箱就离开吧。
然而事情并没有宋璟想的那么简单,他背着药箱又出去的时候,碰上了早已在那里等候的沐秋。
宋璟收拾得匆忙,发带都松了,沐秋上前给他系好,又给他正衣冠,不紧不慢地,惹得宋璟很不自在。做完,沐大教主才迎着宋璟慌乱的眼神,附在他耳边说:“怎么,宋少主解决问题的手段就是背上包袱跑路吗?外边都传宋少主天资聪慧,本座当多能耐呢,原来只是个只会耍脾气的小孩子。”
“不要你管,闪开!”
沐秋执意拦住宋璟的路,宋璟不论怎么走都越不过去。
宋璟气极了。不论是嫌他麻烦,还是唇枪舌剑地指责他耍小孩子脾气,他都可以忍,但人命关天,孩子不能等。
“我跟你耗不起了,让开,回头再跟你解释。”宋璟双眼泛红,眼泪汪汪地瞧了沐秋一眼,见对方没动静,扯下腰间的玉佩塞到沐秋掌心“这是我岳云的家传玉佩,给你。有人等着我救命,我没跟你开玩笑!”
宋璟眼睛闪着微光,沐秋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医者救死扶伤的信念,并为之折服。沐秋终是侧过身子,看着宋璟挎着药箱朝凤西街狂奔而去。
“咚咚咚”
“来啦来啦。”刘大娘开门一瞧,愣住了“宋小郎君,这位是?”
“不必理他。”宋璟还在生气,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沐秋,进门后匆匆看病去了。
对于宋璟不理睬的态度,沐秋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摸头笑得像个少年郎:“那个大娘,刚惹他不高兴了,气头上呢,见笑了。哦,不必招呼,您忙您的,我跟着他就成。”
于是三人就挤在只有一丁点大的房间,两个外行人围着看大夫行针。房子有些年头了,上头的黑瓦缺了一块,夕阳长眼似的落在宋璟身上,青衣红霞。
那孩子是先天的心疾,用药非常苛刻,又刚发过病,药更是金贵了,宋璟斟酌许久才把药配好,交给刘大娘:“刘夫人,我刚又给令爱施过一次针,已经彻底稳住她的病情。这个药一天一服,三碗水熬成一碗,过两天我再来复诊。若是有急事,可以去十里亭,一个时辰内,我就会赶来。”
“谢谢宋小郎君,谢谢谢谢,太感谢了。要不是您,我家暖暖怕是……您真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啊。”刘大娘激动不已,用手抹着泪,一路道着谢把人送出门。
夜晚的九幽街市依旧繁华,盏盏油灯相连,连成一条蜿蜒的巨龙,从街头蜿蜒到街尾,远远望去热闹又温馨。
出了刘大娘的家,宋璟走走停停,不时停下买些本地小吃,就是不理沐秋。沐秋没办法,只能在要付银子的时候,抢在宋璟前面把钱付了,这时宋璟才会他一眼。尝到甜头的沐大教主就这么抢着付了几次银子,终于逼得宋璟破功。
实在被幼稚得受不了的宋璟一把拽住沐秋的衣袖,把人拉到一处僻静的巷子旁,冷声问:“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沐秋眼神深不可测,他笑着走向宋璟,无形的威压当面罩下,宋璟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把人逼到墙角,沐秋单手撑着墙,封死了宋璟所有的退路,这才舍得开尊口:“长本事了,敢离家出走了,本座的魔教留不住你了。明明是你犯错,害我从长渊阁赶回来,没道歉就算了,现在居然不理我。宋璟,你到底在想什么?”
离家出走?宋璟嗤笑,他还有家吗?岳云已经没了,天下之大,哪里还容得下他?他就像是一枚树叶,随风而去,无根无家。
虽然他事先跟青衣说过,但到底给人添了麻烦,于情于理都应该道歉。只是道完谦后他又沉默了,这把沐秋噎了个半死:“宋璟,你行,你有能耐。可你再有能耐斗得过长渊阁的杀手,斗得过皇家吗?你要搬出来住可以,注意别死了连累我。”
沐秋话音刚落,宋璟立刻回道:“正因如此,我才要搬出来。这次累你赶过来,下次不知道会惹什么麻烦。魔教高门大户,宋某与您非亲非故,之前多有打扰,以后不会了。此次一别,后会无期,沐教主多保重。”
好一个非亲非故,,好一个后会无期!宋璟,你就是匹养不熟的白眼狼!沐秋心里骂得狠,面上却放软了神态,轻声说:“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今后的杀手只多不少,你身上还有伤,怎么应付得过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宋某死就死了,沐教主无需担心。阿娘与您的约定就此作废,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话都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沐秋骂了一声,转身融入黑夜。
待到沐秋再看不见人影,宋璟才脱力,任自己缩成一团,刚刚的坚强锐利霎时土崩瓦解。他知道刚刚说的话很过分,他也不想的。但背后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以后只会有更多的麻烦找上门,他不想再麻烦沐秋。魔教本就树大招风,要是让那些幕后黑手知道,恐会引来灭门之灾,宋璟不能让沐秋涉险。
过街老鼠的滋味宋璟已有体会,如今的他就是个催命符,谁碰了都落一身腥。那些昔日跟阿爹称兄道弟的长辈都不敢收留他,沐秋如此挽留,也是因为阿娘的嘱托吧,只要把这个解了,沐秋就不会这么挂心了。
终于斩断身上最后一根与他人命运相连的细丝,宋璟并没觉得多开心,他望着如同黑幕的夜空:“阿娘,孩儿终于又孤身一人了……您说,假如有一天孩儿随您而去,还会有人记得我吗?” 应该没有吧……
夜空没有回应,宋璟就这么靠墙坐着,一直坐到天蒙蒙亮才起身去十里亭。